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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似

六岁。

苏弦锦对这个时间点保持着敏锐性, 因为?书中程筠也?是六岁时失去母亲,成了孤儿。

她问?:“既然他们领养了你,为?何现在要对你这?样?难道只是因为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

程筠与她并肩走着,提及这段经历仿佛是闲谈别人的事, 一副风轻云淡的语气。

“我所在的那家福利院大约有二十个孩子, 一个院长, 两个老师,院长经常不在, 两个老师管着我们。那个男老师是个禽兽, 表面爱护孩子, 尤其是女孩, 背地里却做些下流的事。我待了半年就发现了。有一次我?找到机会偷偷把掰断的铅笔刀片藏在他内裤里,他伤得?不轻, 也?气得?很, 最终怀疑到我?头上?, 狠狠打了我?一顿,将我关在小黑屋三天, 不准吃饭喝水,是院长回来把我放出来的。”

苏弦锦不知作何表情, 既震惊又愤怒, 同时还?对年幼期程筠的胆大和正义?暗暗佩服。

“……没?人管么?”她深吸口气。

“没?有,孩子都很小?, 有的不懂, 有的不敢, 有的长大了也?不愿意说, 另一个老师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

程筠压低眸子,“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 我?也?不可能才待了一年就离开了那里,那男人恨极了我?,一天也?不想见到我?,于是当我?养母来?领养孩子时,他强烈推荐我?,违心说了我?一堆好话。”

说到此处他嘴角勾起淡淡的嘲讽:“我?的养父母发现货不对板,自然心生怨恨咯。”

苏弦锦立即道:“怎么货不对板了?你长得?又高又帅,成绩又好,哪里不好了?”

程筠转向?她,笑了一声:“谢谢。”

他仰头望着湛蓝的天空:“但我?没?你想的那么好。”

“我?到新家的第二年,养父母知道了我?在福利院伤害男老师的那件事,他们觉得?我?存在犯罪倾向?,又愤怒自己被福利院的人骗了,况且对我?本就没?建立起什么感情,为?此更讨厌我?了,于是找了福利院闹了几?次,协商换个孩子养……但这?在手续上?是不太可能的事。”

苏弦锦注视着他的侧脸,察觉到他眸底的落寞与悲伤。

他大约只是装作不在意。

他说:“我?从?开始上?学时,就一直在寄宿制学校,很少回家。他们总觉得?一个七岁的孩子既然能做出这?么可怕的事,长大了必然更可怕。他们也?不让我?叫他们爸妈,还?告诉我?,如果他们不是因为?没?有自己的孩子,是不会领养我?的。”

苏弦锦皱眉:“太过分?了吧……”

程筠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或许是他们没?有过孩子,不懂怎么成为?爸妈,现在他们有了。”

苏弦锦小?心翼翼地看他,生怕他瞧出自己眼里抑制不住的同情之色。

“程筠……那你的伤呢?”

“有些是他们弄的。”他冷笑,“养父认为?养母生不出孩子,还?领了一个次品回来?,于是把这?一切归咎在她身上?,一言不合就动手,而我?的养母既恨他又不舍得?离开他,便把怨恨发泄在我?身上?。”

“……不过我?小?时候也?常觉得?自己不是个正常小?孩。”他语气微微迟滞,“我?……总有一些无意义?的梦境,梦是黑的,冷的,很像孤儿院的那个小?黑屋。”

苏弦锦瞳孔微微放大。

“你常做这?样的梦吗?”

程筠脸色略苍白,越发衬得?眼尾泛红。

“嗯……在一些意识模糊的时候,我?还?会做出一些伤害自己的事。他们发现我?的问?题后,带我?去看了精神科,后来?就一直吃药。”

那时养父母当着他的面,询问?医生是否应该将他送去精神病院,还?添油加醋地说出他小?时候用刀片伤人的事,说他有犯罪基因。

他沉默地坐在一旁,瘦弱的小?小?身躯几?乎整个缩在羽绒服里,只露出一双冷漠的毫无情绪波动的眼。

养母无意中与他对上?眼神,几?乎尖叫起来?:“医生你看他,他那个眼神,一看就是个坏种!”

“程筠!”

苏弦锦忍不住抓住他衣袖,“都是大人的错,不是你的错,你别信他们的话,他们要是对你动手,你就报警。”

她目光中的坚定使程筠怔然

“没?事。”他说,“我?即将毕业,以后就不用回那个家了。”

“不回去最好。”苏弦锦愤懑不已,“别说不配为?人父母了,简直不配为?人,我?看有精神问?题该吃药的是你养父母,而不是你。”

程筠眼神扫过她抓着自己袖子的手:“说起来?,遇见你以后,我?的状态好多了。”

“啊?”

苏弦锦一愣,松开他,有些不好意思,“我?吗?”

“黑暗的,冰冷的,甚至充满了血腥气,我?的梦大多都是这?样毫无意义?的碎片,直到有一次我?从?意识不清中醒来?,发现不知何时在画册上?画了一个人,还?有一个名字。”

苏弦锦抿唇。

她已经知道了,是苏曲儿,旁边是她的名字。

“再后来?——”

他望着苏弦锦,眸中似冰湖初融,“那些梦境碎片越来?越清晰,直到能拼凑出完成的画面。”

“第一个完整的梦,是黑暗中提灯的你。”

他的话像一颗石子,猝不及防丢进了苏弦锦的心湖,荡起一圈涟漪。

她圆睁着眼,心脏似乎停了一瞬,才继续跳跃。砰砰然,用力敲击着胸腔。

她就这?样愣着神,大脑短暂宕机了。

程筠轻飘飘一笑,手指在她奶茶杯身上?敲了敲。

“不喝就冷了。”

“我?的天呐……”

苏弦锦大大喝了口奶茶,咕咚咽下去,从?这?番话的震惊中久久缓不过神来?。

她抬头,程筠已走在她前面,背对着她朝她挥了挥手。

“快点,不然就赶不上?午饭了。”

苏弦锦站在原地深呼吸几?次,才勉强压住暴跳的心脏,小?跑着跟了上?去。

“程筠,那你后面梦见过我?吗?比如我?在梦里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

“没?有。”

“真的没?有?你好好想想。”

程筠转过头,朝她笑。

“苏弦锦,我?又不是变态,我?老梦见你做什么?”

苏弦锦回过神,忙加快脚步与他并肩同行。

“我?聪明又美貌,假如你暗恋我?呢?”

“……”

“难道我?不好看吗?”

“一般没?有女孩会这?么问?。”

“现在不就有了?”

“……”程筠大步流星,将几?分?笑意留在身后,“不好看。”

“胡说八道!”

苏弦锦猛地睁开眼,脸上?是尚存的惊惶:“程筠!”

山洞里光线黑暗,洞口处也?是灰蒙蒙的。

程筠的身影很快走进来?。

“阿锦。”

苏弦锦迅速爬起来?,扑进他怀里,默默不说话。

程筠一怔,轻轻摸着她柔软的发丝。

“做噩梦了么?”

“不是。”

苏弦锦埋首他怀中,声音闷闷的,“发生了一些我?简直不敢置信的事。”

关于程同学,她还?没?有完全弄清楚他和程筠的关系,但他们太像了。

可是,怎么会有两个程筠呢?为?何他还?拥有一段程筠也?没?有拥有的记忆?

程筠拥着她,温声问?:“想告诉我?么?”

苏弦锦抬起头,对上?他黑纱覆着的眼:“……现在不行,我?思绪很乱,等我?弄清楚了,我?再告诉你。”

“好。”

程筠身上?清冷的松香混合着药味扑进苏弦锦的鼻息,她安静抱了他一会儿,才逐渐平复心绪。

“你自己上?了药吗?”她问?。

“嗯。”

“看不见还?要逞能,也?不怕碰到伤口。”

程筠笑了声:“已经好多了。”

苏弦锦松开他,往洞口探了眼:“天还?未亮吗?”

“外面下雨了。”

苏弦锦这?会儿方觉有些凉意,抱着胳膊搓了搓。

“怪不得?冷些。”

程筠俯下身,摸到斗篷披着她身上?。

“等会儿我?将火生起来?,你先吃点东西?。”

秋天的雨水总是淅淅沥沥的,下不大又下不完。

火光摇曳,尽力驱散着寒凉。

苏弦锦蹲在火堆旁烤了烤火,身上?就热了起来?。

她把斗篷脱了了,一时兴之所至,自己在洞口捡了一堆树叶摆图案玩。

程筠捡起弓,问?她:“想练习射箭吗?”

苏弦锦惊讶:“现在吗?”她兴奋起来?:“好呀好呀!”

程筠指向?洞口外:“对面山崖上?有一垂挂的树枝,就以此为?靶心。“

苏弦锦将视线投出去张望,只见稀薄的雨幕后,是一颗从?对面山崖斜生出的树。

“这?么远啊?”

程筠嘴角掀起弧度:“没?信心?”

“当然有!”她捡起箭,兴致勃勃,“要挑战就从?高难度开始。”

程筠将弓递给她,站在她身后帮她调整握弓的姿势,仔细辨听着动静。

他几?乎整个将苏弦锦圈在怀里,微凉的手指覆在苏弦锦手指上?,带着她一点点调整拉弦的力度,清冷低哑的嗓音在她耳畔不停响着:“……手臂伸直……这?样……”

“放!”他道。

苏弦锦一松手,只见利箭“咻”地一声射了出去,狠狠扎进枝干中,箭尾剧烈地摇晃着。

“哇!”她眼蓦然亮起,仰头问?他,“程筠,你眼好了吗?”

程筠道:“是辨认雨声落在树干上?的声音。”

他从?箭筒又抽出一根箭,搭在弓弦上?,稳稳握住她的手。

“再来?一次。”

白影划过迷蒙的水汽落停在树枝上?,苏弦锦看清了,那是只敛了翅膀的白鸽,正盯着他们这?个方向?。

程筠射箭的动作一顿。

苏弦锦指尖泛起凉意,微微蜷起。

“那好像……是景林的鸽子。”

发烧

“专心。”程筠淡声。

苏弦锦忙继续保持拉弓的姿势, 不再说话。

她盯着白鸽,白鸽盯着她。

程筠道:“放。”

苏弦锦指间力道一松,“咻”的一声,白鸽坠落在地, 几片白色的羽毛飘飘然在雨中落下。

“程筠, 那是景林的鸽子。”苏弦锦忍不住道, “这样做会不会太伤他了?”

程筠道:“锦衣卫豢养的鸽子上千只,不差这一只。”

“那我?去捡回来。”苏弦锦放下弓箭, 拿了芭蕉叶挡雨, 唰唰几步跑过去, 拎着鸽子翅膀就回来了。

箭头锋利, 将这只可怜的鸽子扎了个对穿。

苏弦锦扒拉了两下鸽子:“死得透透的了,救不回来了。”

程筠淡笑:“那就烤了。”

苏弦锦愣了下, 笑:“那等雨停了我?去溪边洗干净。”

“不过, 这只鸽子还真厉害, 竟然能找到这里来呢。”

“锦衣卫的鸽子从小?就被训练,能辨路认人, 景林不知?道我?的落脚处,大约放了许多鸽子出来, 只这一只误打误撞寻了过来。”

“你为何不回应他呢?”苏弦锦好奇, “你不想被他找到吗?”

她就说嘛,程筠既然好好活着, 为何三个月不出现, 原来也是故意的。

程筠沉吟片刻, 与她解释。

“时间太短, 不够秦时收拾完林州的残局。”

这倒也是,苏弦锦点头。

毕竟小?说这段是以秦时的视角写的, 他为了整合好三万民兵,将之训练成能打的正?规军,花费了好多力气。

同?时这段时间还要应付朝廷军队的正?面进攻和怀柔斡旋,短短时间的确不够。

她叹道:“程筠,你真是那什么……手把手教造反。”

程筠笑道:“我?没?教他,只是给了他时间而?已,成与不成在他自己,但我?对他有信心?。”

苏弦锦望着他清风明月般的舒朗,不由于?心?不忍。

“山谷如此?寒凉潮湿,你给他时间,是在拿自己的命做交换。”

“若他守住林州,攻下关州,一举打进都城,我?这些?罪也不算白受。”程筠温声道,“其实?若说与都城那些?富贵日子比起来,这里反而?让我?内心?安宁得多。”

他转向?苏弦锦,似乎在看她:“原是我?一人,不过当作山野闲僧过日子,如今你在,于?我?是人生难得的好时光。”

苏弦锦便笑着凑近他:“好听的话,多说点嘛。”

程筠唇角扬起温柔。

“你说我?意志坚定,我?却更佩服心?性至灵,我?不及你。”

这些?日子,苏弦锦从未抱怨过一句,她仿佛山间小?鹿,每日都在自由欢快地奔跑,捡漂亮的石头和落叶,还会采来树枝和野花装饰山洞。

无论遇见?什么,她总是快乐的,还要将快乐送给他,不让他忧思哪怕一刻。

此?处于?他只是忍受,于?苏弦锦而?言,却是享受,那便是更高一层境界。

因她存在,他即便看不见?,眼前的黑暗也是彩色的。

苏弦锦听了傲娇地挑眉,压不住语气中的雀跃,却又假作谦辞:“一般一般,世界第三。”

她想了想,歪头看他,眸子晶亮:“程筠,可能是我?得到的幸福太多了,足够分给你,你大胆地往前走,我?始终在你身边。”

纵然结局千疮百孔也无妨,她在一日,便珍惜一日,方?不辜负当下。

山中日复一日寒凉,仿佛提前入了冬。

苏弦锦有时候裹在斗篷中对程筠道:“现在我?知?道你那白狐裘的好处了,等你回去记得送给我?。”

程筠笑:“好。”

白鸽又飞来过几次,程筠都一一射杀了。

苏弦锦一边吃着烤鸽,一边与程筠玩笑道:“景林养的鸽子不太肥,都没?几两肉,不过是比狼肉兔肉鹿肉好多了。”

这段时间她在这个书中世界野味可真吃得不少(现实?中犯法不建议尝试),还趁天气好时特意寻到了野生花椒等一些?简单的调味料,虽比不上现实?中的美味,却也是难得的滋味体验。

同?时她的箭法也精进不少,竟有一次成功射中了一只野兔,可惜准头差点,未中要害,让野兔负伤跑了。

她在这里的时间似乎越来越长,她算过,她最长一次待满了十日,才回到现实?中去,那日刚好是假日结束,她顺利考完了期末最后一门?,准备第二日坐飞机回家。

程同?学似乎好久没?与她联系,但她一算,也不过三天,时间的长度令她有些?恍惚。

还真是山中才一日,世上已千年。

想起程筠东溪山上与她说的那些?话,她主动给他发了消息,询问他的期末考试情况。

直到她上飞机前才收到程筠回复:“一切都好,顺祝平安。”

之后她再发消息,他就没?有回复了。

关于?程筠与程同?学的事,苏弦锦本想与陈晴讨论一番,但陈晴忙于?实?习,甚至加班到十二点。这令她瞠目结舌,跟着她大骂资本家,就暂时没?拿这些?事与她分神。

出了机场,爸爸开车接的她,还买了好多菜。

妈妈也把她的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换了新的床单被套,甚至连她喜欢的毛绒玩具都在床头摆好了。

她放下行李箱,打开灯,温馨的灯光瞬间盈满卧室。

她一头栽进床上,只觉得被幸福包围了。

夜间,她躺在床上等着入睡,脑中却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于?是一骨碌爬起来,打开门?——

“妈!”

