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祝卿若正静坐在亭内,忽见一宫装妙龄女子往她这方靠近,蓝色衣裙随浪而飞,素手执一玉壶,拖着壶底慢慢走近。

“夫人久等了。”她进了亭子,稳稳地将那玉壶放到了里面的石桌上。

祝卿若抬眼看她,面前的女子脸颊瘦削小巧,笑容挂在上面令人心生好感,浑身衣着并不特殊,跟沿路走来时看见的宫女们是一样的。

“我的丫环呢?”

祝卿若看了看宫女身后,那里空无一人,又移过眼来看她。

那宫女没有一丝露怯,大方一笑,只道:“夫人的丫环好像吃坏了什么东西,遇上奴婢时正着急,奴婢看她急切,便说可以帮她拿着茶壶 。只是夫人的小丫鬟实在忠心,说怕夫人等久了口干,央求奴婢替她送来。”

祝卿若垂眸看着眼前的玉壶,这话说的毫无破绽,全然是晓晓央求她的,她只说帮着拿,并没有主动来,便也摆脱了嫌疑。

她没有说反驳的话。

“麻烦你了。”她望向对面的宫女,眉目舒展,看起来温婉大方。

这笑倒是让小宫女有些怔愣,看着眼前清雅温婉的国师夫人,她心中颇有些触动,闪躲地移开眼神,不让自己去看那夫人清明通透的眼睛。

“夫人说笑了,奴婢受不起。”她很快便恢复了原本的样子,完美的表情看不出一丝破绽。

祝卿若但笑不语,伸手要给自己倒一杯茶,那宫女先她一步,眼疾手快地端起了玉壶,“哪能让夫人自己动手,奴婢来就好。”

祝卿若闻言一顿,言笑晏晏地收回手,“那便有劳了。”

宫女微微颔首,手托壶盖,往石桌上的茶杯倒置茶水。

没有她想象中滚烫发热的温度,眼前这壶茶微微冒着烟气,却也不是那般浓烈的烟雾,只淡淡萦绕着,看上去...并不烫。

祝卿若眼神微动,将茶杯递到唇边,在触及茶水时眼中露了几点疑惑。

...温的。

她没有怀疑里面是否有毒,就算他任意妄为,也不会胆大到在宫里向她投毒。一旦她成功宣到了大夫,证明自己体内有毒,那么卫燃诬陷她的这件事就不能简单定性为官眷失手损坏玉璧,而是会被那些大臣抓住机会彻查宫廷,找出下毒的真凶,再趁机安插些自己的暗线,对卫燃百害而无一利。

况且...

祝卿若轻轻汲一口茶汤。

从前世的事来看,卫燃并不是一个会直接下毒杀人的人,否则她活不到被抄家的时候。他好像十分致力于揭穿她的“真面目”,使出各种小手段来污蔑她,一步步诱导她与慕如归往他所想的方向走。

就像高于此界人,冷眼旁观着他们苦苦挣扎。

耳边突然有瓷片激石的碎裂声,衣袖附上湿润的感觉。她眉头蹙起,下意识看向石桌面,那里只剩一片残渣,茶叶吧嗒在碎裂的玉壶上,透彻的玉色衬着深色的茶,凌乱不堪。

“夫人恕罪!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那宫女已跪倒在地,口中不停呼喊着“该死”,“恕罪”。

祝卿若看着面前不住跪叩的宫女,脑中划过前世的画面,当时她好像也是这样求她饶恕的,只是当时不止是不小心砸碎了玉壶,还将滚烫的茶水泼在了她手臂上,左臂处红了一大片,疼痛难忍。

她看宫女可怜,加之平日习惯了退让,就忍着疼痛细细安抚她。被感激的宫女带到了一处偏殿,说要替她找一件干净的衣裳。

她信了。

祝卿若将视线落在湿了大片的衣袖上,今日穿的是一件大袖宽肩的衣服,天气渐寒,外面还罩着一件淡紫色的罩衫。深色的茶汤黏在上面,将那原本轻薄的紫色染得沉重。

此时,她只用脱下这件罩衫就好,不必去那劳什子宫殿,也不必见那可恶的皇帝,今日一切皆可解决。

祝卿若迟迟不动,只一味静坐在那,眼底神色晦暗不明。

她久久不给台阶下,那不停叩首的宫女开始慌神,口中的呼喊也慢慢颤抖起来。

想起陛下的命令,她心下着急,可对面的夫人又不开口,只得硬着头皮先开口,“夫人衣袖湿了,奴婢知晓一处偏殿,那里有干净的衣物可以换,奴婢带夫人去。”

小宫女伸长脖颈,眼中担忧与懊恼并存。

其实她先开口提及就已经是落了下乘,既没了前世感激之后的报答之语,还将拒绝的机会递给了祝卿若。

此时只要祝卿若露出一点不愿,这个计划就算是失败了。

显然,他们都想到了这里,那跪着的小宫女已经做好失败的准备了。

突然,对面的夫人出声道了一句。

“好。”

宫女傻愣愣地看着对面的人,在触及她唇边的笑容时瞬间将眸中情绪隐去,反应迅速地浮上一层喜悦,“夫人不嫌弃就好。”

祝卿若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就算避过了这一次又能如何?小皇帝还有千百种方法对付她,逃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不如利用前世的记忆斗上一斗。

......

