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别安慰我,请放弃我,让我继续坠落

傅寒川从门内走出,一步步走到他身边,弯腰蹲下,温软了声音:“乖乖,饿不饿,你是想在外面吃点东西回家,还是我们一起回家,让阿姨做饭。”

温言喻仰头看向男人,下意识想去牵他,可手抖了太久,没有力气抬起。

傅寒川察觉到这点,立刻伸手握住他的手,一手穿过膝盖,一手越过腰腹搂住肩下,以公主抱的姿势,给人稳稳抱起。

怀里的人很轻,很轻,不说常年锻炼的他,换成一个有点力气的成年人都能毫不费力地轻松抱起。

傅寒川低眸,盖住眼底那片忧虑。

“想回家还是去外面吃饭?”傅寒川微微垂首,在少年耳边又问了一遍。

温言喻把头埋在男人肩颈处,声音很轻,带了点困意:“我想和你回家。”

“好,回家,我们回家。”

低调的黑色卡宴溅起路边一片水花,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留下一串串涟漪。

车内放着节奏舒缓的纯音乐。

温言喻垂下眸子,发了会呆,突然低低道:“对不起,给你添了好多麻烦……”

他的声音很小。

傅寒川眸色微微一沉,把他搂得更紧。

“你从来都不是我的麻烦。”

细密的雨滴落在车窗玻璃上。

哪怕医院距离家的车程并不遥远,温言喻还是不自觉靠在身旁的人怀里,缓缓闭上了眼。

很困。

也很累。

大脑努力想要转动,但每次都像被雾气笼罩了般,怎么也动不起来。

自从他在互联网上查到君常墨信息的身份之后,恐慌与焦虑的情绪就没有下去过。

只要一闭上眼,记忆里的声音,便会如浪潮般汹涌压来,在他耳边不断响起,无间断播放,不断吞噬着他。

那由他曾经无数次死亡,无数次痛苦与绝望汇聚而成的惨叫声。

唯一能让他心安的,让他还没有逃跑的。

只有每晚入睡时,系统总是会来到他的身边,告诉他傅寒川是安全的,告诉他自己是安全的。

他们会把君常墨解决。

还有司夜哥哥,洛什维尔,球球……大家都在,他们只是不在这个世界,他们都还记得你。

温言喻,我们会保护你。

你要待在傅寒川身边,待在他身边。

只有那样,你才能保护自己。

保护傅寒川。

不要害怕,不要逃跑,不要尖叫,捂住嘴,别尖叫,别害怕。

连续几天辗转各大医院到处体检,虽然傅寒川什么也没说。

但每次做完检查后,傅寒川那黑沉沉的脸色,还有忽然转变的态度。

虽然不知道他到底带回来了多少伤,但长久的病痛,也让他知道八成是检查结果不太乐观。

傅寒川之前对他,每天偶尔还会凶上那么几次,但这几天可谓是小心翼翼又温和。

也许是贱。

自己喜欢的人,对自己体贴入微又小心,正常人本应该会高兴的。

但他并没有产生什么高兴的情绪,相反,是一种快要把他压到窒息的愧疚与涩意。

自己是傅寒川重要的朋友,也只能是朋友,他做了错事,无法挽回的错事,傅寒川厌恶他,恨他,他都能接受。

但傅寒川无法舍弃他,无法放下他。

所以收敛一切情绪。

哪怕被他伤害,还是会凭借责任感,与那份割舍不去的重视,来爱护他。

放下了高傲自尊的照顾与担忧……

一想到这,负罪感与自厌就如山般朝他涌来。

看到傅寒川小心翼翼待他,为自己忙前忙后,本能想要逃离,想要落泪。

自责自己为什么会添这么多麻烦,自责自己为什么好不起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活着于他而言变成了一件痛苦的事情,忙着倒还好,但只要一闲下来,就会不自觉想要解脱,想要自由。

可一想到傅寒川做的那些事情,一想到若有天自己真的不在了,傅寒川会难过,又害怕自己真到离开那天,傅寒川要怎么办。

温言喻,傅寒川恨你,你已经把他害得够惨了,你怎么能这么贪心。

温言喻,你再也见不到你的父母与妹妹了,你没有家人了,你注定了是要为剧情烂掉的炮灰,你应该早点解脱。

温言喻,你对傅寒川很重要,你不能死,哪怕他也恨你,可你如今依然对他很重要,你不能死,你得熬到故事结束,你得熬到傅寒川找到下一个重要的人,下一个能陪伴傅寒川度过余生的人。

