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仔细察看翁员外的面色,实在是苍白憔悴得可怕。
结合着青衣妇人方才那番话,花如锦渐渐意识到老人家怕是染上了肝癌这类难治的病症。
如此,的确是有些棘手。
她也显得无能为力。
“家门不幸啊。”
翁员外此时的心思早已不在自己的病症上,能看到胞妹一家大仇得报,霓霓也平安顺遂的归来,他心中颇为欣慰。
示意青衣妇人重新为自己盖上被褥,他语气低沉的说道:“老朽早年只得一女,后招了刘江为婿,哪知此人只是表面上对我恭敬巴结,实则早已将我翁家财产视为他囊中之物,还瞒着老朽和我那可怜的女儿在外养外室。”
话到此处,他眼里浸染愠色,气得咳嗽不止。
“老爷莫要动怒。”
青衣妇人担心的在旁安抚了好半晌,翁员外情绪才渐渐缓和下来,接着说道:
“起初老朽还不相信,眼睁睁看着小女郁郁寡欢难产血崩而亡才有所察觉,可老朽动作终究是慢了些,让这逆子有了防范,为了家中基业,老朽只得娶了周氏续弦,才有了如今的幼子。”
说着,他又满眼心酸的打量了眼跟前的两个小的:“老朽死不足惜,就怕留下孤儿寡母和霓霓这苦命的孩子将来受了那厮的迫害。”
听到这里,花如锦也经不住轻叹了口气。
难怪那赘婿方才会阻拦夫妇二人赏自己银子。
原来是早就将翁家财产当作他自己的囊中之物了。
而且还阳奉阴违的阻挠翁员外为霓霓一家伸冤。
老人家尚在,他就敢这般胆大妄为,实在不敢想象老人家去世后,那赘婿能做出什么事请来。
沉吟片刻后,她瞧着屋子里并无外人,才开口答道:
“此事倒也不难解决,与其挖空心思去寻找令婿藏匿的外室,倒不如趁着员外身子健朗早些立下遗嘱,如此才能防止令婿鸠占鹊巢。”
说罢,便将周氏唤到跟前来小声与她耳语了番。
周氏一听脸上当即绽出了笑意,凑到夫君耳边重复嘀咕了遍,翁员外病怏怏的身子顿时大振了许多,连连赞叹道:
“好法子,好法子,花小姐当真是聪慧过人。”
抬眼看了看周氏,立刻催促道:“再去取二百两银子重谢花小姐。”
“不必了。”
花如锦拦住正要挪步的周氏,瞥了眼桌上摆着的一托盘银子,笑道:“翁员外不用这般见外,晚辈和霓霓相识一场倒也是缘分,只盼着周娘子将来能够善待她。”
“花小姐大可放心,我虽比不得霓霓亲娘,可毕竟与老爷夫妻一场,姑妹一家遭此大难,我怎能不对她多几分怜惜。”
周氏信誓旦旦的语气,花如锦虽然还不能尽数相信于她,可如今也只有心向着这妇人了。
相比起来,那赘婿更加不可靠。
“烦请周娘子取纸笔来,我这便替老员外立下遗书。”
“好,有劳花小姐了。”
周氏客气的应了声,亲自去取来纸笔,花如锦仅是大致的构思了一遍,就神思敏捷的替翁员外写好了一纸遗嘱。
之后交到翁员外手中,夫妇二人定眼细看一遍都觉甚为满意。
诸事已毕,折腾这大半日,花如锦早已有些疲乏,便起身与夫妇二人作别。
“夫人替我送送花小姐。”
翁员外心里对她充满感激,强撑着口气吩咐道。
“好。”
周氏一边点头应是一边收起桌上的银子,领了两个小的送花如锦出府。
到得院门外,花如锦接过周氏递来的包裹,正想蹬上马车,却被霓霓这丫头一把抱住。
她和汀安同时回眸,只见小丫头紧紧贴着自己怎么也不肯松开。
周氏讪讪的连忙上前相劝:“霓霓,你花家阿姐还有事情要忙,不可耽误人家。”
