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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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月遍寻整座屋宇,都没有寻到《弥渡经》的影子。

又寻近处的宫女,问近些时候有谁来过。

这个宫女是新来的,顶了原来的缺。她倒是个实诚的,答是裴家嫡孙女裴照月。

“半个时辰前,裴姑娘前来寻王妃,王妃不在,裴姑娘就委托奴婢,将一食盒转交给王妃,说是歉礼。”

食盒里盛放着酥冻糕果,皆是冰镇好的,甫一揭盖,一阵凌凌果香幽幽飘出,沈春芜信手去触抚冰身,泰半的冰块都融化了,看来是放置了有好一段时间。

“黄鼠狼拜年,怎么可能会是好心?”奔月嗤之以鼻,“裴姑娘有没有进过王妃的屋子?”

新宫女摇了摇首:“并没有,裴姑娘递了食盒就离开了。”

沈春芜静静地听着,神态没有很多波澜,心情不好也不坏。

裴照月未曾入屋取物,会是谁拿了这本书?

今日只有裴照月来寻过她。

如果不是裴照月,又是谁在暗中搞她?

这宫廷生活少不了尔虞我诈,看她不顺眼的人,总会想方设法陷她于不义。

沈春芜想不通,明明自己没有招惹任何人,也不去伤害谁,为何总有人要害她?

先是狗不理被喂了牵机药,如今《弥渡经》也不见了。

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真的嫌她是软柿子,好欺负到可以任人拿捏吗?

“夫人,现在怎么办?”

奔月替自家主子生气,若是王爷在身边,断不可能让王妃受这种屈辱,宫中小人太多了,就跟打地鼠一样,敌暗我明,腹背受敌,好不容易拈死一个,他娘的后面还有无数个!

沈春芜心想,总不能现在又去告状,让燕皇后给自己做主。

上午已经告过一通状了,倘若如今再告上一通,显然是不合适的,会给旁人留下一种“怎么就你事儿多”的印象。

燕皇后待她好,这种“好”是不能轻易挥霍的,有些事,终究是要自己去解决。

就好比,有些人不见棺材绝不会落泪。

还有不足一个时辰,千秋寿宴就开始了。

当务之急,不是找出偷窃《弥渡经》的真凶,而是尽快将寿礼的缺补上。

《弥渡经》不见了,拿什么去替礼物的空缺?

沈春芜压着眉心,忖了一忖,乐舞、琴筝她都会一些,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更何况,舞乐本就是寿宴之中不可或缺的,不足称奇。

她此番出行以简约为主,没带什么珍贵的东西,若是带了些自植药草的话,还可以做一道药膳撑撑场面。

但她没有带这么多东西,要不然也不可能前夜急匆匆拟写药方子,吩咐符叙去筹措药草。如今吩咐符叙去准备,也来不及了,药膳没三两个时辰的熬煮,效果也不佳。

怎么办,该怎么办?

沈春芜想着想着,都没有想到合适的礼物,有心栽花花不开,心中没来由生出一丝燥意。

此际,楹窗之外蝉鸣嘶噪,搁放在平素,沈春芜觉得没什么,但此时此刻,心格外恼燥,她觉得窗外吵死了,快然振袖,欲起身去关窗。

翛忽之间,一块东西从袖囊之中滑落出来。

“夫人,您的雨花石掉了。”奔月也觉察到沈春芜心情不虞,一晌将石头掬起交还,一晌去将楹窗阖上。

雨花石是魏红缨送给沈春芜的见面礼,她掬在掌心上的时候,丝缕般的日光照落入内,仿佛给石头镶上一鎏金,石身隐隐泛散着一抹烫意。

魏红缨告诉过她,雨花石不仅花纹美,到了夜晚,月色照在石面时,那些图案还会发出微光,特别漂亮。

冥冥之中,一抹心念迅疾晃过沈春芜的脑袋,俨如巨鲸忽然跃出海面,快到她差点抓握不住。

沈春芜握着石头,久久没有说话。

奔月见状以为沈春芜在难过,着急了起来,不忍心让她为难,遂提议道:“我畴昔在军营之时,学了刀舞,我可以在寿宴上献一支刀舞的!”

沈春芜轻声道:“奔月,你不必去献刀舞。”

顿了顿,抿唇浅笑:“我知晓该送什么礼物了。”

奔月颇为惊动,觉得夫人好像要搞大事情了:“夫人打算送啥?”

