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栖春山》全本免费阅读
启程回宫的前一夜,两人共榻而眠。
沈春芜躺在里侧,盛轼躺在外侧,两人之间隔着一只衾枕,美名其曰“楚河汉界”。
是沈春芜执意要这样做的,盛轼长久地注视了那只衾枕一眼,轻挑了下眉,腔调散漫:“你学我?”
沈春芜抿唇笑起来:“在雁荡山的那夜,你用一列石头,排成一条楚河汉界,害我吃了大亏,我这回吃一堑长一智,先发制人,可不会再栽跟头了。”
没想到她还记着这一茬。盛轼舌头顶了顶上颚,闷声低笑:“行,赌注是什么?”
沈春芜其实也没想好,就应付道:“谁越界了,就答应对方一个条件。”
盛轼单手撑在引枕上,慵懒地侧躺着,看着沈春芜,她白里透粉的肌肤被月色照得几近透亮,像是撕了壳的蛋衣被绣上了春光,她卧躺在那里,就是一幅画。
盛轼嗓音喑哑了些:“你还没答应本王之前的条件。”
他说得是共饮合卺酒一事。
饮完合卺酒后就是要洞房了。
沈春芜哪里听不出暗示,纵使看不见对方,但男人的视线过于犀利,她有些抵受不住。
不知是不是出于心虚,沈春芜背过身,面向朝墙面那边卧躺着。quwo.org 橙子小说网
哪怕盛轼目下要对自己做些什么,她饶是要抵抗,亦是抵抗不了的。更何况,她现在也没有先前那么强烈的抵触了。
沈春芜轻咳了一下,心中的小算盘扒得叭叭响:“你既然说了要三书六礼,便是一样都不能少,先把这些做完了,才能喝合卺酒。”
身后传了一阵低低的轻笑,“没想到你把我说的话,记得这般清楚,显然是放在心上了。”
男人话辞低哑,如沉金冷玉,敲在听者心头,沈春芜臊眉耷眼,寻不出丝毫辩驳之词,只得生硬得转移话题:“说起来,你为何会突然从蓬州回来?”
完全出乎她的意料,还以为盛轼要十天半个月才回京。
盛轼勾了勾唇,盯着她烫红的脖颈:“我思念夫人,教阅完军队,就快马加鞭回来了。”
一声“夫人”,让沈春芜委实羞臊不已。
犹记得盛轼上一回称呼她“夫人”,还是在凌烟阁。
再者,教阅完军队就撇下楚帝直接回了奉京,这种随心所欲的事,估计也只有这厮做得出来。
沈春芜有些不解:“为何不与圣上百官一同回来,难道不怕被言官参上一本吗?”
盛轼似是听到了一桩笑闻:“这些言官已经参上了,斥责本王色令智昏。”
沈春芜凝了凝眉,觉得这种斥责到底有些不合理,翻过身来,正色道:“王爷戍守边疆十余年,骁勇杀敌,守家卫国,且成功收复燕云十六州,是大楚的守护神,如此赫赫战功,天下百姓皆知,那些言官又怎会不知?”
盛轼有一瞬的恍惚。
曾经在漠北,身中流矢,命悬一线的时候,有人背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入了春山山谷,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我给你算了下命,你呀,是天降武曲星,天生是要到很远的地方,要守护大楚的河山。”
——“我刚刚去阎罗殿通禀一声,阎罗王可不敢收你。”
——“你必须活下去,才对得起我,知道吗?”
七年前说这番话的小姑娘,跟如今的枕边人,完美重叠在了一起。
过去稚嫩得如花苞的她,现在出落得成熟娇俏,待君采撷。
“在你的心里,”盛轼嗓音幽微,含着意味不明的笑,“我当真这样好?”
沈春芜捉摸不透盛轼的情绪,既然他想让她去迎合,她不妨遂了他的意:“王爷真的很好。”
想了想,她又道:“很多人对王爷生出敬畏之心,但心中想必也是敬佩的。那些言官虽然参了本,但所斥之事无关痛痒,牵连不了国本,王爷不足为惧。”
盛轼唇畔漾起一抹深深笑意:“还有呢?”
还有什么?
难不成还想让她继续夸他?
沈春芜昧心道:“王爷身上还有很多很多的优点,批斥王爷的人,大多有目无珠。”
看不出来女郎如此钦赏他,盛轼本想伸手去捏她的脸,但顾忌那条楚河汉界,他敛回手,还是笑:“不如先聊聊我的优点?”