“干嘛?”

“我?现在能谈恋爱了吗?”

爸妈几乎是齐刷刷坐在沙发上回头看她。

妈妈惊喜地问:“你谈恋爱了?什么时候谈的?男朋友长什么样?有照片没??给妈妈看看。”

“没?,没?谈。”苏弦锦干笑两声。

爸爸回头哼道:“还没?毕业谈什么恋爱,小?心?被人骗了。”

苏弦锦笑嘻嘻:“没?谈呢,就是问问。”

妈妈拿手肘捣了捣爸爸:“过了年二十四了,还不能谈恋爱?我?跟你谈的时候才十八。”

“……那能一样吗?”爸爸嘟囔着,气势弱了下去,转头见?苏弦锦还站在门?口,又故意抬高声音:“先说好,谈恋爱可以,不准远嫁,否则将来受欺负,爸爸来不及过去帮你。”

苏弦锦莞尔:“不定谁欺负谁呢。”

她将门?关上,钻进柔软的珊瑚绒被子里,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咻”!

利箭猛地射出——

苏弦锦望着扑腾翅膀惊飞的鸟,转头看向?程筠:“哦豁,完蛋了,白鸽飞走了。”

程筠安静坐在火堆前,光在他脸上明灭不定,乌云般的发垂落在肩前。他微微低着头,似乎在出神。即便眼覆黑纱,却难掩丰俊之姿。

“程筠?”苏弦锦轻声唤。

“嗯?”他侧首过来。

苏弦锦放下弓箭,坐在他身边,握住他手。

“怎么啦?在想什么呢?”

程筠轻轻摇头。

苏弦锦皱眉:“是不是放不下林州?”

程筠反手握住她。

低声:“不,我?只是担心?这样的日子太短了。”

苏弦锦微怔。

是啊,纵然山中过得宁静,外面却早已风雨大作了。

他们?都知?道,总有一日,是要离开这里的。

苏弦锦靠在他肩上,闭上眼。

还有半个月,她心?道。

半个月后,程筠将回到他既定的宿命轨道上去,去一步步迎接属于?他的结局。

山谷中的雨季早已过去,这意味着秋天画下了休止符,又是一年冬。

对苏弦锦来说,一直都是同?一个冬天,对程筠来说,却已经历了无数个漫长的冬天。

她靠在程筠身上,只觉他身上热热的,便道:“你平时总是那样冷,我?只怕你在山谷中的冬日太过难熬,也不利于?你伤势恢复,这样多烤烤火倒也有用。”

程筠忽然轻咳了一阵。

苏弦锦立即起身,仔细盯着他的脸,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伸手探他额头,惊呼:“程筠,你在发烧!”

程筠握住她手,低声:“别担心?,我?睡一夜就好。”

声音却是沙哑的。

苏弦锦忙拉着他手:“快去里面躺着。”

程筠并未逞强,乖乖起身任由苏弦锦牵着进洞内躺下。

苏弦锦将斗篷盖在他身上,又拿来几块简易缝在一起的兔皮盖在斗篷上。

他躺着,呼吸有些

依譁

?沉重?,却仍使她安心?。

“我?没?事的,阿锦。”

苏弦锦趴在他身边再次摸了摸他额头,心?下一沉。

方?才烤着火,摸着温度不准,这会儿摸着竟还是那么烫。

且他额头虽烫,手却满是冷汗。

苏弦锦忙去外面湿了帕子,拧干放在他额上,轻柔地摸了摸他脸:“你好好睡,我?在这里守着你。”

程筠应了声,很快沉沉睡去,只是梦中并不安稳。

苏弦锦将洞口的火烧得旺旺的,尽量让洞内保持比较舒适的温度。

期间她用竹筒盛了好几杯水放在火堆旁温着,又给他几次换了帕子。

到后半夜时,她躺在他身侧被他轻微的动静惊醒,见?程筠脸色苍白地在斗篷下蜷缩着,满头都是冷汗。

“程筠,程筠……”她忙小?声在他耳边轻唤。

“冷……”程筠闭着眼,似乎在发颤。

冷?

苏弦锦抬头看了眼小?下去的火,又赶紧去添了新柴,看着火重?新烧起来才放心?。

然后摸了摸火堆旁的竹筒,里面的水蒸发了些?,剩下的都是温热的。

她端了杯水到程筠身边,小?心?扶起他,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程筠,来喝点水。”

程筠头靠在她肩窝处,嘴唇烧得干燥。

她慢慢将水喂给他,看着他迷迷糊糊地喝了才勉强放心?些?。

等他喝完了,她将杯子放在一旁,打算扶他躺下。

程筠却虚弱地唤了她一声:“阿锦——”

一个吻

“程筠。”

苏弦锦心中一软。

她将斗篷扯上来些, 更拥紧了程筠。用手抚摸着他的脸,安抚着噩梦中的他。

程筠脸色苍白,虚弱在她怀中瑟缩着。

苏弦锦低头望着他这般模样,不禁眼眶微红。

“没事, 没事的。”她轻声说, “我在这里。”

人在生病时总是脆弱的, 即便再坚强的人,也会无意识中展现求生的本?能。

在苏弦锦从未出现过?的每一个这样的时刻, 程筠都是独自蜷缩在冰冷的黑暗里, 捱到意识清醒的时候。

他用长?满刀刃的盔甲裹住脆弱柔软的内心, 看似坚硬, 盔甲里面却也生了?刺,每向前走一步, 便有血腥气从锈蚀的罅隙中渗出来。

苏弦锦抬手?拭去脸上的湿润, 拥紧了?此?刻褪去盔甲, 遍体鳞伤的程筠。

她一只手?握着他的手?,另只手?一下一下轻抚着他耳后, 与他柔声说着话。

慢慢的,感受到怀中人逐渐均匀的气息, 苏弦锦方心下微松。

不想惊醒好容易才入睡的程筠, 她便仍维持这样的姿势没动,反正他这样病着, 她也没了?睡意, 只怕他后半夜烧得更热。

这里没有药, 也没有大夫, 苏弦锦也不会看病,唯一能做的只能是陪着他。

纵然知?晓眼下并不会有最坏的结果, 她也轻松不起来。

还?是那句话,疼是一样疼。

苏弦锦垂眸凝望着他苍白的脸,缓揭下他覆眼的黑纱,用湿帕子轻拭了?遍。

彼时,她的目光轻盈地落在他干燥的唇上,不由微微低下头?,凑近了?些。

几缕青丝垂在他脖颈间,他似感觉到,在她怀中轻轻动了?下。

“程筠。”她温热的气息萦绕在他鼻尖,用近乎低不可?闻的声音唤着。

程筠仍沉沉睡着,并未醒来。

“我想吻你。”

苏弦锦梦呓般呢喃,抬手?抚上他的下巴,用指腹缓缓摩挲着,一直到他微凉的薄唇。

她离得极近,仿佛二人的气息也成了?一体,密不可?分。

她脸色酡红,无酒却似醉了?,连心脏也不受控地加速跳着,桃花眸逐渐迷眩。

随后,她阖上眼,浓密的长?睫在他脸上投下蝶翅般的影,轻颤着,又融入那一整片的阴影中去了?。

苏弦锦吻上了?程筠。

在这片无人的山谷中,连程筠自己也不知?道的,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不知?多久,山洞中冷了?起来。

苏弦锦睁开眼,除去洞口那一堆将熄未熄的炭火还?在挣扎泛着红光,山洞里已彻底暗了?。

程筠靠在她肩上睡得安静。

她摸了?摸他额头?,还?是有些热,不过?烧似乎退了?些。

又去摸了?摸他手?心,是凉的,但不再出冷汗了?。

看起来情况没有更坏。

苏弦锦轻吁了?口气,扶着程筠躺下来,用斗篷给他盖了?严实。

大约骤然离开熟悉的气息,程筠蹙了?蹙眉。

苏弦锦抚了?抚他脸,待他重新睡安稳了?才起身离开。

她费力将洞口山石推开一点,寒气如?刀,凛冽扑人面。

苏弦锦打了?个寒颤。

洞口结了?层白霜,连她呼出的气都化白雾了?。

实在好冷。

大约不久,林州就?要下雪了?。

苏弦锦将火重新生起来,热了?杯水喝了?,又用热水温了?帕子,然后拿着帕子回到榻旁,为程筠净面。

程筠墨睫颤了?颤,缓缓睁开眼。

苏弦锦跌入他幽深却并未聚焦的眸中,绽开明媚的笑:“程筠,你醒啦?”

“阿锦,咳咳咳……”他才欲开口,只觉喉咙发紧,一阵干痒难受。

苏弦锦忙端了?杯温水过?来,扶他起身:“喝点水。”

程筠一饮而尽,喉间的灼烧感才有所?缓解。

苏弦锦轻拍着他背,柔声问:“怎么样?还?很?难受吗?”

程筠哑声:“……没事。”

山洞外有风吹进来,卷走热气。苏弦锦忙将斗篷裹在程筠身上系紧。

“外面好冷,病好之?前不准出门。”

见程筠静静不语,苏弦锦便问:“听?见没有?”

程筠低笑:“听?见了?。”

他问:“阿锦照顾了?我一夜么?”

“不算照顾,我也睡好了?。”苏弦锦将散落的头?发捋到耳后,笑道,“你这个病人倒是很?乖,也安安静静睡了?一整夜。”

她摸了?摸程筠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退烧了?没有呢?”她方才生火,手?本?就?热热的,一时感觉不出来了?。

“应该好了?。”

“应该?……”苏弦锦摇摇头?,捧着他脸,凑上去用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去感受。

程筠呼吸一滞。

他看不见,嗅觉与触觉反而愈发变得敏锐,此?刻温热柔软的触感贴得这样近,他垂在斗篷下的手?指也情不自禁地蜷起,克制着自己逐渐放肆的气息。

“嗯……确实好点了?,不过?烧还?没退。”苏弦锦松了?口气。

旖旎尚未蔓延便猝不及防离开。

程筠垂下眸,掩着眼底别样的情绪。

“阿锦——”他道,“我还?想再要一杯水。”

“好,你等我会儿。”苏弦锦忙起身走开。

她蹲在火堆旁摆弄着竹筒,火光摇曳处,薄薄倩影映在墙壁上,周遭仿佛拢了?烟霞,勾着金色轮廓,似神女临凡。

程筠抬起苍白瘦削的手?,用手?指触着眼眶到眼尾。

他想象中苏弦锦此?时的模样——一轮夜间升起的月亮。

月光照耀着他,他便绝不会将月亮拉下云端。

“水来了?。”

苏弦锦过?来,将温水递给他手?中:“拿好,小心。”

“谢谢。”程筠接过?,微微低下头?去,小口啜饮。

“程筠?”

某一瞬间,苏弦锦似乎感觉到他一闪而逝的落寞。

她用拇指抚了?抚他泛红的眼尾:“是不是火光太亮了?,眼睛难受?”

程筠感受着眼前模糊晃动的人影:“嗯。”

他应着。

握着竹筒的指尖微微泛白,小心克制着疯长?的渎神之?心。

“好。”苏弦锦低头?寻了?黑纱,重新覆在他眼上,“昨晚怕你有些难受,便替你取了?下来。”

黑暗再次降临,吞噬了?所?有的光影。

程筠手?上的劲道略松了?松。

在黑暗里,他才能更清醒些。

黑纱覆了?眉眼,挺拔的鼻与苍白的唇便更加突显。

苏弦锦目光像只蝴蝶,轻盈停落在程筠的唇上。

程筠低头?轻啜,唇被?温水沾湿,衬出些淡粉色。

苏弦锦想起昨晚,心跳得飞快。

察觉到她紊乱的气息,程筠动作一顿:“阿锦?”

“哦,没事。”苏弦锦心虚全写在脸上,还?好程筠不知?道。

她问:“还?要一杯吗?”

程筠摇头?,将杯子放在地上。

“阿锦,昨晚……”

“啊?昨、昨晚?……”苏弦锦一慌,话都说不利索,“怎……么了??”

程筠声音清润:“昨晚听?你在我耳边好像说了?很?多话,只是我意识不清,并未听?得真切。”

噢……原来是这个。

苏弦锦悄悄深呼吸着,平复不争气的心脏。

昨晚程筠因噩梦而不安时,她的确在他耳边絮絮说了?好些,只为了?让他听?着自己的声音,能安心下来。

她说:“只是一些碎碎念,和你介绍了?下我的家乡和父母,并不是什么重要的话。”

“你的家乡?”

“我的家乡不在苏州,在杭州。”苏弦锦笑道,“俗话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若有机会带你去看看就?好了?。”

她话音刚落,程筠眉头?一皱,蓦然冷声。

“阿锦,有人来了?。”

“谁?!”

