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春

春雨。

在阴云青雾环绕的古院中,青苔布满了灰瓦砖墙。

淅沥沥的小雨下。

清凉的冷气猛地窜入鼻腔,让人不由得清脑一爽。

耳旁传着那石与刀的碰撞之声,如同敲响催人的闷钟。

“秋福,祥福桃牌我可是做了一大堆了,你呢?”

在我左边垒砌的石台前,一脸顽皮如鬼的吕秀正摇晃着他已制好,并穿成一串儿的祥福桃牌。

他嘴角勾起的那一抹邪笑,让我不由得无奈的摇了摇头。

每逢新春。

我和吕秀便会为村中各家准备祈福避灾的祥福桃牌。

毕竟制作祥福桃牌并不是谁都会的,除我以外,村中会凿刻祭祀礼器、制作祥福桃牌的便仅有吕秀和他的师傅了。

“这可是给村子各家准备的祥福桃牌,你要用心做才行,那边,那边,都开裂了。”

这么一说,吕秀的脸立马就阴暗了下去,那如柳叶弯刀般的细眉皱了又皱,手上不停翻弄着那一串祥福桃牌,惹得叮咣一阵乱响。

“哪儿,我怎么没有瞧见?”

吕秀皱了皱眉,似乎有些心急。

我想要过去为对方指出不足之处。

但刚一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吕秀便直接从我的裆下钻到了我身后去了。

我转身看去,却见吕秀已提溜着我做的那一串祥福桃牌走去了门口。wutu.org 螃蟹小说网

我只是呆愣的瞧着对方那乌青的发尾,随着他的身子一颠一颠的。

“愣着干什么,赶紧拿着你做的烂桃牌,分发给大伙去啊。”

他一身青灰布,面如降霜色,银红薄唇,似乎跟这青白的天地融为了一体。

“哦哦哦哦......”

我急忙应答,并提溜着吕秀做的那一串品质不佳的桃牌,伴着对方走出了门外。

龙源乡,坐落于险山之畔,穿过险山便是一条大河。

村中饮水、洗衣、烧食用的多是那条大河的水。

如去取水,便要穿过险山。

但因山中野兽怪事居多,所以常是两三人相伴,日出与日落之间而行。

黄昏必须返乡,不行夜路。

这是村中乡民生活的经验,久而久之成了不能打破的规矩,但对我们这些顽皮孩子来说,似乎成不了一件怕事。

乡中之路。

尤其是院外的这条泥黄的土路,如下小雨便会泥泞难走。

吕秀健步如飞,一步便跨过了已成不是路的泥潭。

而我可就没有办法了。

只能是咳嗽几声,求救吕秀了。

吕秀微微一笑,伸出结实的肩膀,拉起我这病秧如鸡崽儿的枯瘦身体,一使劲就轻松的给我拽了过去。

“你这病秧身子,再不好好调理调理,最多活到明天。”

我微微一笑,只是催促着对方抓紧往前走。

路旁的这家稻黄色的小院,便是张大娘家了,也是我们分发桃牌的第一家。

张大娘常跟村子西头的李大娘,在院中唠一些村子各家的琐杂之事。

如李大娘也在的话,倒可以让我们方便一些,不用再跑去村子西头分发桃牌了,直接把桃牌全给李大娘便可。

站在褐红色的泥门面前,吕秀伸手叩响门声,被淅淅索索的雨声覆盖,声音很小。

见无人应答后,吕秀急不可耐的便想冲进院内。

我急忙抱住了对方,差一点被对方撞翻在地。

“你干嘛?”吕秀瞪我一眼。

“别随便进去啊,万一张大娘不在家呢。”

我捂着被吕秀撞的生疼的肩膀皱了皱眉。

话刚撂地。

我便听到了院内张大娘和李大娘的声音。

一怔之间。

吕秀却已将耳朵贴在了泥门上,鬼索的双眼机敏的转着。

张大娘和李大娘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听得清楚。

“唉,你说的应该是那家苦命的孩子吧,一家三口逃灾,不幸染上恶疾,爹妈全死了,能活到现在,是命还是啥呢?”

“也不全是命吧,还是幸得咱村子的那位神人相救,否则他怎会活到今天呢!”

“也对,也对,不过秋福那孩子倒也淳朴厚道,常为村民们做些实事儿,倒也没辱没了神人传授给他的本领呢。”

“没辱没,没辱没,他可为他师傅守了五年的墓呢,嘶,算起来,今年应该是最后一年了吧?”

“你啥记性啊,去年八月十五是最后一天嘛。”

“对,八月十五,八月十五。”

砰——

一声有力道的震响,使我猛地摇了摇脑袋,没有发觉,吕秀已经推门走了进去!

我急忙走进院内。

本以为张大娘和李大娘会心生不悦。

但没想到,吕秀竟和张大娘李大娘攀谈了起来。

“吕家小子,还有秋福,是给我们送桃牌来了?”