有心栽花花不开的下一句,便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沈春芜本来不打算争风头的,想要处事低调一些,奈何有人不允许。

那就别逼她开大了。

沈春芜有意卖个关子,温声吩咐:“劳烦你去帮我办件事。”

奔月领命而去,正要出门,忽地与一位长随打了个照面。

长随名曰黄槐,是符叙身边的药童,在太医院的典药坊里当差,符叙拿方子治人时,就是黄槐负责抓药。

黄槐对沈春芜规规矩矩地作了一揖,道:“先生已按王妃的吩咐,办成事了。”

办成事的意思是,仲太后的头疾有了好转之势。

这也意味着,鱼咬饵了。

思及王妃医术极好,蒙自家主子敬佩,黄槐对沈春芜也生出敬仰之心,不由多言几句:“本来这一趟是先生亲自来的,但路途中,被颐嫔的人截住了,临时抽不开身,请王妃莫怪。”

沈春芜听黄槐的声音,只有十四十五上下,年轮浅,但很通人情世故。

她没有细问这个颐嫔是谁,只是让奔月赏了些赐银,却被黄槐婉拒了:“我从先生那儿听了王妃的事迹,非常敬佩您,若不是先生拦着,我都很想拜在您的师门下了。”

沈春芜笑了,原来是个小迷弟。

奔月道:“你如此崇仰王妃,那很巧了,王妃如今有件大事要找人手,光我一个可能不太够,你可愿帮帮忙?”

黄槐大抵是涨红了脸,说话也结巴了:“自、自然是愿意的!就不知做什么——”

话未毕,黄槐就被奔月一把提溜起来,又从楹窗连纵带跳离开了。

一个时辰后,寿宴开始。

金乌从西山沉落了下去,山间的天穹上,繁星熠熠,流萤飞舞。

寿宴设在了山庄柳林中一块巨大的空地上,旌旗猎猎插放两侧,中间是架起的营帐和成排的席案。

燕皇后带着一众皇亲国戚,齐齐向上首座的仲太后拜寿。

今夜头疾不再犯,仲太后木然的表情添了一丝生动,看着也和颜悦色了一些。

礼官领着教坊献上了开宴曲舞后,轮到贺寿献礼的环节。

闵元县主是太后亲侄女,她是最先献上礼物的,贺礼是一对寿梅羊脂玉镯。

“这一对玉镯乃是西夏的珍稀物,月色照下来会泛散出碧色的光,”宋明潇偎在仲太后膝前,软糯道,“祖母戴上这一对玉镯,必然很好看。”

这一番漂亮话,哄得仲太后很是开心,当场将这一对玉镯戴在了手腕上:“还是潇儿最为体贴,有心了。”

近旁的怡和长公主,自然不会放过夸耀女儿的好时机,此番也对宋明潇大夸特夸,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甚至暗示所有公主贵女,都要以县主为楷模,学习这份孝心。

席上众人听之,面面相觑,一阵无言。

沈春芜的位置不算靠前,但因为王妃的身份,也不算靠后。长公主的夸耀之词她听得一清二楚,可能当事人听起来没什么,教众人听了去,却显得很尴尬。

仲太后任由长公主这般说话,丝毫没有要阻拦的意思,众人回以礼貌一笑,象征性地也应付几句溢美之词。

宋明潇挥着绣帕,掩唇而笑:“我也没母亲说得这般好,都是皇祖母教得好。”

魏红缨简直受不了,几次想要离席,都忍住了,低声对沈春芜吐槽:“一天到晚,皇祖母长皇祖母短的,烦死了,生怕所有人都不知晓她是太后亲侄女!”

众妃之中,也有跟魏红缨一样受不住的人,出声另起话题:“闵元县主德行良淑,品貌都是顶顶好的,是到了觅良婿的年纪,怎的一直不见动静?”

宋明潇最大的痛处,就是嫁人这一桩事体,方才那个妃子说话,几如蛇打七寸,一下子打到了宋明潇的七寸之上,引得她变了脸色。

怡和长公主亦是戛然止住夸辞,愠道:“颐嫔,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春芜微微一怔。

原来,说话的人是颐嫔。

黄槐先前提过此人。

但沈春芜没特意留意过她,在此前的宫宴上,颐嫔的存在感并不算强,发言也少,一般是皇后和四妃说话较多,其他人都一旁听着的。

众人没有言语,只是有些愕讶,颐嫔怎么敢跟怡和长公主叫板?脑子坏掉了?

沈春芜想起来,今日下午符叙忽然被颐嫔的人叫走了。

宫中嫔妃若无要紧之事,不可能无缘无故传宫医。

现在颐嫔有底气说话,看起来也不像是生了大病。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沈春芜的手轻轻放在小腹处,心中生了一个猜测。

众人并未劝阻,显然是想看一场好戏。

“臣妾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颐嫔轻笑,“宫中但凡过了十六岁的公主们,几乎都出降了,县主如今虚岁十七,一眨眼二十了,一直不嫁人,赖在长公主府里也不是个事儿,长公主说县主是晚辈楷模,既然如此,难道要让大家学县主晚婚吗?”

“你!”怡和长公主气得声音都颤了,“谁说咱们潇儿要晚婚了?大把郎君要娶她!她挑也挑不过来,婚姻乃是人生大事,这不是得谨慎些吗?”

颐嫔淡哼了声:“谨慎吗?臣妾不以为然,听闻县主前些时日跑去京郊军营里,寻襄平王倾诉衷肠来着,遭丑拒后,又哭哭啼啼跑回宫里,这种行为,丝毫没有将王妃放在眼里呀!”

