三月十日,宜嫁娶。
天还没亮,谢珠藏就睡眼惺忪地被人从被窝里拽了出来。
“哎哟我的好姑娘,您快醒醒!眼瞅着殿下就要来迎亲了,您这开面傅粉换吉服,还一样没做呢。”槐嬷嬷火急火燎地拿柳枝和帕子来,给谢珠藏梳洗。
谢珠藏半梦半醒地嘟囔道:“天都没亮,嬷嬷不要打量我不知道,韫哥哥才不会现在来呢。”
槐嬷嬷一噎,阿梨端着铜盆,在一旁吃吃地乐着。
只是,阿梨还没笑够呢,谢大少夫人就匆匆地从外头赶了进来:“槐嬷嬷,快,快紧着些。毓庆宫递了消息来,殿下已经准备好要出发了!”
谢珠藏一个激灵,差点儿在用水泼脸的时候一头栽到脸盆里去。她连忙拿帕子拭去脸上的水,瞪大了眼睛看着谢大少夫人:“大嫂,这不是天还没亮么,离黄昏还有一整日呢!”
婚者,昏也。一般都是得到黄昏才会拜堂,哪有这天还没亮就出发的。
谢大少夫人哭笑不得地道:“殿下要拜别陛下和昭敬皇后的灵位,又要沿街走一圈与民同乐,自然是要花些时辰的。”
谢尔雅跟在谢大少夫人身后走进来,笑道:“大嫂不吓一吓阿藏,便急得都是我们。她是福云堆里窝着,半点儿都不慌的。”
“都福云堆里窝着了。”谢珠藏也松了口气,笑盈盈地道:“那还慌什么?”
“你这丫头。”谢大夫人跟在她们身后走进来,闻言笑着点了点谢珠藏的额头:“乖乖的,快梳洗起来。”
谢大夫人话音方落,谢家的大门便传来了敲锣打鼓的声音。饶是谢珠藏早知流程,此时也不由得唬了一跳:“不会这么快吧?”
谢大夫人哈哈一笑:“是嫁妆队伍,该出发了。”
天刚蒙蒙亮,应天城的大街小巷就热闹了起来。
本着与民同乐的心思,太子妃的嫁妆队伍从青龙街始,沿着环城御道走到朱雀街,绕进金裕里,穿过人流聚集的集庆街,走到白虎街上。再沿着白虎门入皇宫。
“嚯,这嫁妆头都到白虎街上了,这嫁妆尾巴还在金裕里呢?”樊楼上宾客云集,都好奇地或聚在门口,或趴在窗棱上远望这条延
绵望不见尽头的嫁妆队伍。
站在说话的人旁边的,是一个面色严厉、须发皆白的老人,他正掰着指头,一边紧盯着走过去的嫁妆队伍,一边念念有词:“二十八、二十九……”
“老人家,您数什么呢?”有人好奇地问道。那老人充耳不闻,只自顾自地数着。
“是规规整整一百零八抬,御史大夫,不必再数了。”有一个中年男子走到老人身边,笑着朝他拱了拱手。
此时,嫁妆队伍已走过了大半。被打断数数的御史大夫皱着眉头,颤颤地抬起头,眯着老眼使劲地瞅了几眼:“老赵?”然后他恍然大悟地敲了敲脑袋:“哦!小赵监御史啊。”
御史大夫便不再数了,捋了把胡子,也不再往人堆里挤,找了个就近的位置坐下来,让店小二上茶:“你不是在苗郡当监御史吗?”
“我回京述职,得陛下恩准,在应天城多留几日。”小赵监御史温和地道。
“好啊,你做得很好啊,没有辱没你父亲的声名。”御史大夫模样是老态龙钟,眼中却有精光。
“您谬赞。”小赵监御史谦恭地道。
御史大夫看着他,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外头陡生的躁动给打断了:“是太子殿下来了?是太子殿下来了!”
曾经于众目睽睽之下,给如日中天的镇南大将军一个下马威的黑氅少年,今日换上了朱红色的喜服,骑着高大的白马。
玄玉韫笔挺地坐在白马上,唇边含笑,当真是其人如玉,妙有姿容。要是玄玉韫身后跟着空荡的马车,想必不过须臾,就能装满一车的花果。
“太子殿下要成婚了。”御史大夫看着乌泱泱的人群,人群偶尔露出些许缝隙,可以窥见白马与红袍:“那也就该开府,有长史幕僚了。”
御史大夫缓缓地扭过头来,端着眼前的茶,闭着眼像是在品茶:“小赵啊,陛下召你来,未必只是叫你只多留几日啊。”
樊楼发生的事,玄玉韫一概无知。便是知道,他也只会将此事容后再议。今日,便是天王老子,也没有他亲自去迎接谢珠藏来得紧要。
“不许跟我抢阿姐!”
玄玉韫率队好不容易到了谢府的门口,就见谢持星带着家丁和小伙伴在门口摆好
了架势,一副跟玄玉韫“势不两立”的模样。
谢持星身边的小伙伴们心有戚戚,抬头看着玄玉韫的高头大马,一时都有些不知所措。
玄玉韫翻身下马,伸手摸了摸谢持星的头:“孤带了榫卯和鸠车,分给你们。让孤进去接你阿姐?嗯?”
谢持星眼前一亮,他身边的小伙伴眼睛也亮了——原来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也是这么随和的人啊。他们不由得暗暗羡慕起谢持星来,毕竟谢持星已经过继给了谢家二房,以后,玄玉韫就是他名正言顺的姐夫了。
不过,小小的谢持星坚持地摇了摇头:“我才不会被这个收买呢!”