苏弦锦吓了?一跳,反应极快地跑到洞口,捡起弓箭。

因在火上熏过?而发黑的箭尖,冰冷地对准了?从山峰中灰头?土脸走出来的人影。

“谁!”她厉声喝道。

“等等等等——”那人举起双手?,喊,“一个大夫。”

苏弦锦目光一凝,看清了?他。

来人年纪约三十左右,倒也生得俊朗,只是过?于狼狈。

他青袍勾破,衣袖沾满泥土。头?上束发玉冠歪着,一半的长?发便不受控地散乱下来,倒是两侧鬓发与一尺长?髯还?算齐整,不算全然没了?他脱俗气度。

程筠出现在苏弦锦身侧,抬手?轻按她手?中弓箭:“是我的朋友。”

那人一见程筠,便啧啧称奇,张口调侃起来:“我道你死里逃生,必然受了?大罪,不曾想竟在此?处躲着软香温存。”

程筠神色平静地从苏弦锦手?中接过?弓箭,毫不犹豫地一箭射出——

利箭在空中留下残影,擦过?男子脸庞狠狠扎入他身后山石裂缝中。

男子心惊肉跳,却仍绷着笑,抚掌:“不愧是名震天下的首辅大人,即便眼盲也箭术无双!”

又向程筠问:“这姑娘是?”

程筠尚未开口,苏弦锦便一挑眉,直接喊出来人的名字:“左丘学。”

左丘学愣住。

“我如?今这般有名了?吗?”

苏弦锦打量着他,笑道:“你这么狼狈,我差点没认出来,不然就?要敲锣打鼓地欢迎你了?。”

左丘学一脸茫然地看向程筠。

程筠嘴角微扬,就?不解释。

苏弦锦朝左丘学挥挥手?,高兴道:“我说程筠为何?回到都城后并无眼疾,原来在之?前遇见了?你,你请快些帮他看看吧。”

左丘学捋了?捋长?髯,一手?负在身后:“谁说我是替他治病来了??”

苏弦锦深知?此?人脾性,也不继续请求,作出恍然大悟状:“哦……原来你也治不好啊,有人跟我说,全天下没有你左丘神医治不好的疑难杂症,我还?信以为真了?。”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怪不得我朋友老说我单纯,什么话都信。”

她语气真诚,神情天真,并不像是激将法,看似潇洒实则于医道上极为在意的左丘学偏特别吃这一套。

他掸了?掸衣袍,故作淡定:“我不过?来山中采药,偶遇故人而已,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看一看倒也无妨……”

他说着却话锋一转:“不过?,小姑娘,你能告诉我,是谁跟你说全天下没有我治不好的病的吗?”

支撑

苏弦锦眨眨眼:“是我朋友, 神医您可能不认识。”

“无妨,你朋友如此慧眼如炬,我倒想认识认识。”

苏弦锦却摇头:“不行?的,我朋友说我单纯好骗, 我还不知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呢, 神医大人真能把程筠的伤治好吗?”

左丘学卷起袖子:“这有何难?”

说着便往洞口来。

“太冷了, 我先暖暖手。”他说。

“好的好的。”苏弦锦表现地?十分热情,忙将?一块鹿皮毯子铺在火堆旁, “神医快坐在这烤烤火。”

左丘学还没来及坐下, 她又问:“神医要喝水吗?要吃果子或者鹿肉吗?”

左丘学咂舌, 伸手凑近火堆取暖:“行?啊。”

程筠淡声道:“他有手有脚, 阿锦不必管他。”

苏弦锦牵着程筠的手让他坐下,作出一副不谙世事?的天真来。

“那怎么行?, 神医可是来给?你?疗伤治病的, 是客人, 我应该让他感到宾至如归才是,我朋友说, 左丘神医平日神龙见首不见尾,是世外高人, 常人难得一见呢。”

这些话说的左丘学十分受用, 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在暗喜。

“你?朋友过誉了, 我平时多去人迹罕至处采药而已, 哪是什么世外高人。”边说还边重新用玉冠挽起发髻, 整理仪表。

苏弦锦认真道:“不是的, 之前我不知道是不是朋友骗我,如今一见神医真容, 当真一副超脱凡尘的高人模样,我便知朋友所言非虚,你?一定是能替程筠治好眼睛的。”

左丘学有些飘飘然,捋着长髯起身:“话不敢说满,我先来瞧瞧。”

苏弦锦见他走到程筠身边微微俯身,便为程筠解了黑纱,露出那双被瘴气所灼伤的眼。

左丘学脸色不变,扒着上下左右瞧了。

“还好,只是周围肌肤伤得深,眼睛根本并?未影响,待我就地?寻来几味药草捣碎了敷几日,便能渐渐好了。”

听得这话,苏弦锦心下微松。

无论原理如何,这书中神医的设定就是万能的。

她又忙将?手轻搭在程筠右腿上,目露崇拜之色。

“神医果然厉害!还有膝盖,这里伤得最重,请神医一并?看看吧。”

“外伤没什么难的……”左丘学说着已撩了衣下摆去瞧,盯着膝盖处眉头一皱,脸色也微微凝重起来。

苏弦锦见状心中轻叹了声。

果然,即便左丘学的神医设定,也并?不能完全治好程筠的腿伤,这是宿命早已标好的一环。

她垂了垂眸,不知该悲叹多还是庆幸多,庆幸自己拥有上帝视角,不会对未知感到恐惧,却又悲叹未知已知,无力更改。

左丘学伸手缓缓捏了捏程筠的膝骨:“疼吗?”

苏弦锦看向程筠,见程筠面不改色道:“不疼。”

左丘学对苏弦锦道:“小姑娘,麻烦你?去打?点?干净的水来,待会方便我替他疗伤。”

“好。”苏弦锦拿了兽皮做的水囊去溪边。

她一走,左丘学便嗤笑:“忍什么呢?分明?疼得要死。”

程筠眉尖轻蹙,难掩痛楚之色。

“伤得如何?”

“眼睛没什么大问题,小腿骨折也好了七八,只是膝骨碎得很,即便替你?暂时治好了,只怕将?来但逢雨天雪天,就要钻心的疼。”

“你?只管治,疼倒无妨。”

左丘学盯着他平静的神色,不由摇头:“从没见过你?这样不把自己当人看的人。”

左丘学不知去哪儿寻了些奇奇怪怪的草药,苏弦锦则帮忙将?他所需的热水干净帕子等准备好,然后看着他变戏法似的摸出一个?针灸包,打?开来里面是不同尺寸的银针与细刀。

火烧得旺旺的,洞口虽有风,却不算冷,只拂动着程筠垂在肩上的墨发。

“我要行?刀,将?他眼周淤血滞毒放出来,你?可要暂时回?避?”左丘学问苏弦锦。

苏弦锦摇头,她站在程筠身边,将?他散落的发撩到身后,小声问:“程筠,你?怕吗?”

程筠温声:“阿锦,别紧张。”

苏弦锦深吸口气,分明?是程筠受罪,却让她不要紧张。

但她看起来的确要比程筠紧张得多。

左丘学挽着袖子,将?刀口在火上燎了,轻轻在程筠眼尾划了一刀。

刀口锋利,一条暗色细线浮现出来,他用干净的湿帕子按在伤口上,很快从伤口处渗出来的血便将?帕子浸红了一大块。

苏弦锦双手交握,数度不忍看,撇过目光。

程筠却从容淡定,仿佛无知无觉。

不知在他眼周划了几道细小伤口,苏弦锦只知洗了两三次帕子,并?不敢直视左丘学下刀的地?方。

“好了。”左丘学道了句,对苏弦锦说,“去把我放在一起的那捆药一齐捣出汁水,浸湿了布,覆于?他双眼上。”

“好。”苏弦锦应声,忙进?去山洞里面了。

左丘学则蹲下,掀起程筠衣摆。

低声道:“这可比眼周放毒要疼得多,我看你?在这小姑娘面前也不用逞能忍着了,该喊则喊。”

程筠平静道:“喊出来也不会少疼几分。”

“话虽至此?……”左丘学啧了声,“人皆有惊惧悲怒,发泄出来总归好受些。”

但他也知道,即便他如此?说了,程筠大概率也不会照做。

正如当初在程府时,为他治过几次伤,也不曾听他喊一声疼。

程筠将?双手置于?腿上,缓缓捏成拳。

“我知道你?是特意?来找我的,既从林州来,便将?林州的情形告诉我。”

左丘学方要开口,但见苏弦锦小心拿着浸透了药汁的黑纱出来,她闻着颇有些辛辣难闻的药味,担忧问:“真的可以直接覆在眼睛上吗?可是他眼周都是伤口,这样会疼吧?”

左丘学笑道:“他是最不怕疼的人,小姑娘尽管放心,不过如烈焰灼烧个?几日,之后便能好了。”

他嬉皮笑脸地?说这样严重的话,苏弦锦有些无语,但她除了照做也别无他法。

只得凑近程筠,轻轻在他眼皮上吹了吹,喃喃念着:“吹吹,就不疼不疼了……”

程筠捏成拳的双手指节似用力扣了扣,略有些泛白?。

他喉结滚动,声也似哑了些。

“阿锦……”

苏弦锦一心只在他眼上,并?未注意?到其他,闻声道:“程筠,要是疼的话,你?就喊我。”

说罢将?黑纱轻轻覆在他眼上。

双眼只觉烧着似的,火辣辣得疼起来。

程筠抿了抿薄唇:“好,若疼就叫你?。”

苏弦锦点?头:“这就对了。”

左丘学在他二人间左右看看,哂笑。

“何处认识的小姑娘,竟这样温柔贴心,我怎么就遇不着呢。”

苏弦锦笑道:“神医方外之人,悬壶济世,医者大爱,哪里会为世俗小爱驻足呢,况以神医这般俊朗潇洒,若真要动情,只怕爱慕之人能从这里排到山外去。”

左丘学笑眯眯:“怪不得世人口中狠辣残酷,不近女?色的活阎王却待你?不同呢,我看也很合理嘛。”

苏弦锦两眼弯弯:“是吗?可是我觉得首辅大人很温柔啊。”

“咳——”程筠掩唇轻咳,黑纱下的脸似氲了暖色。

左丘学笑而不语,已开始往程筠膝上行?针。

“但愿你?能一直如此?认为。”

苏弦锦望着程筠,目光温柔。

是,她当然如此?认为。

并?一直如此?。

左丘学行?针时,程筠脸色更加苍白?了些,冷汗也不可控地?从额头上冒出来。

他主动问起:“……林州如何?”

左丘学见他不顾苏弦锦在场,便也无谓了。

答道:“秦军已完全守住了林州,朝廷先是派人和?谈,无果,又派兵攻打?,数倍人数却久攻不下,反被一鼓作气打?得节节败退,差点?丢了关州。”

“关州未攻下?”

“没有。”左丘学将?一根锥子粗细的银针,从程筠膝盖缝隙中扎进?去,不急不慢地?将?那些大片的碎骨搅得更碎,“到底只有三个?月,朝廷兵马固然废物,林州那些吃不饱的灾民变成的民兵,一时半会却也不能成为精锐。”

程筠紧紧捏着拳,指节几无血色,豆大的汗珠滚滚落下,脖颈下面的青筋也根根分明?。

“难道说……”他几乎压着颤声,“承阳侯府撤军了?”

左丘学手中不停,笑:“啊呀啊呀,不愧是程筠,一语中的,看来你?躲在深山里,也不影响你?观天下事?嘛。”

程筠动了动煞白?的唇,想说什么似乎疼得说不出来,缓了会儿才问:“可知承阳侯府因何撤军?”

左丘学换了镊子,将?碎骨夹出扔在一旁。

“那我就不知道了。”

程筠喉结滑动了下,不再?说话。

苏弦锦蹲下来,双手轻轻覆上他左手,拨开他紧捏的拳,握着。

火堆虽在旁,他手却很冷,且手心滑腻满是冷汗。

苏弦锦没说话,只将?温热从手心传递给?他。

一时洞口处陷入静默,唯有树枝燃烧声噼啪作响。

左丘学原先还有些游刃有余,到后来额头也不禁浮了汗珠。

他抬眸瞧了眼脸色苍白?如纸的程筠,低声对苏弦锦道:“你?起身,撑着他些,只怕他快要脱力了。”

苏弦锦心一惊,忙松了手,站在程筠左侧,揽着他的肩,让他轻轻靠在自己身上。

左丘学屏息凝神,直到夹出最后一片碎骨,手上地?上早已染红了。

决定

苏弦锦站在程筠身侧, 将程筠的头轻轻揽在怀中,手指在他耳后轻抚 。

左丘学挑碎骨她是决计不敢看的,只是紧握程筠的手,闻着避无可避的浓重的血腥气。

程筠身子不?稳, 几乎完全是借她的力才勉强坐着, 剧疼之下?意识模糊, 仅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左丘学简单清理了髌骨附近血迹,上了药, 固定上木板与树枝, 再用藤绳用力缠起?来。

做完这些, 他满头大汗:“条件有限, 暂时?先?这样,待离开这里?进了城, 再重新弄一回。”

程筠冷汗汩汩, 强撑着要说些什么, 被苏弦锦阻止了。

她?摸摸程筠的脸,柔声:“现下?不?要说话, 只管靠着我休息。”

然后对左丘学道:“他昨晚发烧,今日烧还未退, 如今又这样, 实在虚弱得很,请神医这几日留下?照看吧。”

左丘学笑道:“你赶我走我也不?走, 万一我前脚走他后脚死了, 岂不?辱没我神医的名声。”

他还笑得出来, 说明情况在转好。

苏弦锦垂首, 拿帕子给程筠擦拭冷汗,边道:“我听说林州铜铁矿丰富, 秦时?如今固守林州,想办法囤产兵器,发展实力,过段时?间再攻关州也没什么不?好。”

左丘学没说话,却?有些吃惊地望着她?。

苏弦锦不?知说给他听还是程筠听,语气轻缓:“承阳侯府撤军并不?会?影响大局,是这支军队主帅的个人任性,她?还会?率军回来的。”

左丘学忍不?住看向程筠,此?刻倒也看不?见程筠的神情,便向苏弦锦投去诧异目光:“你怎么好像知道内情?”

苏弦锦眨了眨眼:“那?我怎么知道您就是左丘学神医呢。”

“难道不?是他说的?”左丘学指指程筠。

“不?是,是我朋友说的,我朋友是个通晓阴阳的神算子。”

“又是你朋友……”左丘学挑眉,“你这朋友到底何许人也。”

苏弦锦笑道:“天机不?可泄露。”

左丘学并不?信此?话,轻捻鬓发:“你这小女子只怕是诓我。”

向来医道不?分,他也是读过易经学过起?卦的。

苏弦锦忽然道:“晶崖构藤果?不?能解乌噬之毒。”

左丘学眼皮没来由狠狠跳了几下?,心中大惊。

“……你在哪里?见过晶崖构藤果??”