“不让你说很多,就让你说十个。”
沈春芜:“……”
十十十十十十十十个?
已经很多了好吧!
见沈春芜沉默了,盛轼眼中闪过一丝情绪:“怎么,说不出来?”
沈春芜恨得咬住舌,自己怎么这么多嘴,给自己挖下了天坑!
当下,她只能硬着头皮即兴发挥:
“持家方面,体贴入微。”
“气度方面,虚怀若谷。”
“用人方面,礼贤下士。”
“品质方面,怀瑾握瑜。”
“气节方面,高风峻节。”
“家国方面,大义凛然。”
“容止方面,金玉其质。”
“秉性方面,怀真抱素。”
“行事方面,铁面无私。”
沈春芜一边说,一边掐着指头数了数,嗯!应该有十个了!
讵料,盛轼慢条斯理地提醒:“还差一个。”
沈春芜真的快要哭了。
为什么他还真的数了!
沈春芜咬紧牙关,急中生智道:“王爷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怕是不会计较这么一个。”
盛轼松松地挽着胳膊,“我会计较呢。”
“那句‘大人有大量’,就是王爷的优点呀,”沈春芜眨了眨眼,“赶巧凑满十个了呢。”
盛轼一顿,目光对上了女郎笑盈盈的容相。
有那么点錾刻在骨子里的灵巧,还有慧黠。
她黑白分明的眸瞳,彷如润泽琉璃,顾盼之间弥足勾人。
盛轼眸色闪过诸多情绪,不知为何,又回溯起多年前在山谷里,小姑娘伏在榻前,替他擦身上药,那一双黑白眼睛也是弯着,弯成两道月牙,是孩子气般的娇俏眼神。
罕见的是,盛轼这一回沉默许久,久到沈春芜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她倍感忐忑,忽地听他说:“你很像我曾经遇过的一个人。”
很少能听盛轼提过旁人。
此人是谁?
沈春芜心中生了好奇心,静静等着下文。
但在盛轼这里,已经没有下文了。
这厮也真的是,说话要么让人大喘气,要么说到一半不说了,让她的好奇心简直无处安放。
真讨厌!
此事算是翻篇,各睡各觉。
夜半,沈春芜本来睡得很好的,谁料想,身侧传了一阵嘶哑的低语,这些字音很迷糊,听不出具体内容。
沈春芜心想,盛轼居然也会梦魇。
她尝试性伸手去探他的额庭,发现都是虚薄的汗。
他身体很热,反而衬得她的格外清凉。沈春芜刚想收回手,却被他捉了住,连带着人也被捞入怀里。
沈春芜惊慌失措,想要推开他,反而被抱得越紧。
男人下颔抵在她颈窝处,那落在腰间的大臂非常有力,让她动弹不得。
沈春芜听到盛轼口中一句含糊的“母妃”。
原来是梦到了梅妃。
沈春芜想起数个时辰前,林德清拿梅妃的忌日做文章,盛轼差点就当场杀了他。
还是她忍不住挡在他面前,拦下了他的剑。
沈春芜没看过盛轼如疯如魔的面目,当时是她第一回感受到他浓重滔天的杀意,哪怕是对着外人,她也是吓得不轻。
通身都是凛冷的戾气,教人如坠冰窟之中。
林德清是仲太后的人,若是死了,后果不堪设想。
盛轼可以完全不管这个后果,但她不能。
还要很多事情没做,要为沈家伸冤,要亲自找出幕后真凶,要报仇雪恨。
她在暗中撒了饵,布了下棋,她要那些伤害过她的人,血债血偿。
只是……
沈春芜的注意力又回到盛轼身上。
梅妃的死,跟仲太后脱不了干系,与楚帝也脱不了干系,盛轼痛失至亲,背井离乡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
入夜之后,他会失眠,也会梦魇吗?
沈春芜轻轻拍着盛轼的背部,陷入沉思。
夜色朝着深处走,另一端,林德清行入了太后寝屋。
他嗅到了一抹恬淡的药香,与寻常稠郁的药香不太一样,遂问侍守在帐外的小黄门:“娘娘换药了?”
小黄门应声称是,“前日娘娘将符医正召入翠寒堂,符医正开了一张药方子,让娘娘一日两煎,今日是第二日,娘娘的头疾就减轻了许多啦。”
林德清眼底晃过一抹异样的情绪。
——符叙?
