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的初雪来得快去得也快,连绵不断地飘了半天的雪花后,终于无声无息地停了,只剩下淅淅沥沥的小雨。
天空还没有放晴,显得忧郁而朦胧,脏兮兮的城市显露出各种石灰、水泥,亦或者其他材料的本色,暴露着这座钢铁森林的最本质的样子。
威廉·布莱克跟着马特·默多克深一脚潜一脚地踩在松软的泥土上,两个人穿着一身黑打着黑伞,威廉还戴着黑色的圆礼帽,气氛在黑色中更加沉重肃穆。
“开始吗?”神父看到两人到场,才开口询问。
马特沉默地点了点头。
威廉看向第四个人,那是一个黑人女孩,爆炸头在雨水的毒打下贴着脑袋不复蓬松感,她低着头,威廉还能听到无助的啜泣,蓝色的夹克皱巴巴地还带着泥点,老旧的工装靴上已经干成土块的泥巴和新沾上的泥巴颜色深深浅浅感知着主人迷茫的心情。
“莉莉。”威廉听到马特这么称呼那个女孩。马特在神父的祷告中将一只手搭在女孩的肩上,似乎想要将某种力量通过这个动作传达给这个无助地女孩,或是想要分担她的一部分悲痛,接着他低声安慰,“节哀顺变。”
“节哀顺变。”威廉跟着说。虽然他与逝者并无交集,但生命的离去总是让人感同身受地悲伤。
被称之为莉莉的黑人女孩抹了抹眼泪,勉强止住了哭泣,看了二人一眼,哽咽地说道,“谢谢你们,谢谢默多克叔叔,谢谢……”
“威廉·布莱克。”威廉自我介绍,“默多克的学生。”
“你好,谢谢你,布莱克。”莉莉说。
“……我们的泪水没能阻止天堂对您的召唤,亲人日夜的守护也没挡住他踏上天主的恩召,我们的泪水只有无尽的流淌,亲人们也只有无奈的遥望。”
在一片哀恸中,神父完成了最后的祷告。接着,他向马特点了点头,似乎是到了亲属道别的时间了,泣不成声的莉莉显然无法胜任这份工作,而威廉还带着几分懵懂的样子显然跟逝者不熟,剩下的就只有西装革履精英打扮的,也是给他付钱的马特·默多克了。
马特再次轻轻地拍了拍莉莉的后背,然后走上前去站在神父的边上。片刻之后,他开口吟诵,语气肃穆、语调哀伤。
“no man is an ind, entire of itself;every man is a piece of the continent, a part of the main.(没有人是自成一体、与世隔绝的孤岛,每一个人都是广袤大陆的一部分)”他说出了第一句。威廉立刻明白了他准备的是一篇极度出名的布道词,由英国十七世纪着名的玄学派诗人约翰·邓恩所着的《丧钟为谁而鸣》。要威廉来说,这首布道词用在这里再合适不过,逝者的死完全是无妄之灾,如果不除掉金并,那就可能会有更多无辜的人丧生。
“if a clod be washed away by the sea, europe is the less, as well as if a promontory were, as well as if a manor of thy friend''s or of thine own were.(如果海浪冲掉了一块岩石,欧洲就变少。如同一个海岬失掉一角,如同你的朋友或者你自己的领地失掉一块)”
“any man''s death diminishes me, because i am involved in mankind, and, therefore, never send to know for whom the bell tolls; it tolls for thee.(每个人的死亡都是我的哀伤,因为我是人类的一员。所以,不要问丧钟为谁而鸣,它就为你而鸣)”威廉低声附和颂唱,语气沉重,语调严肃。
恍惚间,好像有个人站在他身边、附在他的耳边,与他一同吟唱这首布道词。那个人的语气的哀恸像是海洋一样攀附着溺亡者,包裹着威廉,他的情绪无孔不入,又像是发自威廉的内心,哀伤化成的海浪不断地拍打着威廉,吞噬着威廉,想要将他变成它们的一部分。深渊,它们渐渐变成情绪的深渊,一点一点地拖拽着威廉,威廉张了张口,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你没事吧?”唤回威廉的,是一记厚重的拍打。威廉回过神来,大口喘着粗气,正对上马特关心的眼神。马特的道别环节已经结束,神父也已经礼毕离去,只有那个女孩还蹲在墓碑旁。
“没事。”威廉摇了摇头,想要将不安的情绪甩出脑海,身上的纹身在发烫,灼烧着他的皮肤。
“你可看上去不像没事的样子。”马特挑了挑眉,威廉不知道他是怎么看的,也无法看到今天戴着墨镜的马特的眼睛究竟有没有看他,“如果感觉不舒服,你下午就休息一下,不扣工资。”
虽然不扣工资很诱人,但威廉还是没打算摸这个鱼,他已经入了法律方面的门槛,正想着多学一点。以他的条件,上大学是别想了,毕业也就在次年,只能加紧学习一切能学到的东西。
“为什么是《丧钟为谁而鸣》?”威廉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一点,个人喜好。”马特推了推眼镜,抬头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雨滴顺着伞骨滴落,却没有隔绝他的视线,“在我和他刚认识的时候,那个时候我正在……做一些事情。你知道的,每个男人都有过的英雄梦。”
马特的语气低沉,天空映在他的镜片上,黑色的镜片反射着光亮与回忆,“那时候的我深陷泥潭,在面对一个几乎无懈可击的对手,毕生所学在他面前不值一提。”
“后来,我认识了他。说不清谁拯救了谁,我给他提供帮助,他也同样帮助我。一来二去之间,我们就成了朋友。”
说罢,他低了低头,黑色的伞布遮挡了光线,他的镜片又变得漆黑如墨,“我有时候在想这个社会到底怎么了,明明有那么的超级英雄,我们的生活却没有为此得到改善。甚至,还会发生这样的悲剧。蜘蛛女姗姗来迟,那个每天在电视上上蹿下跳的美国队长呢,那个救世主一样的托尼·史塔克呢?”
“明明只要大家各付出一部分努力,建立一个稳定的超级人类的秩序,让超级人类能把力量用在正途上……”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紧紧地抿着嘴唇,握着伞的手青筋暴起。
“如果他们不来维护秩序,那秩序也容不下他们。”
半晌以后,他松开嘴唇,轻轻地呼了一口气,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说道。
“丧钟为你我而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