苏弦锦没解释,她?并不?知这个晶崖构藤果?是什么植物,更不?知乌噬毒又是什么毒,因?为小说里?这种?情节基本都是作者虚构的,只存在于本书世?界。

她?只知道左丘学多年前没治好一个中了乌噬之毒的孩子,后来他阅遍医书,得知了一味叫做“晶崖构藤果?”的药或可解此?毒,走遍四海千山就是为了寻它。

在后来的情节中,他投入秦时?帐下?,按书中情节,是因?为秦时?派人找到了这味药,他正是为了这味药去的。

为神医设定一个执念,再把化解执念的金手指单独开给主角,就能让主角成功招揽人才,这很合理。

不?过,以她?如今视角来看,既然他与程筠深交至此?,大约将来此?事是另有隐情了。

苏弦锦扑扇无辜的大眼睛。

“我说了呀,是我朋友说的,他和我谈及神医的时?候随口提了此?事,至于他说的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那?是什么神药吗?”

望着苏弦锦清澈的目光,左丘学颇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软绵,不?由哑然。

“罢了,有无皆缘,不?强求。”他恢复悠闲姿态,往洞外去,“我去溪那?边密林走走,寻些可用的草药。”

苏弦锦轻轻抚着程筠汗湿的额,抬眸看向洞外,不?知何时?,崖对面的斜枝上,又停了一只白鸽。

这几日左丘学的确没走,白日漫山采药,晚上就在洞口处歇息。

他教苏弦锦简单处理草药,又帮程筠针灸了几次。

第五日时?,程筠眼已好多了。

苏弦锦怕他不?适应光线,特意在山洞里?面为他揭的覆眼黑纱。

他阖着眼,长密的睫盖在眼下?的伤口上,眼周红肿消退了许多。

“程筠。”苏弦锦在她?眼前轻轻挥了挥手,“感觉怎么样呢?”

程筠掀开眼帘,瞳孔深邃仿若雪原枯井。洞外光丝丝缕缕地透进来,在无光处渐渐编织成网,于是一道雀跃的影子迫不?及待地钻了进来。

“程筠!”与他目光相触的一瞬间,苏弦锦明艳灿烂的笑意便在程筠眸中迅速绽开,“你能看见了?是不?是?”

程筠静望着她?,眼尾绯色愈浓。

“怎么了?”苏弦锦问,“是不?是眼……”

话音未落,她?被程筠揽入怀中。

程筠用下?巴轻轻蹭着她?的长发,嗓音低沉,携着缱绻眷恋。

“阿锦……好久不?见。”

苏弦锦被刺眼的光线惊醒的,她?眯着眼,抬手搁在眼皮上:“妈,大早上拉什么窗帘啊。”

妈妈拖着地:“马上九点?了,你爸煮了粥在锅里?,等会?你自己起?来吃,我不?管你了,我出去跳舞去。”

苏弦锦钻到被子里?,闷声道:“下?次不?要做我的早饭,我不?吃。”

“你这才放假几天,房间里?乱的跟什么一样,晚上不?睡早上不?起?,是不?是又熬夜看手机呢?”

“没有。”苏弦锦探出头,叹道,“我晚上睡得挺早,你就当我这段时?间为了考研都没睡好吧。”

妈妈拖完,直起?身子:“行,那?你接着睡吧,我和你爸出去了。”

“对了。”妈妈刚出去又走回来,问她?,“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苏弦锦一愣,睡意跑到九霄云外去了,心虚道:“没有啊。”

“哦,行。”妈妈转身走了。

“妈——”苏弦锦大喊,“为什么这么问?”

“没事。”妈妈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听见你嘟嘟囔囔讲什么梦话呢。”

梦话?……

苏弦锦揉了揉头发,不?由有些脸热。

应该不?会?自言自语什么奇奇怪怪的话吧。

她?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着,听到门被“砰”一声关上的声音,便知爸妈都出门了。

她?爸爸一向喜欢大早上逛公园顺便路过菜市场买菜回来,妈妈则最近迷上了广场舞,常和小姐妹们?早晚在公园广场跳得起?劲。

索性也睡不?着了,她?便起?床简单洗漱,从锅里?盛了粥,又从冰箱里?拿了几碟腌菜,坐在桌旁边吃边看手机。

和程筠的微信消息还停留在她?回来的那?一日,程筠给她?回了“一切都好,顺祝平安”之后,她?又问了句他放假去哪过,但直到现在也没得到回复。

她?现在已经知道程筠面临着什么样的家庭,很难不?担心。

但她?和他的关系目前只是普通好友,尽管似乎还存在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但依然不?足以让她?有立场去过问或者干涉太多关于他的个人生活。

她?伏在山洞内的榻上,身上盖着斗篷和毯子,被温暖簇拥着。

洞口隐隐传来左丘学的声音。

“……你不?能回去,现在所有人都认为你已经死了,朝廷如果?不?是锦衣卫还压着,就要开始清算你的罪,并以此?为条件去和秦时?谈判了。”

“你来找我却?不?愿我回去?”程筠清冷的声音响起?。

“我当然不?是来劝你回去的!”左丘学的声音有些激动?,“否则我早就给那?些鸽子身上绑信了!”

“你回去做什么?送死?”

“你不?回去以秦时?现在的势力,打到都城是早晚的事。”

“你带着那?小姑娘就此?归隐不?好么?让你过一过正常人的日子怎么就那?么难呢?”

程筠面对着激动?的左丘学,神情依然平静。

“你知道那?些百姓甚至部分朝廷官员为何聚集在秦时?周围么?”

左丘学沉默。

程筠道:“因?为他们?都恨我,我是他们?共同想杀的人。”

“现在正好,反正都传你死了。”左丘学踱步。

“但我并未死,不?是么?”程筠淡声,“至少天下?百姓与文武百官都没有亲眼看见我的尸体,我的死目前除了制造一些流言,帮助秦时?动?摇朝廷军心外,并无任何作用。”

程筠将一根干树枝投到火堆中去。

“只要不?亲眼见我死了,以他们?对我的畏惧之心,是始终不?敢彻底倒戈的,因?为他们?怕我有一日突然回来。”

他拍了拍手上的浮灰,似有些无奈:“大约我这些年的手段太狠了些,目前朝臣与百姓对我的恐惧要远胜过秦时?给他们?的勇气。”

左丘学停步,缓缓摇头。

“那?已经无解了。”

秦时?毕竟只有十八岁,天下?人怎么会?轻易相信一个弱冠少年在面对北朝权势滔天的首辅时?,能得到最终的胜利呢。

“有解,让秦时?当着天下?人审判我的罪行,再杀了我,他就能众望所归,民心所向。”

左丘学盯着程筠,他的语气风轻云淡,那?样的结局对他来说,似乎早已当作寻常。

他叹道:“我说的无解,是指你的命。”

程筠轻笑:“孟子曰:‘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吾辈皆是儒家门生。”

“那?她?呢?”左丘学忽然向洞内的苏弦锦瞧了眼,又回头望着程筠,“你一心向死,又要将她?置于何处?”

程筠笑意轻敛,澄澈的目光落向苏弦锦的方向,眸中似冷冽雪原吹起?暖风,冰镜消融,化作一汪春水。

他说:“她?都知道。”

离开

在白鸽从山谷飞出的第四日, 苏弦锦再次见到了?景林。

他?带着三个锦衣卫,从都城日夜兼程快马加鞭地潜入林州,来到程筠面前。

“嗨,景林。”

苏弦锦站在洞口率先打了个招呼。

景林见到她的一瞬间眼眶就红了:“苏姑娘, 你竟然还活着!”

苏弦锦:“……”

什么话这是!

“大、大人呢?”

他?几乎要?哭了?。

苏弦锦仰头看了?眼暮色:“谁知你来得?这样快, 天都要?黑了?, 我刚给他?换了?药,在里面休息。”

景林及其他?三个锦衣卫风似的掠了?进去, 匍匐在地, 流泪行了?大礼。

“大人!!!”

程筠坐在榻上, 将衣袍落下来遮住腿伤。

“起来吧。”

景林泪流满面, 完全止不住,也不愿起身。

他?身后三个锦衣卫同样跪在他?身后哭。

“我说……”苏弦锦走?进来, 不禁好笑, “你们四个跪在程筠面前哭什么, 也太不吉利了?。”

景林转过身就朝她磕了?个头。

“多谢苏姑娘。”

其余三个人也跟着给苏弦锦磕头。

苏弦锦忙跳开,摆手笑:“受不起受不起, 要?折寿的。”

程筠淡声?:“还不起来?”

几人这才起身,一个个眼眶通红。

尤其景林最甚, 眼泪收不住一点。

苏弦锦笑着调侃:“哟哟, 又要?掉小珍珠咯!”

哪有女人把男人的眼泪比作珍珠,景林羞得?满脸通红, 当?着程筠面前也不敢反驳, 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过好在眼泪是一颗也不敢掉了?。

苏弦锦见状道:“这就对了?, 这么大人了?, 哭什么呢,你看你们家大人从来就不哭, 伤成那样了?都不哭的。”

景林立即争辩:“我们和大人自然比不了?一点。”

“那就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景林抬头悄悄去看自家大人,程筠但笑不语,任苏弦锦说话。

于是他?只好点头:“苏姑娘说得?是!”

其余几人也忙附和。

苏弦锦双手抱臂,站在程筠身前,笑吟吟:“苏姑娘还有话要?吩咐,听?不听??”

景林再次看向?程筠,被苏弦锦挪动脚步挡住视线。

“不许看他?,看我,我说了?算。”

未见自家大人反驳,景林只得?再次应声?:“苏姑娘请说。”

苏弦锦道:“一,回都城后好好监督他?好好治伤,不许他?乱来。二,训练你的鸽子认识我,方便传信于我。”

景林忍不住问:“给苏姑娘传什么信?”

总不是和大人之间的往来情思吧,他?觉得?自己胜任不了?这种艰巨任务。

苏弦锦挑眉:“当?然是关于你们家大人的大事,例如你劝不了?的,尽管找我告状。”

身后程筠轻笑一声?。

景林侧了?侧身子,想得?到程筠吩咐,苏弦锦却也跟着侧了?侧,将他?的视线再次挡住,指了?指自己,微笑:“说了?看我,不要?看他?。”

景林纠结:“苏姑娘,还有第三吗?”

“第三嘛,你派个人送我去林州以?南的一个村落。”

“苏姑娘不跟我们一起回都城?”

苏弦锦只是摇头,若她能这样做就好了?,但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三个月,是苏曲儿?能够消失的极限。

虽是等关州被攻下后,苏曲儿?才被秦时接到身边,但在此事之前,他?就已?经来找她了?。

她问:“你们何时出发?”

景林道:“天黑之后。”

不知道左丘学?这段剧情里是不是在程府的……她想了?想,便先说:“左丘神医采药未归,你们等他?一起,另外,程筠他?腿伤不利于行,送他?回都城这一路要?小心些。”

景林等人一一应下。

程筠才开口:“你们去外面等我。”

几人依言退下,皆守在洞外。

苏弦锦深吸一口气,转身望着程筠,眼眶不禁微微泛红。

“程筠……”

程筠起身,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白皙柔软的脸,轻笑道:“还好左丘学?治好了?我的眼,我曾不止一次想过,今后若见不到你的模样,只怕对我才是折磨。”

苏弦锦偎在他?怀中,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松木与药草清苦味。

“我还会想办法去见你的。”

她仰起脸,将他?俊朗的容颜映在眼中。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我不会阻止你,但我希望,无论何时,你都不要?推开我。”

她道:“程筠,我就是为你而来的,请你始终记住这一点。”

马车在林州的第一场飞雪中,驶离了?林州城。

苏弦锦靠在马车内微微出神。

在见到景林几人用电视剧中才会出现的铜铁鹰爪般的锁链攀住极为陡峭的山石,然后如履平地飞身而上时,她不禁发出惊叹。

“连牛顿来了?都要?说声?,物理学?不存在了?。”

景林先将程筠护送上去,再回来接的苏弦锦,恰好听?到这句话。

“牛顿也是武林高手吗?”

苏弦锦:“他?是物理高手。”

她看向?左丘学?:“先把神医送上去吧。”

左丘学?笑道:“我可没说要?走?啊,此处人迹罕至,珍稀药材不计其数,于我如宝藏,我怎么舍得?走?。”

他?背着个竹编的篓子,篓子里装了?半满。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我能做的已?做了?,其余的随便交给哪个大夫就行,一般不是人命关天我都不出手,这已?是破例了?。”

果然如此,苏弦锦默默无言。

剧情之外的事,实在难以?苛求。

她也只能尽力而为。

“苏姑娘,再有一个时辰就能到。”

驾车的锦衣卫道。

“好。”苏弦锦在马车内回过神。

她离开时,留了?两封信给梦婵衣。

一封信是给她的,编造了?她欲离开三个月的原由,大致是她有心结,打算去平南州好友家小住散心,希望她不要?告诉秦时,三个月之内,她会回来找她。

若她实在担忧,不知如何应对苏曲儿?消失一事,要?回去找秦时的话,她还写了?第二封信。

第二封信是给秦时的,写着差不多的原由,只在语气措词以?及情感上稍加改变。

总之,秦时是认得?她的字迹的,也知苏曲儿?性子,她按照她的人设与经历编造的理由,她自认为还是合理的。

端不知,梦婵衣会如何选择了?。

锦衣卫将苏弦锦送到村口,苏弦锦就让他?离开了?,只留下了?马车。

她走?在初冬的飞雪中,裹紧了?离开时的斗篷,进入村子。

她想着,若是梦婵衣并未来此住,她就自己住下,静候秦时过来,反正?她是不能直接回林州的,那样她没法解释这段时间的去向?。

大约是她幸运,又或者村子里不常有外人。

她才走?了?几步,便有一个拎着水桶打水的妇人迎上来问她:“是来找梦姑娘的吗?”

苏弦锦有些纳罕:“是。”

妇人便笑:“梦姑娘医术高明,在附近都出了?名?了?,常有人来找她看病,甚至关州城里还有太太小姐特意过来呢。”

她打量着苏弦锦:“见姑娘打扮,也是位小姐吧?怎么独自过来?家人没跟着?”