那小宫女领着她往偏僻的地方去,路越走越荒芜,枯黄的草木缀在两边,很难想象宫里竟还有这样偏僻的小道。

“就快到了。”小宫女怕祝卿若怀疑,接连出声安抚。

只是祝卿若不言不语地走在小宫女身后,对她口中的话没有表露任何不满,这让小宫女舒了口气,只是心底总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又往前走了一会儿,小宫女声音惊喜,“到了!”

“夫人快进来。”

她推开殿门,径直走向内殿的衣柜,“这里有好多没有穿过的衣服呢,夫人快来选一选。”

祝卿若无不可地缓缓靠近。

小宫女摆弄衣服的动作越来越小,在祝卿若走到离柜子最近的地方时忽然伸手按下了柜子内部一个凸起,整个柜子门像古朴的机器一样向右侧移去,祝卿若看着眼前逐渐打开的密道适当地露出些疑惑与无措,顺便将后背留给了小宫女。

余光瞥见小宫女咬牙欲推搡的动作,祝卿若顺着她手的动作一个前倾,整个人都扑进了密道里。

密道进了人,柜子自动合上了。

外面只有小宫女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她刚刚推了吗?

推了吧?她手都伸到那么远了。

没推吧?她压根没使劲啊。

推了吗?没推吗?

她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了。

......

除却衣袖处的水渍外,从发梢到衣摆鞋帽没有一丝凌乱的祝卿若正站在密道口,面带冷色地看着周围的景象。

整块的沉香木睡榻,浑圆硕大的珍珠幕帘,织锦绣龙的鲛绡罗帐,还有那雕金塑铜的香炉里弥漫的云烟...

无一不显露主人的身份——皇帝。

把密道出口设在自己寝殿的皇帝,他怕是第一个。连一名小小的宫女都知晓密道开关,他还真是心大。

她绕过诸多宝贵珍品,径直往门口走去。

出了内殿,就是皇帝接见臣子的外殿,卫燃就在那里。

祝卿若缓缓走到下方,“臣妇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声音清亮,外殿颇大,虽不至吼叫出声,但也是完整地传到了卫燃耳中。

卫燃看着下方跪拜的女子,顽劣地笑意浮上眼,“还以为你要在里面懵上半个时辰,居然这么快就出来了,真是无趣。”

说是如此说,可眼底笑意不减分毫。

祝卿若闻言并不慌张,支起上半身,仍旧跪在地上,脊背却挺拔笔直。她没有直视卫燃的脸,只看着眼前的一小块地面。

“回陛下,陛下的寝殿富贵非凡,臣妇怕不小心摔了贵重东西,就只想着远离,扰了陛下的好心情,是臣妇的不是。”

卫燃听到这一板一眼地回答颇有些好笑,“正常人遇到这等事难道不是会害怕担心吗?怎就你一个完完整整地出来了?”

祝卿若依旧盯着眼前的地面,“回陛下,臣妇自认为是个正常人,若陛下觉得臣妇不是,可以再找一个正常人来试试。”

卫燃的视线落在祝卿若的身上,她在下面,且低着头,他只能看见她梳得整齐的发髻,看不清她脸上神色,无法判别她话的真假。

“你是觉得...朕是因为有趣才让人带你过来的?”他想将话题引向更深处。

祝卿若摇摇头,“陛下的心思,臣妇如何知晓。”

卫燃舔了舔上槽牙,微微有些不满,这人竟然完全不接招。

卫燃是个随心所欲的性子,也容易不耐烦,眼看祝卿若跟着他的话一起绕弯子,就直接将他的目的说出口。

“我要害你。”

有损帝王颜面的话被他如笑话般简简单单地说了出来,外人听了不说心胆俱颤,慌慌惊恐总会有的。可他却还能轻松地把玩着手上的玉璧。

祝卿若眼睫微动,抬眸向上看去,正巧与卫燃充满兴味的眼睛对上,她听见他说。

“就用这个玉璧。”

“跟别人说你砸了它。”

卫燃十分坦然,他就这样倚在龙椅上,懒懒地向下看去。

这回,她还能这样不动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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