“一箱广记恒雕铺最新出的榫卯木房,够不够?”玄玉韫微微一笑,势在必得地看着那扇紧闭的朱门。
“姑娘姑娘!殿下过了小少爷那关了!”阿梨迫不及待地赶回院子里,给谢珠藏通禀最新的消息。
房间里,谢大夫人正在不紧不慢地给谢珠藏梳头:“不急,还有大郎和二郎在呢。就算大郎和二郎那关都过了,等着便等着吧。我们的阿藏啊,一生就只有这一次出嫁,可得好好的,才不辜负你天上的爹娘。”
谢大夫人握着羊角梳,从头梳到尾,轻唱道:“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谢大夫人的“十梳歌”一响起来,房中浮躁的气氛竟渐渐地沉静下来。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谢珠藏听着谢大夫人的歌声,无端地想起她从谢大夫人手中拿到的那幅画——画中的娘亲爱呢地抱着襁褓里的她,而父亲慈爱地看着娘亲和她——恐怕那时,他们的心里也一如十梳歌里唱的,希望她平安喜乐,一世无忧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谢珠藏的眼泪怔怔地流了下来。槐嬷嬷眼里冒着心疼,悄然地拿帕子轻轻地点了点她的眼角,自己却也巴巴地落了眼泪。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夫人,殿下好像过了三重关,正往园子里来了。”外头又有人来报。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谢大夫人并没有理会,只是静静地梳着谢珠藏的一头乌发。
“殿下可着人来催了?”谢大少夫人看了看自己的岳母,悄声
地问来禀报的仆婢。仆婢摇了摇头,谢大少夫人便松了口气:“让园子里的人把好门。这三关过得也忒容易了些,我们这儿可不好糊弄。”
院门外不一会儿就传来了喧嚣声,谢大夫人便扬高了自己清唱的声音:“三叔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门外的热闹,戛然而止,好像被人生生阻止了一般。
谢大夫人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谢大夫人亲自提谢珠藏绾发,将这把羊角梳簪在了谢珠藏的发髻上,轻轻地按着谢珠藏的肩膀,看着铜镜里这个灼灼其华的少女:“阿藏,你要好好的。”
谢珠藏泪眼婆娑地看着谢大夫人,重重地点了点头。
谢大夫人笑着从衣架上拿过红盖头,轻轻地盖在了谢珠藏的头上,然后才对门外朗声道:“谁能出题拦住姑爷,我重重有赏赏!”
院子里顷刻之间,如沸腾一般热闹起来。
应天城的百姓等了一整日,终于等到黄昏时分,那辆精雕细琢的马车缓缓地从谢家驶出来,驶向那高不可及的皇城。
樊楼上下挤满了人,人人都踮起脚尖,恨不得自己能站得更高点,又盼着春风能再大一些,好吹起马车帘,让他们一睹新娘子的芳容。却只有一个人,面朝着缓缓而过的婚车,用力地磕了三个响头。
“善男莲生,叩求八路神仙,愿姑娘福泽绵长,安享万年!”
玄汉帝也等了许久,直到看着玄玉韫和谢珠藏各拉着红色绸缎的两端朝他缓步走来,他竟也激动得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我们……”玄汉帝下意识地想跟身边的人说话,可扭头一看,却只见一个乌木漆金的牌位,静静地矗在自己的身边。
玄汉帝的心口陡然一痛,百味杂陈地坐了下去。
“一拜天地。”
喜娘这一声唱和,让玄汉帝好似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春日。那时也是春光正好,莺飞草长。他的身边,还站着巧笑倩兮的昭敬皇后。
“二拜高堂。”
喜娘唱第二声,玄玉韫和谢珠藏转向了玄汉帝和昭敬皇后的灵位。
这灵位如此刺眼,让玄玉韫一时怔愣,竟没有马上跪下去。下一瞬,他就察觉到谢珠藏轻轻地拉了
拉红绸的另一端——那是一句无声的留言,却与他贴身藏着的字条别无二致。皆是“你还有我呢。”
玄玉韫释然一笑。
是啊,他还有阿藏呢。
不论百年千年万年,她总是会和他在一起。生同衾,死同穴。
“夫妻对拜。”
谢珠藏眼前是虚虚晃晃的红影,尽管有阿梨扶着,却还是有些摸不准。她低头拜下去时,一下就磕到了玄玉韫的玉冠。
谢珠藏下意识地嘟囔道:“哎呀玉簪!”
满头珠翠,却只有这一支玉簪,最令她上心。
玄玉韫抿唇而笑,声音低沉而又醇厚:“放心。”
谢珠藏一下就红了脸。
“送入洞房!”
这声音一落,谢珠藏的脸比天际的绯霞还要艳。这一抹娇艳,便是等到玄玉韫掀起红盖头来,也还是一般的红彤彤。
玄玉韫一下就怔住了。
天下写美人如此之多,可谁人能如眼前人?天赋仙姿,玉骨冰肌。一颦一笑,神色若桃花夭夭。朱唇一点,衔一段窈窕风流。她的每一分每一毫,都长在了他的心坎上,再无人能比她更漂亮。
玄玉韫的眸色渐深了。
夜色,也渐深了。
不过两段儿笔粗的红烛燃了彻夜,照着那解罗帐、床帏晃。云鬓坠玉钗,髻松乌发歪,软玉温香抱满怀。见是五尺天地春色满,月色羞与人看。
这便是百年好合的开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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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计划顺利,我可以无缝开新!
(超级小字备注:短篇填坑也算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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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1:《十梳歌》百度百科】
【引2:“云鬓坠玉钗,髻松乌发歪,软玉温香抱满怀。”灵感来源于《西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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