她说着不等苏弦锦答话,便已?自顾拎着水桶转身:“你跟我走?,我领你去梦姑娘的院子。”

一路上苏弦锦都在思考这件事,书中似乎是提过梦婵衣“圣医女”名?头,但只是一带而过,并未详写,她以?为那是林州城内梦婵衣治疗灾民时的事。

她被妇人领去那间位于村尾的两进小院时,门口还等着几个村民,看样子是来看病的。

妇人同他?们打了?招呼,在他?们的目光中,苏弦锦低着头,踩着薄薄的积雪走?进了?温暖的屋子。

梦婵衣正?为病人写方子,听?到妇人说话,便抬头看了?眼。

“梦姑娘。”苏弦锦含笑点头。

梦婵衣愣了?愣,眼圈瞬间一红,连笔都险些没握住,将墨点洒在纸上。

“苏……苏姑娘……”她落泪喊。

屋内几人都惊讶地望着这一幕。

苏弦锦走?上前,握住梦婵衣的手:“对不起,让你担惊受怕了?,你先忙,我先去里屋换个衣服。”

她在山谷待的快成野人了?,只有一套衣服,都是晚上洗,放在火堆上烘干,第二日又接着穿。

之前她与梦婵衣出发时,都各自带了?行李,只是她匆忙去落日林,什么也带不上,这会儿?既然梦婵衣住在这儿?,大约连她的行李一并收着的。

她进屋寻了?寻,果然找到了?自己的箱子。

她正?式成为苏曲儿?其实没多久,不过在林州城内的几日,后来去了?山谷下,又在程筠面前做回了?苏弦锦。

所以?她直到如今也没怎么完全适应苏曲儿?这个身份。

打开箱笼翻了?翻,她不禁牵了?牵嘴角。

苏曲儿?的衣裳不是白色就是浅粉,连发饰也是素玉,真是将作者笔下温柔恬淡的人设进行到底。

她换了?衣服,坐在梳妆镜前,将长发散下来。

“苏姐姐。”梦婵衣不知何时进来的,倚门唤了?她一声?,微微哽咽,“这段日子你去哪儿?了??我真的很害怕。”

“抱歉,让你担心了?。”

苏弦锦坐在窗前天光下,青丝如瀑,愈发衬得?她冰肌玉骨,雪肤花貌。

看的梦婵衣都痴了?。

苏弦锦轻声?问:“你可有将我的事与秦时说过呢?”

梦婵衣回过神,忙道:“没有没有,我就此处等你,秦大哥他?还什么都不知道。”

她很怕秦大哥知道她弄丢了?苏曲儿?,会对她露出失望的眼神,便只敢替苏曲儿?瞒着,也是替自己瞒着。

“不过他?有写信来,是我回的。”她低下头:“只怕他?是想等你的回信。”

“我拿给你看。”她快步去床边,从枕头下取出一沓信纸,“都在这里了?。”

苏弦锦过去接了?,略扫了?几眼,无非是些日常关心的话。

她握着梦婵衣的手,轻声?:“怎么总是妄自菲薄?他?的信是同样关心我们二人的,否则信中便就只问我了?,你回了?信还替我遮掩,我很感激你。”

“不不……”梦婵衣咬唇,“是我应该感激你。”

否则这一封封信哪里轮得?到她来回。

苏弦锦瞧她这般,不由喟叹一声?,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但梦婵衣替她瞒过这一段时日,她也并不是很意外,只是隐约加深了?几分无力感。

好似她纵然拼尽全力去改变了?一些事,一切还是走?在原定的轨迹上。

苏弦锦看向?梦婵衣。

或许——

有些结局,她可以?尝试再大胆一些。

红玫瑰

秦时是第二日来的, 这?种事情巧合地让人感觉诡异。

因为苏弦锦只知秦时在攻下关州之前,来找过苏弦锦,但并不知具体的时候。

她现在不是上帝视角,无从得知秦时那边的剧情具体已经走到?哪一步了。偏偏她前脚回来, 秦时就来找她了, 巧合地仿佛世界规则正在逐步修正她造成的细微影响。

秦时是单人单骑, 策马狂奔而来的。

这?日夜里,他抵达小院门前。

墙角的枯草还积着薄雪, 冷冽的空气?反射着满月清晖。

他一袭白袍白甲, 孤影立于门前, 久未敲门。

梦婵衣包好了一剂药, 正好为村里一户人家送去,开了门猝不及防瞧见了他。

她惊愣在原地, 连药包都掉了。

红着眼柔声喊:“秦……秦大哥?!”

“蝉衣。”秦时应声, 问, “你…你们还好吗?”

梦婵衣又惊又喜,忙俯身捡起药包, 低头垂泪。

“挺好的,秦大哥, 你不用担心, 这?里很安全。”

“那就好。”秦时长呼了口气?,仍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梦婵衣似乎意?识到?什么, 道:“秦大哥, 公众号梦白推文台外面太冷了, 你快些进去, 苏姑娘在屋内还没?睡,我……我先去给?病人送个药再回来。”

秦时望着她, 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便点头,轻声道:“夜间不安全,你早去早回,有什么事让人回来喊我。”

“好。”梦婵衣收拾不住心情,只得用匆忙远去的身影掩饰了。

秦时进屋时,苏弦锦正在点灯,柔和的烛光忽映照出一道陌生的影子,着实吓了她一跳。

“……秦时?”她抬头,怔在原地。

“曲儿妹妹,你……”秦时眼眶微红,“你还好吗?”

苏弦锦点头轻笑,灯下眉眼温柔。

“一切都好,多谢挂念。”

秦时垂了垂眸,忽然注意?到?窗下桌旁放的一沓信笺,他走过去,拿起来翻了翻。

“都是我给?你……你们写?的信。”他低声说?着。

苏弦锦没?说?话。

他便望着她,眉宇间浮现出些赶路的疲惫。

“为何……不给?我回信呢?”

原文?中?的苏曲儿本就没?有给?秦时回信,苏弦锦面对他的问题并不慌乱,而是慢声答道:“前段日子手腕伤了,一直没?好全,便都让梦姑娘回的,后来索性就都麻烦她回了。”

“如何伤的?可严重?”秦时一急,大步走过来,“我看看。”

苏弦锦并未拒绝,抬起手腕与他瞧。

灯下,皓腕有一道隐约可见的淤青尚未全褪。

这?是她在山谷时不小心在山石上撞的,当时并不疼,过了两天才渐渐显出一块淤青来。

书中?的苏曲儿却是真的扭伤了手腕。

难道又是巧合?

秦时问:“还疼么?”

“不疼了。”苏弦锦笑笑,落下袖子遮住伤。

“曲儿……”秦时嚅嗫着,“我以为……我……”

“以为我故意?不给?你回信么?”苏弦锦摇头,“没?有这?回事,秦时哥哥。”

他似乎微微松了口气?。

“那就好。”

苏弦锦打量着眼前这?个满眼深情的少年,心中?不禁叹了口气?。

她知道他是为何而来。

他正面临着人生的困境,思来想去,除了苏曲儿,更无人诉说?。

苏曲儿在很多时刻,都充当着秦时的解语花,是他心灵休憩的港湾。

但也仅此而已了。

月亮始终是清冷的,不如玫瑰开得热烈惊艳。

在满月的夜晚,当一个人无意?中?闯入一片玫瑰花园时,相比抬头赏月,他会更愿意?低头去看眼前盛放的那朵玫瑰。

“我听说?了。”苏弦锦柔声道,“承阳侯府的事。”

秦时望着她,眼尾微红。

“嗯……上次攻关州,损失有些大。”

他有些疲倦地坐在椅子上,夜间寒霜已化成水浸湿了衣摆,隐隐透着寒气?。

苏弦锦这?会儿细细打量他,少年不复上次的意?气?风发,颇有些颓然。他光洁的下巴长出了一圈青色的胡茬,也还没?来得及打理。

“我也不知道下一步要怎么走了。”他声音略有些干涩,“林州那些百姓……那么信任我,仿佛我成了他们的救世主,可我只是个普通人,不是个大英雄,我觉得我有些承受不住他们的期待。”

他望向苏弦锦的目光茫然无措:“曲儿,你说?我若是失败了,他们会不会失望呢。”

苏弦锦倒了杯热茶放在他手边:“秦时哥哥,你不需要成为谁,你只需要成为你自己。”

“我自己?”

“嗯,无论大英雄也好,救世主也好,那是落在别人眼里的样子。”苏弦锦笑,“在那个皇帝和朝廷百官眼里,你甚至只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反贼呢,难道你也要在意?他们的看法?”

秦时摇头。

苏弦锦轻叹:“生逢乱世,昏庸的朝廷便是一座大山,压在万万百姓头上,高位以下,人人皆有压力。如今百姓快要扛不住了,被压垮了,是你站出来暂时顶着了那座山,所以你会觉得压力很大。但你应该相信他们,相信他们只要休息好,就能再次与你并肩而立,绝不会躲在你的身下,只是如今,他们需要时间。”

秦时紧锁的眉头舒展开,长长吁了口气?。

“你说?得对!林州那些民?兵是需要时间的,他们不是不愿意?同我一起掀翻这?座山!”

他拿起杯子一饮而尽,心下忽松快不少。

“朝廷只有一座山,那就是程筠,如今他生死?不明,这?座山早已岌岌可危了,那个狗皇帝什么用也没?有,只要程筠不出现掌控局面,我早晚能打进都城去。”

他似乎又恢复了少年的张扬轻狂。

苏弦锦未接这?话,只是敛眉笑笑。

秦时皱眉:“如今还有一件事,那就是承阳侯府,承阳侯曾借我一万精锐,如今骤然撤走,极大动摇了军心,我勉强才稳住局面。朝廷军队虽不能打,但胜在数量多,粮草辎重都充足,这?样耗下去于我不利,我需要先解决眼下这?道难题。”

他看向苏弦锦,一时欲言又止。

苏弦锦知道他要说?什么,只是她不能提前将信息说?出来,否则就没?法解释了。

恰好此时梦婵衣送药返回,听见这?话,便走进屋来。

“秦大哥……”她迟疑着问,“承阳侯府撤军,是因为萧郡主吗?”

萧彤彤,承阳侯萧存独女,自小被萧存当作儿郎培养,三?岁习武艺兵法,耍的一手好鞭子。

十六岁时,萧存给?了她一支单独的三?万精锐,随她支配。

一直以来,跟随秦时的这?一万人,便是出自她麾下。

秦时当初拿着小太子杨望璟的虎符去承阳侯府时,承阳侯是不认的,他是北朝的侯爷,只认北朝的太子,于是将秦时拒之门外。

秦时受尽折辱也不放弃,引起了萧彤彤的注意?。

萧彤彤对秦时心生好感,帮助秦时属于一意?孤行,承阳侯并不赞同她的做法,但萧彤彤执意?要助秦时一臂之力,甚至闹到?了与承阳侯断绝父女关系的地步。

于是她带着自己的军队出走,去边境剿匪去了,留了一万人给?秦时。

因此,这?一万人虽是承阳侯府的精锐,明面上却不属于承阳侯府的立场。

秦时拿下林州,逼得程筠生死?不明,朝廷人心已然不稳,形势于他一片大好。

承阳侯萧存见其?年少有为,有潜龙之象,于是斟酌形势,决定与秦时建立更紧密的联系。

他写?信一封,要求秦时答应娶萧彤彤为妻,否则便派兵相助朝廷反攻林州。

秦时收到?信后并未回复。

正好萧彤彤剿匪回转,闻得此事,对父亲擅自做主感到?不满,但她对秦时本就心存爱意?,因此也不反感。却见秦时没?有只言片语回信,对她态度暧昧不明,不知将她置于何地。

于是她一怒之下直接撤回了那一万精锐。

很显然,萧彤彤正是大男主文?里男主的红玫瑰。

即便给?了她将军的身份,也要让她为了得到?男主的爱情而不顾后果?的任性妄为。

不过这?种行为在原文?中?,却并不招致大部分读者的反感,因为这?衬托了男主的人格魅力,并让绝大部分男性读者津津乐道地开始“红白之争”。

本书贴吧被顶的很热门的一个帖子,说?每个男人一生中?会遇见三?个女人,属于初恋情节的白月光,代?表纯洁美好,属于热恋情节的红玫瑰,代?表刻骨铭心,但最后男人会选择贤妻良母,安稳却带着遗憾地过完下半生。

苏曲儿,萧彤彤,梦婵衣分属于这?三?种。

这?个帖子得到?了绝大部分人的赞同,所以始终飘在首页。

苏弦锦因这?本书的奇遇,才去浏览了各种相关信息,点进这?个帖子时不禁觉得好笑,当作乐子分享给?陈晴。

陈晴说?,她看男频小说?只是为了看爽文?剧情,从来不屑一顾这?些感情部分,因为大多都是yy,甚少有哪本男频小说?男主没?有后宫的。

苏弦锦深以为然。

如今亲身经历了一遭,成了“白月光本光”,不禁更觉赞同。

于是,当梦婵衣问出这?句话之后,秦时毫不意?外地看向了苏弦锦。

他语气?愧疚地将事情原委同苏弦锦说?了一遍,然后沉默半晌。

他不敢看她眼睛,只低声问:“曲儿,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回归

这个问?题根本不该抛给苏曲儿, 表面上看似尊重他们?的婚约,尊重苏曲儿,实则苏曲儿还能怎么回答呢。

秦时如今面临的困境是真的,他的烦恼也?是真的, 这些在提及萧彤彤之前就已经同苏曲儿说过了?, 所以苏曲儿这样一个人设已经决定了?她的答案。

苏弦锦心里轻叹, 她想,后来苏曲儿与秦时越发离心, 或许也?与此事?有关, 只是作者甚少将笔触留于细枝末节, 所以苏曲儿的内心极少被展露出来。

她与秦时离心, 便也?促成了秦时与萧彤彤的接近。

萧彤彤能率军与秦时并肩作战,苏曲儿只能留守后方, 因此苏曲儿后期的戏份越来越少。

只是先来后到?, 她又是官方女?主, 因此才有争论不休的“红白玫瑰之争”。

这或许对于本书的热度来说有好处,大约也?是作者想看见的。

当然她此时也?不会?去苛责秦时, 在秦时的视角中,他对苏曲儿与萧彤彤都是真心的, 甚至对梦婵衣的怜惜感动也?绝不是弄虚作假, 只是有轻重先后而?已。

苏弦锦现在和一个设定了?性格的人去争论爱情观毫无意义。

于是她垂眸道:“秦时哥哥如今为千万受压迫的百姓而?战,曲儿也?不愿给?你拖后腿, 明日我就给?苏州写信, 请父母做主取消婚约。”