张大娘和李大娘放下手中的葵花籽,拍了拍手,眉笑颜开的拿起我们手中的两串桃牌,放在院子的石磨上看了起来。

我还在发愣呢,吕秀就拍了拍我的肩膀,拉着我走到了屋檐下,并从那蒲草编织的稻黄篮子里,抓起了一把葵花籽,塞到了我的手里。

“吃吃吃...”吕秀毫不客气的就嗑了起来,边嗑边笑着指了指那桃牌,“张大娘和李大娘慢慢挑哈,不着急,不着急。”

“哎哟,真是好手艺呢,可得好好看看呐,哈哈。”

张大娘笑了笑,歪头又仔细的挑了挑。

一串桃牌上,共有十块。

待李大娘和张大娘一共挑了五块桃牌之后,便又塞给了我们一人一大包的瓜子花生。

吕秀没想着久留,闲聊了两句后,便拉着我的手离开了。

站在屋檐下。

我提起桃牌,阴浊的青光从桃牌表面的裂缝中穿透了过来。

“唉,难怪张大娘和李大娘不选你做的桃牌呢,光都透出来了。”

吕秀碰巧回头,我直接把桃牌塞到对方眼前,吕秀呆愣了几秒,而后歪头狡黠一笑。

“嘿嘿,没什么啦,都能凑合用的,赶紧去锦娘家吧,忙完了还能要芝麻饼吃呢。”

我叹了口气。

这祥福桃牌可不能凑合用啊!

驱邪避灾,赶妖灭怪,可都全靠祥福桃牌呢。

“好啦,好啦,我可是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总之没事的,没事的。”

吕秀不等我说什么,便直接拉着我的手穿过了一条脏窄的小巷,直奔锦娘家去了。

锦娘。

少时,是锦娘养我长大,待我如亲生孩子一样。

后才得知。

其实我是村中的“苦种”,是锦娘在村外救济逃难灾民的时候,救下的孩子。

而我真正的爹娘也因为恶疾,在我还是襁褓婴儿时,便去世了,葬在了村外的一片丛冢地中。

即便锦娘知道了这些事后,也未曾与我谈过,还是如往常一样照顾我,甚至为治我体内恶疾,让我拜了村中一无名老人为师,学习技艺。

后师傅还真传授给了我一套功法,为:石泉功法。

每日清晨舞打一番,总能把体内恶痛、恶寒消解半分。

直到师傅去世后,我也未曾怠慢。

但为师傅守墓的这五年间,多是在师傅家的古院居住,很少回家,除了锦娘给我送饭的时候见上一面,平日就很难再见并说说话了。

等我醒过神来后,吕秀已经笑着敲开旧门了。

站在门外也能闻到那熟悉的油香大饼的味道。

我急忙闪身越过吕秀走了进去。

古黄色的小院中,落叶一堆又一堆的被清扫在房檐下。

院中水井、石磨、干柴、石台还如年前一样,而锦娘也在那紫黑的石台前揉着面团,只不过与之四目相对时,锦娘看我是愣的,我一声娘还未喊出来,便被吕秀推搡到了一旁,这声娘也卡在了喉咙中...

“锦娘,嘿嘿,我和秋福来给你挂新福了。”

“哎哟,快,快过来。”锦娘僵板的脸上猛地勾起一丝笑容,迈步走出了石台外,急忙整了整头上盘簪的乌黑长发,又拍了拍那沾满面粉的旧黄布袍走了过来,“早知道你们做好新福了呀,我就过去自己拿了,还让你们跑一趟。”

“不要紧的,不要紧的,我这就挑几个好的挂在墙上。”

“好好好,挂老位置就行。”

锦娘笑着应了几声,在转身看向我的同时,脸上的那抹笑容便隐去了。

我看着锦娘慢步走了过来。

锦娘的脸色看起来比往日又差了一些,麦黄的皮肤看上去虽很健康,但却有些病瘦了。

没有几步,锦娘就走到了我的面前,伸手拿过了我手中的那串桃牌并瞧了几眼,而后窃笑一声,灵动的双眼陪着细眉弯了又弯。

“准是吕秀又跟你换桃牌了吧。”

这句话让我一愣,还是锦娘了解我和吕秀呢,每次这种小事儿总会被锦娘猜到。

“呼,锦娘就不要这么说了吧。”

正为锦娘挂桃牌的吕秀却是白了我一眼。

为了避免尴尬。

我也是挠了挠头陪笑了几句。

“娘,清荷呢?”

锦娘的命似乎比我还苦,良伴死的早,未有一个孩子,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锦娘才会养下我和清荷这两个“苦种”吧。

清荷跟我一样,都是被锦娘捡来的孩子,但年龄比我稍小个三四岁,常在村外的河沟跟别家的孩子一起玩。

“哦,清荷呀,去村里别家玩了吧,晚点可能就回来了。”

说到这里,锦娘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一样,急忙拍了拍我的后背,而后又匆匆的回到了石台旁,包好了两张油香大饼拿了过来。

锦娘将被蓝布包好的大饼塞到了我的怀里拍了一拍,双眼似是真铁般对我说道:“一会儿去村外给你师傅降新福,如是觉得难受便早早回来,大饼放在衣服里,可以暖暖身子。”

我点了点头。

因每到新春,这挂新福的最后一家,便是那村外的丛冢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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