各种情绪与事情交织在一起,矛盾纠结,像是一颗旋转的刀球,在体内疯狂转动,一遍遍撕裂体内的血肉,钻心刺骨地痛。

温言喻眼睫轻颤,蜷进男人怀里,一遍遍在心底不停道歉。

身体与精神沉重得像是灌了铅。

他的心在告诉他,哭出来吧,他的医生告诉他,温言喻,你应该哭出来。

可眼睛又干又涩,泪好像早就随痛苦与绝望一起流干了,什么也流不出来了。

耳边有什么在嗡嗡嗡地不停鸣叫。

冷的雨滴不断打在玻璃窗上,不断打在心上,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他听到了……

雨在替他哭……

——————

卧室只开了一盏小夜灯,昏黄的暖光在整个房间铺洒开来。

温言喻窝在大床中央,身边数只毛绒绒被灯光晕的柔软又温馨。

傅寒川倚靠在床头,眼底看不出什么情绪,发呆一样地看着手中诊断报告单。

患者幻听严重,可能伴随轻微幻视,中度被害妄想症,有一定自毁倾向,中度睡眠障碍,思维迟缓,伴随一定程度的认知错乱。

经诊断该患者有重度抑郁倾向,较为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有轻微精神分裂表现,并伴有较为严重的躯体化反应,建议不要让患者独处。

傅寒川折起报告单,动作很慢,将它一点点撕碎丢入床头的垃圾桶中。

记忆闪回至白日。

陶清玥坐在办公桌边,借着开药的空档,对他说:“导致这种情况的原因有很多。”

“虽然他本人的戒备心理很重,并不愿意向我透露太多信息,但我推测他应该是过去遭受过长达多年的精神虐待,甚至可能遭受过危及生命的肉体虐待,所以渐渐演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这种情况可以通过药物和家人朋友爱人的陪伴缓解创伤。”

“但作为家属还是要做好心理准备,精神伤害本身是很难逆转的,就像一面已经破碎的镜子虽然可以被粘起来,但裂痕很难彻底修复,所以精神类疾病的治疗通常都是持久战甚至一辈子。”

“一个健康的人内心是绿洲,那么他的内心世界就是被烈火多次焚烧后的荒地,原本那些可以支撑一个人活下去的绿植都被大火燃烧殆尽了,精神自然就崩溃了,在这片平原我们可以种下新的种子,但想要恢复最初的样子需要很多很多的爱与精力,也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至于他现在的情况,你可以把他看成一只受伤后的小兔子,兔子痛了是不会叫的,所以我们很难发现兔子受伤了,相对地,这种情况其实比大哭大叫还要严重。”

“但要知道一点,能忍痛不代表不痛。”

“还能叫出来就是身体还在求救,但如果连叫都叫不出来了,第一种可能是他曾经的多次求救都没有得到过回应,时间一长就不敢发出声音了,第二种可能性是他没有了求救的念头。”

“当然也有第三种可能性,两者的结合体。”

“我和他沟通的这两天,我发现他对所有人都有一种很强的负罪感,和不配得感。”陶清玥配好处方药,侧头看了他一眼。

“虽然很多事情我并不清楚,但我知道他把你看得很重要,并且对你的负罪感和愧疚感很重,这是坏事,也是好事。”

“他会因为那股对你的愧疚感与负罪感想要结束一切,也会因为那股愧疚感而为你活下去,虽然两者都很痛苦,但……活着总会有希望的。”

窗外黄昏暖光被雨雾遮盖。

女人那无奈又感慨声音还在耳边回荡。

“说实话,他是我接触过的患者里情况最严重的一个了,不管是生理还是心理,曾经几个比他情况还要好上很多很多的,现在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他是个很坚强很坚强,坚强到甚至有点让我觉得有点……让人心疼的孩子。”

窗外雨声越来越大。

心情随着雨雾变得沉重又压抑。

傅寒川发了会呆,下意识想从床头柜拿烟,手已经伸了出去,刚触摸到柜沿,动作一顿,又收回了手。

傅寒川转身躺下。

温言喻呼吸匀称,窝在被窝之中,身边围满了陪睡玩偶,耳边两缕刘海耷拉在脸侧,像是两只柔软兔耳。

傅寒川缓缓靠近,把睡熟了的小兔轻轻搂入怀中。

心跳声交织的刹那,分不清谁是谁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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