秦时怔住, 不由眼眶发热, 心下大为感动。

他忽然上前将苏弦锦拥在怀中,动情道:“曲儿放心, 你我的婚约始终作数,我不需要你为我让步,我只想把这件事?告诉你,但我会?自己想办法?去解决的,那萧郡主虽然任性,倒也?是个性情中人,想来不会?不讲理的。”

苏弦锦心中惋惜这婚约解不成,不过也?在意料之中,便点头?道:“好,我相信你。”

夜间。

苏弦锦卧在床上,听见隔壁屋子的梦婵衣翻来覆去的动静。

她十分理解梦婵衣此时的失眠。

秦时这次就是为了?苏曲儿这个回答来的,在了?解苏曲儿的答案之后,秦时又临夜走了?。

梦婵衣于他,好像只是路过问?候一声。

接下来的剧情就是他去找萧彤彤的那一段。

最后萧彤彤原谅了?秦时,并说服承阳侯主动取消了?婚约,但要求秦时答应她三件事?。至于哪三件事?,她暂时不说。

秦时都应了?。

于是萧彤彤领着她的三万军队赶赴林州与秦时汇合,帮助秦时一起攻打关州,最终破城而?入。

那时,正?是这一年的年底。

距离苏弦锦上次为了?考研而?离开程筠的那次正?好过去一年。

此时苏弦锦躺在床上,也?难以安寝。

她翻了?个身?,看见清冷的月光从窗棂探进来,满室皆明。

不知程筠还有几日才到?都城,此时是否也?与她同在一片月光下。

她拥衾而?眠,只觉越发冷了?。

她真的担心,程筠的腿伤只怕雪天疼痛难忍。

今年冬,雪下得不如去年那样大。

但北朝都城都落满了?白,积雪仍能没过鞋面。

荣烨将鞋底的泥在内阁门口的台阶上蹭了?蹭,还没进去就听见里面乱哄哄吵成一片。

能进内阁议事?的人不多?,但都善于口舌,一人顶十人的口水。

他是最烦与这些人争论的。

故意在门口慢慢蹭干净了?雪泥,他才慢慢走进去。

厚厚的挡风帘子一开,吵嚷之声瞬间化作滚滚惊雷一般灌入耳中,震得他耳朵疼。

众人见他进来,安静了?一瞬,又继续吵了?起来。

“荣次辅,那乱臣贼子都打到?关州了?,反正?这主意是一定要拿了?。”

“对,到?底是和是打,和怎么和,打又该怎么打,必须要拿个主意。”

“先说好,我们?户部已经没什么银子了?,主张打的别找我张口。”

“好你个王立新,这会?儿你户部衙门就想撇干净?你……”

“咳咳——”

荣烨重重咳了?两声,所有人停下争论,目光聚集在他身?上。

“吵吵吵,吵个没完。”荣烨脸色铁青,慢慢踱至炭盆前,弯腰烤了?烤手?。

户部侍郎王立新凑了?上来。

“荣大人,国库里有几个银子你难道不知道吗?再打下去拿什么打?”

闻言,兵部两位堂官全围了?上来,喝道:“你出几个银子算什么,我兵部的好儿郎可都是拿命去平乱的,这天寒地冻的,难道粮草冬衣都不给?够?”

王立新反唇相讥:“少说漂亮话,户部调军饷给?你兵部,有三成落到?前方就不错了?,现在倒心疼起前方将士来了?,我都替你俩害臊!”

“说什么呢?!你再说一遍……”

“闭嘴!”眼看着就要打起来,荣烨一怒之下一脚将炭盆踢翻,火星子与碳灰飞得到?处都是。

几人吓了?一跳,忙只顾掸起灰尘,果然不再吵了?。

荣烨坐上次席,虽然他职位最高,但即便程筠不在,他也?从不坐主位。

“乱臣贼子,是一定要打的,不打难道他就会?善罢甘休了??”他冷声道,“若是军饷不足,和谈便是缓兵之计,绝非长远打算。”

王立新嗤笑:“缓兵缓到?何时?缓到?明年国库也?仍然没钱,程首辅走前我可是东拼西凑拿了?三百万给?他去赈灾,如今人没了?,钱也?没了?,全便宜那帮叛军了?,这难道是我户部的错?”

荣烨眸子发暗:“谁告诉你人没了??”

“现在外面都传的沸沸扬扬,难不成还是空穴来风?整整三个月,没有一点消息。”王立新拂去袖口灰尘,“荣次辅,你觉得咱们?这位首辅大人还有希望生还吗?”

他故意在“次辅”二字上咬重了?音。

荣烨虽也?有些凌厉手?段,但那不过是背靠着程筠这棵大树好乘凉,如今程筠不在,即便他做了?次辅,王立新可是不怕他的。

荣烨太阳穴跳了?两下,沉声:“在得到?确切消息前,我绝不信任何捕风捉影。”

吏部尚书万光此时慢悠悠开口。

“若跌下山崖粉身?碎骨,尸身?都没了?,如何确认消息真假呢?”

荣烨冷冷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内阁中安静了?片刻,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礼部尚书云清泉见状,捏了?捏袖中的奏疏,上面拟了?程筠十项大罪。

趁众人三五成群嘀嘀咕咕,他悄摸上去荣烨旁边,低声说:“荣大人,你说那个秦时,他反叛朝廷不就是因为他被程首辅弄得家破人亡,所以心怀怨恨吗?就算他在林州真的杀了?程首辅,那大概也?不够泄愤的。现在咱们?跟他僵在这里并不好,关州一旦被拿下,都城就岌岌可危了?,不如由朝廷出面,定了?程筠十项大罪,为秦尚书一家翻案正?名,再追谥荣耀,甚至也?许秦时一个官做,让他为朝廷效力,或许他就愿意放下仇恨归顺朝廷了?。”

荣烨斜睨他:“所以,云大人这也?认为首辅大人凶多?吉少?”

云清泉苦笑:“我当然是希望首辅大人平安无事?,但眼下咱们?的难关最重要不是吗?就算首辅大人回来……”

他话尚未说完,重重的挡风帘子被猛地掀了?起来,一道人影携着冷冽的寒风走进来。

众人不由一惊,皆顿了?声转头?去看。

只见景林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大刀阔斧地立在门口,眼神冰冷,杀意凛然。

他冷眼扫过众人,喝问?:“议论首辅大人什么呢?不如大点声!”

兵部侍郎梁恩骤然吹了?冷风,便有愠色:“放肆!内阁重地何时容得锦衣卫踏足了??!”

王立新冷笑一声,拢起袖子:“锦衣卫,不过是狗仗人势罢了?,如今这势还能仗得起来吗?”

“哦?”

门外忽然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如冰落玉碎,泠然惊心。

景林执刀而?立旁侧,恭敬地掀起帘子——

那道熟悉的高大身?影微微俯身?走了?进来,身?着玄色鹤氅,乌发玉冠,金带垂缨。

玄色的衣摆掠过,锋利似刀,又如凛冽寒风扫过。

众人脸色苍白,皆屏息骇然,心跳如鼓。

荣烨猛地起身?迎了?几步,眼圈泛红,执手?行?了?大礼,高声喊:“臣,见过首辅大人!!!”

他这一动,其他人才反应过来,吓得面如土色,全部跟着行?了?大礼。

程筠容色淡淡,径直走过众人面前,向主位上坐了?。

“荣大人,坐。”他道。

荣烨再次俯身?行?礼,才在他下首处正?襟危坐,搁在膝上的双手?握拳,止不住颤抖。

程筠抬手?端起茶盏,白皙的腕骨瘦削锋利,隐约可见一些未愈全的擦伤。

茶是冷的。

他搁下茶盏,平静道:“把负责茶水的宫人,拖出去打死。”

外面当即响起锦衣卫拿人的声音,几声凄厉惨叫后,再没了?声响。

众人胆战心惊,不敢说话。

王立新捱不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请……请首辅大人恕罪……”

他这一跪,其他人也?腿打颤,哆嗦着跪了?下去。

内阁中便只剩程筠与荣烨坐着了?。

程筠眸色冷冽,微掀眼帘,并未说话,只朝景林动了?动手?指。

景林会?意,当即帘子再次掀开,几个锦衣卫闯了?进来。

王立新面色惨白,竟一下哭了?出来,磕头?喊:“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谁知那几个锦衣卫却路过他,利索地收拾了?地上的炭灰炭盆,又重新换了?金丝炭进来,便出去了?。

所有人恐惧地伏在地上,听着王立新的抽泣,冷汗汩汩,不敢出声。

云清泉更是趴在几人身?后,悄悄将那奏疏撕成团,塞进嘴里吃了?才放心。

很快又有宫人进来端了?新茶。

程筠这才端起温热的茶盏,不紧不慢地低头?抿了?口。

“怎么,我不在时,户部沦落至此了??”

控场

王立新头抵在地上, 浑身战栗。

消失三?个月的人,不声不响忽然就回来了,难道真是罗刹恶鬼不成?连阎王殿也不敢收。

程筠用杯盖撇了茶叶,露出清亮的茶水。

“还记得我离开时说的话么?”

王立新呜咽着, 一声不吭。

景林抽刀架在他脖子上, 冰冷锋锐的刀口在他后颈散发着寒气。

“大人问话, 只管回答。”

王立新脸色惨白地僵硬住,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喉咙硬挤出来的。

“若是?……若是?……林州灾民哗变……便……便要……取……我的……”

他忽的哀嚎一声, 说不下去, 接连不断地在地上磕头, 磕得头破血流。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呜呜……”

王立新的凄厉哭喊响彻内阁, 其余众人动也不敢动,只得任由冷汗滴落, 在地上汇聚成一滩滩的水渍。

荣烨也不由心惊, 悄悄去看程筠脸色, 却见?后者?气定神闲地品茶,对一切恍若未闻。

景林将绣春刀挪开两寸, 朝门外道:“来人,送王大人去诏狱。”

王立新顿时面无人色。

两个锦衣卫刚进?来, 王立新脸色一狠, 猝不及防地仰着脖子朝景林的刀口撞去!

与其在诏狱生不如死,不如现在求个痛快!

但?他显然低估了景林的实力, 这样的事对景林而言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王立新朝他刀口扑来时, 他反应极快地侧身半步, 抬起一脚狠狠踢在他胸口, 将他整个人踢飞,在空中翻滚了一圈, 像只□□似的重重落在地上。

不待王立新痛呼出声,景林又上前两步,长?刀在手中一转,便轻易挑断了他手腕上的两根手筋。

剧痛之下,王立新暴睁着双眼,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连喊的力气都没有了。

下一刻,先前进?来的两个锦衣卫就拖着人出了内阁。

帘子落下,屋内归于死一般的寂静。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众人反应过来后,个个吓得魂飞魄散。

那?吏部?尚书万光上了年纪,甚至直接捂着胸口抽搐了两下,倒在地上,脸色发青。

荣烨猛地站起来,又看向程筠。

程筠略一点头。

他才喊:“快!传太医!”

景林单膝跪地,在万光胸口上按了重重按了几下。

万光猛抽了一口气,缓过神,眼珠重新动了起来。

景林挥手:“送万大人下去休息。”

他说完便有两个内侍匆匆而来,抬着人出去了。

程筠这才几分慵懒地倚在靠背上,将茶盏放下。

茶不过喝了不到一半,却有两位朝廷重臣差点丢了性命。

他抬眸:“起来吧。”

众人惊恐未散,不敢起身。

荣烨清了清嗓子,沉声:“首辅大人发话,各位还不快起身?”

其他人这才颤颤巍巍地起来,几乎有些站不稳,即便起身之后也不过低头束手,再不复之前威风。

荣烨做着深呼吸平复心绪,他虽对刚才的事也有些胆寒,但?内阁恢复了这般安静有序,他倒十分享受。

不由再次坐了回去,望向程筠的眼神满是?崇敬。

“请首辅大人继续主持内阁,决议当前局势。”

程筠轻抚袖口,长?身而起。

“今日到此为止。”

说罢径直离开。

荣烨愣了下,紧追出门。

只见?门外飘起了雪,红墙碧瓦间,那?道玄色身影已远去了。

鎏金兽首香炉中,一道袅袅青烟被门口的风吹歪了些。

卧在榻上的女子缓缓睁开眸。

来人在她面前站定,笑道:“娘娘今日怎样?咳疾可好些了?”

李嘉薇懒懒起身,乌发披散在身前。外面虽冰天?雪地,她却只着一件单薄柔软的纯白亵衣,隐约可见?雪色光景。

“托太子殿下的福,本宫吃了几日雪燕,倒也好大半了。”

杨望珂便凑近前,在她榻上一道坐了。

“娘娘大好,儿子心里也就放心了,不知?父皇可来过?”

边说话他的目光边落在李嘉薇玉峰之间。

李嘉薇涂着丹蔻的葱白手指蜷起一缕青丝,娇笑道:“皇上忙着同?那?几个方士学习长?生不老呢,哪有空回承欢殿来。”

杨望珂坐着挪了挪,离她愈近:“娘娘病了,父皇也不来看望,真是?不知?道疼人。”

李嘉薇眼底划过一丝鄙夷,抬手取了搭在旁边的一件淡粉色长?衫披在身上,往梳妆台前坐了。

“殿下今日来承欢殿,可见?不着皇上了。”

杨望珂道:“反正我又不是?请安来的。”他从袖口掏出一张纸,笑得越发放荡,走了过去:“父皇之前就叫我多跟娘娘学学诗书,我这才做了一首,要请娘娘指教?。”

李嘉薇伸手欲取,被杨望珂握住柔荑,低头嗅了口,一脸飘飘欲仙:“……何?必费娘娘眼,我来读给娘娘听?就是?。”

李嘉薇抽回手,转头掩了眼底嫌恶。

“殿下请念。”

只听?杨望珂故意拿腔作?调地将一首淫词念得暧昧:“烂漫春云满腮,粉脸埋。半羞半喜神女赴瑶台。凝脂白,游蜂采,牡丹开。绵绵今宵了却相思债。”

吟罢低声笑问:“娘娘,我这首《相见?欢》如何??”