太医院三品医正,襄平王身边的人。
仲太后素来忌惮襄平王,如何可能会任用他身边的人?
小黄门解释道:“这符医正一夜之内解了牵机药之毒,让太后娘娘记在了心上,太后娘娘就将符医正召过来看看了。事实上,符医正果真神乎其技!”
“是吗?”林德清皮笑肉不笑,“那咱家改日得亲自登门言谢这位符医正才是,替太后娘娘解了这一重疾患。”
小黄门却是听出了一丝惊悚,以为是自己听错了,颤颤地朝着林德清看了一眼,林德清面色含着温煦笑意,可以称得上温柔。
小黄门捉摸不透林公公的喜怒,恭谨道:“太后娘娘还在等您。”
仲氏每逢性情好的时候,都会传林公公侍寝,这已经是深宫之中秘而不宣的事情。
林德清解开月白绵氅,露出一身红衣袍带,款款搴帐入内。
烛影摇红,火光正在扭来扭去。少时的功夫,帐帘里传出女子妩媚的吟咄,小黄门听得脸红心跳,慌忙离去。
“娘娘,咱家伺候得舒适吗?”
林德清笑问,嗓音一如既往的淡静,底色甚至说是疏冷。只是,帐内温度很高,冲淡了他话里的疏离。
仲太后枕在他的膝头上,没应他这句问话:“你以前还记得,十五年前,大周亡了的那一个雨天,对哀家说过什么话?”
“咱家自然记得。”
林德清掬起仲氏的手,放在薄唇前一吻:“咱家承诺,会扶着娘娘的手,走到太后的位置。”
“十五年过得真快,转眼间,哀家已经六十岁了,为何独你不见老?”
林德清揉摁着女子的肩膊:“咱家可没看出娘娘老了,这大楚的后宫,还不是您说的算?”
仲太后淡哼一声不说话。
林德清又道:“娘娘交代下去的事,咱家都逐一办妥了,娘娘放心便是。”
仲太后嗯了声,继而缓缓睁眸,看到了林德清脖颈上的剑痕,凝眉:“盛闻舟干的?”
林德清淡淡的嗯了声:“下个月是梅妃忌日,咱家多了一嘴,问他可愿操办祭礼,他赏了咱家一剑。”
仲太后哧笑出声,但笑意不达眸底:“哀家没有教过你说多余的话。”
烛火不安地扭来扭去,林德清跪下请罪。
仲太后用纤足踢开他,力道漫不经心的,像是踢开一个无足轻重的贱物。
“哀家乏了,退下罢。”
服侍仲太后歇下后,林德清拢了拢衣衫,离开帐帘,原本温熙的脸,此一刻情绪淡到毫无起伏,甚至添了一份阴鸷之色。
他离开翠寒堂,外头落了雨,雨声凄迷,他吩咐了一个人,下了三道命令。
“先前给太后治疾的陈太医,可以清理掉了。”
“去细查符叙。”
“将顾辞叫过来。”
翌日,寿宴真正结束,沈春芜和盛轼从普陀山庄回到奉京。
长达两个时辰的通行,快将沈春芜的五脏六腑晃了出来,这几天太累了,好不容易回到府上,她到韶光院就是一顿狠狠补觉。
雪姨、缇雀和环莺,看到一箱箱的赏赐如流水般的搬入府中,都惊得舌桥不下。
王妃不是去普陀山庆寿的吗,怎的带回来的东西,比带去的东西还要多得多?
奔月骄傲地挺了挺胸:“这都是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赏赐给夫人的!”
燕皇后温良仁善,赏赐倒还算寻常,但仲太后也赏了东西,可就教人匪夷所思了,雪姨是比较警惕的,忙询问缘由。
奔月就一五一十地将普陀山庄所发生的事都说了,包括沈春芜解了牵机药之毒、打铁花等事。
缇雀和环莺听罢,俱是惊诧不已,夫人精通解毒这件事她们是知道的,但打铁花她们不知道。奔月把漫天花火的场景描述得特别漂亮,她们俩光是听着就感到震撼了,十分后悔没有跟去目睹那盛大壮观的一幕!
奔月小嘴还在叭叭叭讲个不休,忽然被刀九提溜着衣领去了书房,原来是襄平王找她,主要是问王妃可有遭受欺负。
问有没有受欺负,奔月可就感到愤岔不平了,扳着手指头道:“夫人来普陀山的当夜,就有人给狗不理投了牵机药,像是要给夫人一个下马威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