花如锦心知这小丫头是这几年受了太多的苦,心思重得很,当初发现她时这妮子也是过了许久才肯对自己吐露心声。
她缓缓弯下身去,温眸相望着程霓霓,好生宽慰道:“阿姐暂时还会留在此处,等你狗皮爷爷从江陵城回来阿姐陪你一道去为你娘亲下葬。”
程霓霓沉默不语,只是将小脑袋紧紧贴在她怀里。
周氏五岁的儿子翁羡瞧着这番情形,也主动伸来小手抓住表姐,声音软软的劝道:“阿姐,我们家离江陵城不远的,你要是想花家大姐姐了,往后我陪着你一起去看她。”
“对呀,以后我得了闲暇也会回来看你的。”
想着病重的翁员外,花如锦耐着性子继续宽抚道:“霓霓听话,你看你舅公这几年一直心忧着你们一家,如今你们好不容易重逢,就留在家中好好陪陪你舅公。”
程霓霓先前一直以为舅公是故意不想管自家的事,如今消除了误会,再想着舅公眼下的情形和往日舅公对自家人的关心与爱护,也不忍就此离去。
动作缓慢的将小手松开,她跪在地上又重重的朝花如锦磕了三个头,这才掩着心里的不舍起身径直跑回院子。
周氏和花如锦看着这一幕,心里都不由得一酸。
“往后就将霓霓托付给周娘子了。”
再次嘱托了句,望着小丫头匆匆消失的幼小身影,花如锦不忍心的闭了闭眼。
周氏目光沉沉的点了点头:“花小姐放心吧。”
二人相互作别,花如锦坐回马车,随着汀安轻喝马匹的声音响起,车轮滚动着慢慢离开了翁家老宅。
客堂中,翁员外无力的躺在太师椅上,双手紧握着遗书,视线正在逐渐模糊。
望着正迈步进来的一道身影,他眼里充满了愤恨与懊悔。
“岳父,继母和花小姐都说了些什么?”
刘江蹑手蹑脚的进来,仔细端详着奄奄一息的岳丈,仍是一副恭敬谄媚的嘴脸:
“小婿可听说那花小姐是个寡妇,只怕还与程家表兄生前有染,如今岳父要收留霓霓那丫头,可得提防着些,切莫着了那寡妇的道,让她帮着霓霓夺了这片家业。”
翁员外强忍住上涌的气血,颤颤巍巍的伸手将遗书抬了上去:“你继母性子懦弱,小侄年幼,霓霓命苦,这份家业只能托付给贤婿了,还望你往后善待他们母子三人。”
“岳父放心.”
刘江刚接过遗书,就见他手直挺挺的垂了下去,一番查验后才发现老东西是断了气,心里顿时一阵狂喜。
忙打开遗书细细查阅,发现果然是要自己接管翁家家业,变得更加得意。
看着奔进来的周氏母子和程霓霓趴在老东西身前嚎啕大哭,他一改往日恭谨温顺的姿态,火冒三丈的斥道:“哭什么哭,岳父受了这几年的折磨早该让他解脱,这是喜丧,都鬼哭狼嚎的做什么。”
随后又紧盯着手里的遗书,志得意满的说道:“继母啊,方才岳父咽气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小婿代为掌管家业,你这性子倒也的确如他所说担不得重任,可小婿总归是个七尺男儿,哪里管得好内宅之事,所以呀就先让我那妾室阿香帮着料理。”
说着,语声渐转严厉:“但小婿话先说在前头了,待会我会将人接进府里来,阿香虽只是个妾室,可毕竟是小婿托付中馈之人,继母和贤侄最好识趣些,可别为难人家,否则别怪小婿无礼了。”
丢下这番狠话,便拂袖扬长而去。
周氏如今只想着为老爷料理好后事,让他早些入土为难,强摁下怒气冲冲的幼子翁羡,极力劝道:“听话,先安顿好你表姐,让你阿父下葬。”
翁羡和程霓霓泪眼迷离的相视着,最后一起扑进周氏的怀中放声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