李嘉薇递他一个白眼:“呸!不正经。”

杨望珂上前站在她身后,把玩着她的长?发。

他盯着镜中绝美?容颜,心热道:“娘娘才高,看不上我的拙作?,我上次却读了一首娘娘写给父皇的,真是?情?意绵绵,叫人眼红呐。”

李嘉薇将长?发从他手中夺过来。

“殿下真不害臊。”

杨望珂嘿嘿一笑,就要俯身在她脖颈处亲一口。

此时一个宫女打扮的女子却从外面突兀地跑进?来,使得室外涌入的寒气中断了室内的旖旎。

“娘娘——”

杨望珂不满:“谁让你闯进?来的?好没规矩的贱婢!”

月儿一缩,跪在地上小声道:“……首、首辅大人回来了!”

“你说什么?!”杨望珂懵了,几乎破音,“哪个首辅?!”

还能是?哪个首辅。

“程……程首辅。”月儿颤声。

杨望珂脸一白,吓得不知?所措,原地踱步:“他不是?死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难不成是?鬼魂回来了?!”

李嘉薇也震惊不已,但?见?杨望珂如此草包,却轻笑一声:“殿下胡言乱语什么,小心这些话传到他耳朵里。”

杨望珂下意识地捂嘴,此时什么春风心思也无,忙要往外走,却被李嘉薇拽住腰带。

她眼波流转,笑道:“殿下慌什么呢,他又不是?老虎。”

程筠的手段只怕比老虎还要可怕的多。

杨望珂白捡了这个太子之位之后,心里门清,得罪皇帝也不能得罪首辅,他可是?连皇上正儿八经的儿子都能逼死的人。

“我先回东宫去,省得他召我问话。”

李嘉薇却故意拽着他不放:“殿下,上次皇上说要修一座问仙台作?祈福祭祀之用,本宫打算让父亲办这苦差,只是?内阁那?些人却不同?意,牢牢将油水握在自己手里,真是?可恶!不如殿下东宫直接拟一道建工旨意,送去府衙罢。”

杨望珂用力扯回衣服,欲哭无泪:“首辅回来了,我说了也不算了。”言罢匆匆而去。

李嘉薇笑容淡去,用帕子嫌弃地搓了搓手,将月儿扶了起来。

她皱眉问:“月儿,你从哪得知?这个消息的?程筠若回来了,怎会不进?宫拜见?皇上?”

月儿微微低头:“我去给茵茵烧纸,意外撞见?了锦衣卫站在内阁门口,还抬了人出去,于是?远远躲着看,没多久就见?到首辅大人出来了。”

李佳薇沉思片刻,道:“取我的斗篷来,我去后殿见?皇上。”

景林端了刚热好的药,站在书房门口探了探头,药碗散发着苦涩难闻的气味,他便是?闻一闻,也忍不住皱着脸。

程筠端坐于案后,正一一阅览这段时间积累的奏疏。

景林不敢贸然进?去,便在门口小声咳了下。

然后又悄悄观察。

自家大人还是?没反应。

他心一横,干脆向前一步,露了半个身子出来。

“大人,该喝药了。”

程筠头也不抬,淡声:“放着。”

“放冷了两回了,这是?热的第三?回,再热就没作?用了!”景林跨进?门,鼓起所有勇气快速道,“大人现在必须把药喝了,已经耽误一个多时辰了。”

程筠抬眸轻飘飘扫了他一眼。

景林话滞在喉咙里,咽了咽,又继续道:“属下这是?遵守苏姑娘的命令,要是?大人不同?意,属下只能放鸽子传信给她了。”

程筠放下奏疏,静静看着他。

景林硬着头皮上前,将奏疏拨开一块,愣是?把药碗怼在中间。

“大人……你有账将来找苏姑娘算,冤有头债有主。”

他说完立即就要转身逃走。

“回来。”程筠道。

景林站定脚步,心虚地不敢回头。

“属下还有要事……”

程筠抬手轻抚放在一旁的白狐裘,苍白的手几与白狐裘融为一体。

“替我办件事。”他说。

不是?当面算账就好,景林松了口气,这才转过身。

“大人吩咐。”

“把这件白狐裘送去关?州堂衣楼。”

“是?。”

景林应声,堂衣楼是?锦衣卫的眼线机构。

程筠端起黑色药碗,面不改色地将已经快要冷的药全部?喝完。

他放下碗,提笔蘸墨:“你且站等,我有一封信与白狐裘一道送去。”

景林点头,心道苏姑娘还真好使,人不在,也能让大人乖乖喝药。

算了个命

景林等了一会儿, 才从程筠手里接过信,顺便拿起药碗。

待要去接白狐裘时,被程筠一个眼神刹住。

程筠道:“随意取我一件长袍来,包好再拿。”

“好的, 大人。”景林咧嘴笑, 他先拿着信和药碗走出去, 然后又回转,提醒道, “大人, 还有半个?时辰太医院的安院正要来给大人换药。”

“不?必。”

“那我告诉我苏姑娘一声。”

程筠抬眸, 冷眼如刀:“没完了?”

景林头一缩, 却仍嘴硬。

“大人要不?赞同,苏姑娘当时说的时候就该反驳, 现在属下只是依令行事。”

说罢不?敢再等吩咐, 一溜烟跑了。

晚间, 程筠懒懒倚在榻上,拿着从六部新送来的奏疏看。

榻旁, 太医正小心解开裹缠程筠膝盖的棉布,准备为他?换药。

景林从外头进来, 见状一愣, 不?禁更加佩服苏姑娘。

看来有句话说的还真不?错,一物降一物。

“大人, 东西都送去了。”

“嗯。”

景林道:“东宫派人来问安, 大人是否要见。”

“今日?累了, 不?见。”程筠淡淡地说, 放下手中奏疏,又换了一本?。

太医听得胆颤, 连太子都要给首辅问安,真是猖狂到没边了。

景林应声出去,不?一会儿又进来。

“太子殿下说,明日?亲自上门探望大人伤势。”

太医手一抖。

程筠垂眸:“安太医院正做久了,想颐养天年?了?”

安太医握着药瓶跪在地上,冷汗涔涔。

“首辅大人恕罪……这烛光照的,老夫一时眼花。”

程筠不?语。

待太医脸色越发苍白时,他?才漫不?经心地笑:“不?过随口问一句,安太医不?必放在心上,你医术高明,皇上身子还要仰仗你照看呢。”

“是……是……”安太医哆哆嗦嗦地抬起袖子擦汗,才敢继续给程筠换药。

程筠对景林道:“去对荣烨说一声,这段日?子我腿伤不?便,六部的公文都送到程府来。”

景林应声去了。

程筠坐起来,低头盯着太医上药的动作,太医便愈发紧张不?已,好在一辈子的经验撑着,才不?至于出错。

待药都换完毕,程筠将衣摆落下,方问:“如何??”

安太医低头收拾着药箱,斟酌着答道:“大人底子好,恢复得不?错,再将养一段时间,能好大半,只是伤了根本?,若想完全痊愈,只怕是不?太可能了,行走时多少会有些?疼。尤其湿冷天气更要保养,不?然年?复一年?,会愈加疼痛难忍。”

疼倒无妨,能走就行。

这点程筠并不?大在意。

他?问:“这段时日?,你进宫为皇上问诊过几次?”

“四次。”

“龙体安否?”

安太医摇了摇头,面露难色,似乎不?知如何?开口。

程筠也未催促,只是倚在榻上,往腿上搭了块毯子,又拿起奏疏看。

安太医长叹口气:“皇上原就沉溺风月,精气虚空,不?稍加保养,全靠丹药撑着,近日?又着迷求仙问道长生?不?老之术,还曾问过老夫采阴补阳这种荒唐法子……老夫进宫几次问诊都是前两个?月,近一个?月一次都没进过宫了,听说皇上都在承欢殿后殿与几个?方士日?夜吐纳,闭关不?出。”

程筠道:“将最后一次给皇上问诊的医案送到我这里。”

“是。”安太医拎着箱子退下。

翌日?太子倒是扑了个?空。

不?止太子,其余六部官员来程府拜见的,都在门口不?得入,却又不?敢走,一时间程府门庭若市。

程府小厮拿了几把笤帚出来:“各位大人既然不?走,不?如帮咱扫扫门口的雪吧。”

有人怒了:“岂有此理,你这小小……”

话未说完,便有人眼疾手快地上前接了。

“小事一桩,我来我来……小哥自去歇着,若有里面的忙要我帮的,尽管说一声。”

众人瞠目结舌。

暂代万光吏部尚书一职的吏部右郎中吕叶中呵笑:“云大人,程门的雪扫干净了,冰还没化呢,云大人好热心好口才,不?如顺道也舔了吧。”

众人皆笑。

云清泉哼了声,已拿了笤帚开始扫雪了。

“尽管笑吧笑吧,吕大人最好把位子坐稳了再笑,别滑下来了,跌了个?狗吃屎。”

吕叶中脸一黑,但瞧了眼一旁的程府小厮,只好默默吃个?瘪。

离开三个?月。

程筠再次踏足承欢殿。

承欢殿内的美?人都被李嘉薇打?发去了宫中其他?宫殿住,无论偏殿主?殿,都显得冷清得多。

程筠进来时,李嘉薇穿戴整齐,正站在缸前喂鱼。

听见动静,她嘲道:“首辅大人还真是大难不?死,怪不?得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

程筠并不?生?气,反问:“那淑妃娘娘是好人还是祸害?”

“我也不?是好人。”李佳薇将手中鱼食一股脑地洒入缸中,引得鱼儿竞相争抢,险些?跳出缸外。

她走到程筠面前,似笑非笑地抚他?肩膀:“我们是一样的人,不?是吗?”

程筠不?动声色地挪了半步,俯身拾起一张纸,扫了眼:“太子的字迹?”

李嘉薇脸色微变,旋即冷笑了声:“皇上让本?宫教导太子,太子常写?了诗词让本?宫指导,有问题么?”

“哦?”程筠淡笑,“既如此,当然没问题。”

“皇上呢?”他?问。

李嘉薇神?色更冷:“后殿闭关。”

程筠抬脚欲往后殿去,李嘉薇忽然出声:“皇上想要在东南角修一座问仙台,我打?算交给我父亲督办此事,原先?只要太子殿下点头即可,如今首辅大人回来了,连太子也要问首辅大人的意见,不?知首辅大人准也不?准。”

程筠站在门口,勾了勾唇角:“娘娘如今等同皇后,说话自然管用,不?过外面起了战事,国库又空虚,只怕要从宫中出钱才能修建。”

李嘉薇注视着他?明暗不?清的侧颜:“首辅之前向皇上进贡的古玩字画数不?胜数,如今内帑钥匙就由我收着,我想,替皇上办事,花皇上的钱,也不?是过错,只是首辅归来摄政,本?宫总要请示一声,万一首辅大人不?高兴了,本?宫岂不?是要落得前太子那般下场?”

程筠逆光站着,李嘉薇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得他?语气不?喜不?怒,反倒有几分悠闲。

“为了皇上高兴,有何?不?可呢?”

李嘉薇凝视着他?消失的背影,不?由皱起眉头。

“嘉薇姐姐。”月儿不?知何?时来的,将一个?暖暖的手炉放进她手中。

李嘉薇回过神?,见她满脸担忧,不?由问:“怎么了?”

月儿红了眼,低头掉泪:“我方才在一旁,真害怕嘉薇姐姐惹恼了首辅,像茵茵那样。”

李嘉薇微怔片刻,摸了摸月儿的头发。

“不?会,他?……”

她没继续说下去,但她对程筠此人所为隐隐有些?改观,仔细却说不?上来。

宫中值钱的珍宝的确不?少,李嘉薇拿着为皇上修建问仙台的旨意,让父亲李知春公然变卖了好些?,手上一下多出几百万的银子。

再加上年?底,各州府税银多多少少又收上来一些?,统共加起来有一千两百多万两。

六部衙门得知此事,眼巴巴地在风雪中等在程府门前,都想先?批了自己?衙门的银子用。

门外寒风刺骨,大雪纷飞。

门内却温暖如春。

程筠坐在窗前,趁着雪光,悠哉悠哉地练字。

景林站在门口问:“大人,门外人越来越多了,属下怎么回话。”

程筠气定神?闲:“这些?银子都优先?为皇上修建问仙台,大部分给了李知春,让他?们找京都衙门去要,其余的找荣烨。”

景林点点头,忙转身出去了。

门一开,几人就想往里头涌,七嘴八舌地嘈杂不?已。

见是景林出来,忽又都安静了。

“景大人,首辅大人怎么说?”

景林抬手按在腰间长刀刀柄上:“大人说,皇上的事才是大事,其余没什么大事,银子都拨去京都衙门,让李知府修造问仙台去了,其余的就在荣次辅那里,你们找他?要。”

说罢也不?管他?们如何?反应,只进去将门一关,众人碰了一鼻子灰。

面面相觑之下谁也不?敢再敲门,只得一窝蜂又去了刑部。

荣烨面对众人,不?急不?忙:“我手里只有五十万,兵部有战事,最多分二十万……”

话未说完,兵部侍郎梁恩叫起来:“二十万!那还打?个?屁!叫关州士兵都去吃土吧!”

荣烨批公文的朱笔一顿:“不?要?”

梁恩脸色难看:“要……”

他?接了公文,战战兢兢地问了句:“若关州没守住,那关州到都城就无险可守了,打?到都城是板上钉钉的事,到时候首辅大人要问我的罪,次辅大人能帮忙美?言不?能?”

荣烨指了指脑袋:“叛军若是打?到都城来了,我的脑袋都保不?住了,你还指望我保住你的?”

说罢他?又冷笑一声:“早干嘛去了,军饷贪了七成,练些?个?草包兵出来,把林州都丢了,现在自求多福吧。”

梁恩脸色铁青,拿着公文走了。

回兵部他?立即写?信一封交由属下,怒气冲冲地吼道;“把二十万两银子全部送到关州去,跟梁金那混蛋说,少他?娘的贪一点!这次再贪,关州将士一哗变,他?和我都等着进诏狱吧!”