说着,转眸望向某处:“你说是吗,襄平王妃?”

一语掀起千层风浪!

正在品尝桂花蜜糕的沈春芜:?

你们好端端的吵架斗嘴,为何也要将我卷进来!

纵使目不能视物,这一刻,她也感受到诸多目光,四面八方投射来,如同扎在草船上的箭簇,扎得她如芒在背。

寿宴上的氛围,混乱又亢奋。

怡和长公主恼得寻不出辩驳之词,不由望向太后,太后这回压着太阳穴,不响。

宋明潇也是如罹雷殛,颐嫔竟敢胆大包天,将她的丑事揭出来!简直活腻了!

她不由觑了沈春芜一眼,所有人也在看她。

沈春芜心想,若是不宽宥宋明潇,可不就落了个不大度的名声?

若是什么也不做,就这么轻易放过宋明潇,难免在一众同龄的贵女之中,落入下乘。

再想想颐嫔,她与此人完全不熟,也没说上过一句话,颐嫔三言两语攀扯上她,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

现在不容自己想太多,要迅疾做出回应!

沈春芜代表的是襄平王的颜面。

若是盛轼来做,遇到这档子事儿,他会怎么做?

沈春芜想了想,起身道:“闵元县主所行之事,臣女都知情,太后娘娘曾为县主与王爷主婚,最后婚事未成,这也许成了县主的心结,所以才会去军营之中坦诚自己的心意。”

“同为女子,臣女佩服县主的坦荡磊落,若臣女是县主,身在这种处境里,断没有一腔孤勇行此事。行常人所不能行,壮士也。”

沈春芜话锋一转,“但身为王妃,臣女对于县主所行之事感到困惑费解。此前,县主没少在日常言行之中,做出挤兑臣女之事,县主若是因爱生恨,选择报复臣女,臣女也不是什么善茬,来日必会以牙还牙,绝不心慈手软。”

“当然,臣女也希望县主能自爱,莫再做轻薄自尊之事。”

这又是褒又是贬的,整得宋明潇说不出话来。

人一般都是挑好听的话来听的,所以……沈春芜方才夸她什么?

这厢,颐嫔轻笑了声,仿佛是嘲弄沈春芜幼稚发言:“所以,王妃说了这么一堆,到头来,还是选择原谅县主么?”

燕皇后出声:“颐嫔,不得无礼。”

颐嫔敢呛长公主,却不敢在皇后面前放肆,讪讪地捏了捏帕子。

众人以为闹剧结束了,仲太后遂是打算继续走流程。

冷不防地,忽听沈春芜道:“颐嫔方才说的话,我并不认同。”

颐嫔眼皮一跳,淡扫过去。

“不论早婚抑或晚婚,都是女子的一种选择,并无优良对错之分。”沈春芜道:“臣女不认同女子天生只有嫁人这条路,女子有思想,有抱负,有才华,有灵魂,还有美貌,能跟男儿一般成事。”

这番话让众人心惊肉跳。

颐嫔没反应过来,倒是温贵妃讥诮地“喲”了一声,“你这番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既然抗拒成婚,为何又要嫁给襄平王?”

“臣女并不抗拒婚姻,臣女的意思是,女子既可以嫁人,也可以选择不嫁人,去实现人生其他抱负。”

沈春芜轻轻指着身后的深林山原,“人生,不是一堵宫墙,而是一片旷野。”

宴上有片晌的沉寂,紧接着是一片喁喁私语。

魏红缨低声钦叹:“能说常人根本说不出的话,你才是真壮士……”

颐嫔看着沈春芜的眼神,添了一丝复杂,掐着帕子没有说话。

倒是温贵妃的面子过不去了:“你也就口才好些,现在也别扯一些虚头巴脑的话,在现世里,女人嫁得好才有出路,若是不嫁人,哪里来的盼头?你能找出哪个人,不嫁人,人生还能如意的?”

沈春芜淡笑出声:“太后娘娘呀。”

温贵妃轻讽:“太后娘娘哪里不嫁人——”

“了”字未说出口,她陡地噎住。

仲太后睥睨了温贵妃一眼,温贵妃脸色变了变。

仲太后出身大楚建朝以前的皇族,她十五岁当秀女,三十岁当女将,四十岁当女皇,后来当了太后,一当就是十五年,她惟独没当过皇后。

不是没有封后大典,而是仲太后拒绝了。这不是传言野史,而是板上钉钉的史实。

沈春芜说仲太后没嫁过人,这句话没毛病。

她的论证也无懈可击,仲太后是女人,没嫁人,却做成大事。

温贵妃尴尬得说不出话。

仲太后露出一抹笑:“闻舟新妇,你倒是了解哀家。”

这个笑里,流露了一分极其罕见的真情。

沈春芜很乖巧地道:“礼官颂词上有说啊,臣女一听就记着了。”

宋明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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