属下被喷了一脸口水,接了信赶紧去了。

“怎么样?秦时攻下关州了吗?”

陈晴发来消息。

“快了,萧彤彤的军队已经到林州了。”苏弦锦回道,“说实话,关州驻扎了二十万士兵,却打?不?过秦时的五万,这北朝亡的不?冤。”

“那狗皇帝现在还在花天酒地,你的程筠又拿钱哄他?开心,二十万士兵吃不?饱穿不?暖,要我早跑了,还打?个?屁,几个?钱啊拿命拼。”

你的程筠。

这话——

苏弦锦忍不?住笑,打?字回:“关州二十万至少有十五万反水到秦时帐下了,不?然怎么后来打?进都城势如破竹呢,就算是承阳侯府也钳制不?住秦时了。”

陈晴感叹:“啧,要不?怎么说大男主?爽文就是爽呢,所以我喜欢看,谁看秦时的视角不?爽,就你特殊,你给自己?找罪受。”

苏弦锦过了会儿,发语音过去,笑道:“确实。”

朝阳升起时,走在阳光下的人同世界是一样璀璨的。但光因黑暗而存在,没有黑暗就没有光明,没有黑夜也不?会迎来黎明。

有的人生?于黑夜注定为了迎接黎明,有的人却甘愿倒在黎明前,为迎接黎明的人以身铺路。

当所有人都抬起头,等着太阳从地平线升起的那一刻,她更愿停下脚步,俯身拭去那结冰地面上还在渗出的未冷的血。

陈晴欣慰:“听你心情不?错,看来我不?用太担心你了,你最近放假在家?过得怎么样?不?会一天到晚躺着做梦吧。”

“别提了。”苏弦锦抚额,“我妈刚开始对我可热情了,现在天天嫌弃我,老让我出门走走,天这么冷我只想待在家?里睡觉。”

她看了眼钟:“先?不?跟你说了,我妈快回来了,她今天上午让我无论如何?要陪她去庙里烧香。”

“是灵隐寺吗?要是灵验的话,路过财神?殿帮我也拜拜,我得到二十九才能回家?,天天加班忙的飞起。”

“不?是灵隐寺,那里人太多了,一座山上的寺庙,要爬山才能过去,也不?知道我妈从哪里找到的,说很灵验。”

语音刚发出去,苏弦锦就听见开门的声音,妈妈扯着嗓子问:“起来了没?我跳舞都回来了。”

苏弦锦一个?激灵跳下床,开门道:“早起了。”

妈妈满意:“起来了就行,收拾收拾,跟我出门。”

苏弦锦问:“我爸呢?”

“你爸今天有象棋课啊。”

苏弦锦叹口气。

看来今天是非出门不?可了。

说来也奇怪,妈妈会画画,爸爸会下棋,她自己?对这些?竟然一窍不?通,问就是不?感兴趣,小时候边学边哭,爸妈就不?逼她了。

现在妈妈退休了,拿着养老金跟小姐妹跳跳舞,旅旅游,爸爸是个?小学数学老师,寒暑假没事的时候会去特长班教小朋友学象棋。

她坐上车后座,对驾驶座的妈妈笑道:“改日?教我学国画吧,妈。”

妈妈惊异:“转性了?小时候不?学,现在学?”

“学无止境嘛。”

“行啊,你要三分钟热度,看我怎么收拾你。”

不?知道车开了多久,中途苏弦锦甚至睡了一觉,等醒来时,车开到了山脚下。

她迷迷瞪瞪地拎着香下车,仰望着崇山峻岭间缥缈的云雾,不?由睁大眼:“杭州还有这地方呢?不?会出省了吧。”

妈妈戴上围脖,从她手里接过袋子。

“让你平时走走,一天到晚不?出门吧。”

走到半山腰苏弦锦就到了极限了,坐在山石上喘气。

“妈,你自己?去吧。”

妈妈恨铁不?成钢:“叫你平时多锻炼,看看你,哪有一点年?轻人的朝气。”

苏弦锦摆摆手:“朝气不?了一点。”

“那你慢慢跟上来吧,我先?走了。”

“哦。”

苏弦锦点头,坐在山石上看蓝天白云,心道等休息完了她就下山去车里等,这山真爬不?动。

她的极限是爬勉强可以称之为山的东溪山,那才高两百米。

坐着缓了会儿,她举目四顾,不?得不?说,这里环境真不?错。

入眼翠意盎然,虫鸣鸟叫不?绝,不?远处的对面山崖还挂着瀑布。

“小姑娘。”有个?阿姨笑眯眯地过来,“来爬山啊?”

苏弦锦转头:“昂,陪我妈来的,她去庙里烧香了。”

阿姨摆手:“山上不?是庙,是座道观,看来你第一次来,还没上去过呀。”

苏弦锦讪笑;“爬不?动,在这休息会儿。”

阿姨往石凳上坐了,在地上铺开一块布,布上画的五行八卦阴阳太极之类的。

“阿姨,你是道士?”苏弦锦好奇过去看。

“我不?是,但我会算命,要不?要试试?”阿姨十分热心,“很准的,不?准就退钱。”

真的假的……

苏弦锦有些?不?信邪。

她从来没算过命,在穿书之前,她算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多少钱?”她拿出手机,“能扫二维码不??”

阿姨立马支了个?收款码放在一边,笑眯眯:“五十,支付宝微信都行。”

“五十?”

苏弦锦拿起的手机缓缓放下……

“这样吧,我随便说两句,你再决定算不?算。”

这倒可以。

苏弦锦点头,好奇:“阿姨您说。”

“你把你的生?辰八字报给我。”

苏弦锦一一说了后,竟见阿姨拿了个?平板电脑出来,然后一通点点点。她一阵冷汗,现在算命都这么与时俱进了么。

阿姨看向她:“你是个?独生?女?,爸妈感情很好,对吧?”

这算什么,猜也能猜出来。

她点头。

阿姨又道:“从小挺乖的,听话,但心里有自己?的想法,今年?刚考完研,对吧?”

这都能猜出来?

她惊讶着点头。

阿姨道:“那就对了,不?用担心,绝对能考上。”

虽然知道能考上,但她这语气还是让苏弦锦有些?惊喜:“阿姨,还有吗?多说点。”

阿姨笑了下,意味深长地望着她。

“谈男朋友了吧?”

“没有。”

“还不?承认,肯定有,但没正式确认关系,爸妈也不?知道,对吧?”阿姨又在平板上点点点,“让我看看这个?男孩子的情况。”

苏弦锦好奇,不?由探头想看一眼,被阿姨抬手挡住,只得放弃。

阿姨盯着平板:“啊呀,这个?男孩命不?太好啊,是个?无根之萍,从小没有爸爸妈妈的,过得比较苦,不?过呢……”

“不?过什么?”

苏弦锦迫不?及待问,心怦怦跳。

好像有点准……看来阿姨还真是个?高人呐。

阿姨笑眯眯地指了指收款码:“天机不?可泄露。”

苏弦锦咬牙,扫。

电子音播报:“支付宝到账,50元。”

阿姨眉开眼笑,继续道:“不?过,你是他?的贵人,他?遇见你之后啊,大运就要来了,人生?就要往上走了。”

看不?出来,她还自带锦鲤buff呢。

苏弦锦有点小得意。

哎,但是——

她想到什么,不?由皱眉问:“阿姨,如果有两个?男孩都在追求我,都跟您说的差不?多,那您说的是哪一个?呢?”

“哪有两个?,不?都是一个?人嘛。”

苏弦锦震惊地看着阿姨,阿姨也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不?知怎么,阿姨清亮的眼眸将她的样子映照得格外清晰,她盯着看,蓦然一阵恍惚,仿佛在她眼中见到的是苏曲儿。

阿姨打?了个?响指:“陷进去了?”

苏弦锦一个?激灵回过神?,心狂跳不?止。

“继续问,不?能让你这五十白花。”

苏弦锦勉强平复心绪,迟疑着:“阿姨,不?在一个?世界的两个?人,会有机会在一起吗?”

阿姨从包里摸出一包葡萄干,闲聊般:“每个?人都不?在一个?世界,别看你跟我站这么近,其实我们也不?在一个?世界,难道我们不?算在一块吗?”

这话似乎说得云遮雾绕,高深莫测。

苏弦锦乖巧地在阿姨面前蹲下来,正色道:“阿姨,我没听懂。”

阿姨往嘴里丢了一粒葡萄干。

“平行时空你一大学生?没听过?你每天走路,在决定先?迈左脚还是右脚的时候,就已经分裂成两个?世界了,一个?迈左脚一个?迈右脚。每个?人的世界都在分裂,而每个?世界的人又在持续不?断的分裂,所以世界是无限的。就比如你刚刚扫码的时候,就有了两个?世界的你,一个?扫了一个?没扫,你遇见的我是你做这个?决定之前的我,你现在面前的我是你做决定之后的我。”

“等等等……”苏弦锦被绕晕了,“所以说,你跟刚刚不?是同一个?人了?”

“这有什么,你也不?是同一个?人了。”

苏弦锦:“啊?”

阿姨笑:“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决定而已,改变不?了什么,只有完全不?一样的世界,才会有明显变化。”

感觉是个?高人,苏弦锦忍不?住抱拳。

“阿姨,我没怎么听明白……”

“这也听不?懂?你文科生?吧。”

苏弦锦:“……”

主?要是她的问题,不?是文科生?的问题。

“比如你穿越回过去,看起来你是回到过去,实际上你回去的是另一个?时间线的世界,你改变了当时的一些?事,留在了那个?世界,当然看起来你的人生?就被改变了。”

“这么说,时空都是独立的?”

“也不?能这么说,它不?完全由人做的决定分化出来的,也可以被人为创造出来,就比如我们的世界,不?是很多人相信有造物主?吗?”阿姨将葡萄干一口闷了,拍了拍手。

被人创造出来?

想到自己?的遭遇,苏弦锦脱口问:“小说世界那种?”

“可以这么说,不?过类似于小说世界这种人为创造的小世界,是由人的意识衍生?出来的,所以不?完整,但偏偏和这个?作者?所在的世界紧密相连,就像月亮围着地球转,明明月亮这么近,为什么地球上有生?命,月亮上没有?”

“因为……”苏弦锦试着回答,“月球没有生?命生?存的条件?”

“对。那咱们国家?的宇航员坐了飞船上去,在月球上造了基地,是不?是就能生?存了?”

苏弦锦似懂非懂地点头。

“对啊。”阿姨一摊手,“这不?很简单吗?像那种不?完全的世界,过去一个?完整的鲜活的生?命意识,这个?世界就会为这个?意识匹配一个?适合生?存的条件,但世界整体是没改变的,就好像月亮上住满了人,也还是月亮,它依然围着地球转,不?过它不?再是我们之前看见的月亮,它影响着地球,也在被地球自转影响着。”

苏弦锦倒吸一口冷气。

这真的是算命吗?

这到底是科学还是玄学啊。

阿姨将平板收起来:“算啦,今天就做你一单生?意,我要赶着上山去了,有急事。”

苏弦锦目送她离开,还有些?懵懵的。

直到妈妈下山路过喊她,她才找回思绪。

“发什么呆呢?”

“我遇见一个?算命的阿姨。”苏弦锦说,“她刚刚往山上走了,你应该遇见了。”

“胡说八道,我下山一个?人也没看见。”

苏弦锦一怔,打?了个?激灵,不?会是什么神?神?鬼鬼吧,她立即抱住妈妈胳膊。

妈妈斜眼:“什么时候相信算命了?不?会被骗钱了吧,花了多少?”

“五块。”她坚定道,说五十她妈得宰了她。

“五块就算了。”妈妈点头,“赶紧下山,快要天黑了。”

天黑……已经这么久了么?

苏弦锦有些?怔忡,跟着妈妈下山去。

走了一段路她再次回头。

只见山间大雾四起,已朦胧不?见前路了。

关州失守。

秦时进驻关州,剑指都城。

第三日?,他?就派人来了,接苏弦锦与梦婵衣去关州城。

苏弦锦第一次见到萧彤彤,就在关州城内的大街上。

萧彤彤策马而过,一袭红衣,如席卷而来的晚霞,昳丽如妖,惊艳无双。

梦婵衣坐在车内,望着她一骑绝尘的背影,既羡慕又失落:“萧郡主?真美?啊,还有领军之才,能帮到秦大哥。”

苏弦锦放下帘子:“你医术高,治病救人,也不?差,又何?必妄自菲薄。关州才攻下,必有不?少伤兵,秦时他?此刻也很需要你的帮忙。”

梦婵衣忙道:“如果能帮到秦大哥,我十分乐意!”

车夫将马车的速度放缓:“二位姑娘,公子说关州城内繁华,如果二位愿意,可以先?在城内逛逛,我再送二位去下榻处。”

苏弦锦望着一一从眼中掠过的真实古代市井图像,也有些?动心。

“那便先?逛逛吧。”

车夫将马车停在杏花巷口,这条巷子热闹得很,临街店铺林立,叫卖的小贩络绎不?绝,比都城不?知要热闹多少。

苏弦锦略有些?感慨,林州灾荒,京城严管,反而这处于中间的关州,却勉强维持着百姓原本?生?活的姿态,哪怕是起了战火,也似乎并未受到太大影响。

当然,秦时的军队也不?算入侵者?。

书中写?这一段时,用了大量笔墨去写?秦时入城之后受到的待遇,关州百姓不?但不?怕他?,还纷纷夹道欢迎,送来瓜果鲜花犒赏三军。

主?角排面直接拉满。

梦婵衣忽拉了拉她的手,指着一处兴奋道:“苏姐姐,你看,那就是堂衣楼,之前有来自关州城内的姑娘跟我说过,堂衣楼是关州最大的成衣铺子,我们能进去看看吗?”

苏弦锦笑道:“当然可以。”

她一进去,发现里面人不?少,许多姑娘妇人都在挑选衣裳,热闹得很,颇有些?现代“专柜”的感觉。

梦婵衣看花了眼,被店员几句说动心,领去二楼试衣裳了。

苏弦锦则在一旁茶桌坐着休息。

才坐下不?久,便有小厮过来倒茶。

苏弦锦看了他?一眼,他?突然低声问:“是苏姑娘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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