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不急不缓的从小云山下来,刚入城进入江安县县衙,就听到四处哄闹声不绝于耳。
花如锦掀开车帘定睛看了看,只见县衙门口围满了人,正中一长排条凳上被按着陈锐、县丞、典史等大小吏员和差役十余人,早已被身旁立着的州府兵丁用板子打得皮开肉绽。
顺眼瞧去,血肉横飞,整个县衙门前皆是一片惨不忍睹的景致。
“都怪本府监管督导不力,才使得江安城上至吏员、下至差役狼狈为奸,沆瀣一气,本府有失察之责,愧对各位乡邻,愧对江安县上十万黎民百姓。”
温毓鸣站在衙前,扯着嗓门义正言辞的喊道:
“今日本府决意临设案府于江安县,转调江陵城知县专查专审,并立刻奏请八府巡按莅临,一道监审江安城大小冤案,诸位乡邻若有冤情可尽数上呈,无论案件大小,本府今日在此立誓,定当一应严查到底。”
话音落下,顿时响起一片拍手叫好声。
听着周遭的议论声,叶成帏跃下马来,慢调不吝的吩咐汀安护着花如锦和程霓霓一道走进县衙。
步子才迈到衙前,温毓鸣就一脸热忱的过来相迎,将他拉至自己身旁,笑吟吟的对众人说道:“这位便是新科状元郎叶知县,接下来就由他替本府替朝廷暂时坐镇江安城。”
一听到叶成帏的名头,周围立刻炸开了锅,全是钦羡的眼神和恭维的话音:
“没想到叶公子竟如此年轻。”
“相貌堂堂,真是一表人才,也不知可否婚配?”
听到这话,不少人的目光都情不自禁的看向了与他相距甚近的花如锦。
各自眼里明里暗里多多少少都存了些嫉妒。
花如锦察觉到周围的许多双眼神似乎不算友好,看自己时都如同心腹大敌一般,倒像是自己挡了她们的道。
如今自己与状元郎清清白白,这个时候实在没必要招惹众怒。
她搀着程霓霓不动声色的往旁边挪了许多步,之后装作无事的垂眸看向小丫头,小声与她嘀咕道:“待晚些时候我就陪着你去翁家。”
而叶成帏此时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人群中搜寻图宏的身影。
听了温毓鸣的安排,这才喜行不于色的抬起头来,意味深长的打量了眼他,饶有深意的拱手道:
“下官定不负知府大人所托,更不负江安城百姓。”
再想着江安县眼下正缺人手,如果案情太多怕是两县的书吏们齐齐上场书写状纸都忙活不过来。
他顿时就想到了跟前的花如锦。
这妮子近来凸显的能力越来越让他看好,胆识人品倒也勉强过得去,将她引荐给江安城的百姓实在要比那些无良讼棍强上许多。
所以便生出了让她赚取这比润笔费的想法。
只是扭头去看,这才发现刚刚还在自己跟前的人如今已退到了三里地外,像是有意在疏远自己。
他只得不动声色的扭回头来,暂时将此念头作罢。
温毓鸣口上说得斩钉截铁,可思绪早已百转千回。
他如今不仅忌惮叶成帏,对花家小丫头也生出了几分畏惧。
州府请命与今日小云山上之事都让他见识到了这丫头的厉害。
他可不想看到两人联合再做出些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所以也绝口不提及花如锦,朝着叶成帏虚与委蛇的笑了笑:“本府就在此提前恭祝叶知县再建奇功了。”
两人一个短暂的眼神交锋之后,各自恢复如常,重新看向拍手叫好的人群。
恰在这时,人群中忽然响起一阵躁动。
闻声望去,只见人群中几名壮汉抬着座太师椅朝着这边晃晃悠悠的急赶而来。
脚步未停,那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太师椅上忽然颤颤巍巍的伸出一只手来,声音此起彼伏的喊道:“霓霓,霓霓呀。”
得知是来寻霓霓这丫头的,花如锦顿时猜到该是翁家来了人。
她紧拉着小丫头缓缓迎上前去。
可程霓霓似乎有些排斥,不情不愿的被她推着才到了那被小心翼翼放下的太师椅跟前。
花如锦倒也能感受到小丫头心里的恐慌,只是自己如今都还没有个安稳的落脚之处,不好将她留在身边。
按着老乞丐的意思,想来也是要将霓霓送回翁家。
目光沉沉的瞥了眼正被几人慢悠悠搀扶起来的老人。
此人看上去怕是年近花甲,嘴唇干裂得可怕,脸色苍白无力,瞳孔里早已看不到一丝血色。
虽然这天渐渐清凉,可尚未到隆冬腊月,老人身上却铺了好几层暖被,俨然一副大限将至的模样。
想着故去的程家老夫人,花如锦便猜到此人该是那位这几年一直对霓霓一家生死不闻不问的翁家舅公。
目视着老者,花如锦语气不冷不热的问道:“想必老人家该是翁员外了?”
“正是。”
老者语气虚弱的回了句,勉强振作起来向衙前的官员们拱了拱手,随后才看回花如锦,神色复杂的反问道:“您便是助霓霓一家平冤昭雪的花小姐?”
“不敢当,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念及今日小云山上之事,花如锦虽然对这一家人有些不满,可还是郑重其事的赔礼致歉:“今日无奈惊扰了老夫人亡灵,还请员外恕罪。”
翁员外强撑着力气摆了摆手:“舍妹一家遭此大难,若不是花小姐挺身而出,老朽至今尚不知他们一家去向,事急从权,花小姐此举无可厚非。”
毕竟也是见过些世面的,对于开棺验尸这种无奈之举他心里颇能体谅。
满腹幽怨的狠狠瞪了眼身旁站着的赘婿刘江,视线转回到程霓霓身上时,他昏沉的眼眸中噙满了泪水。
一边颤颤巍巍的伸手抓向程霓霓一边痛心的责备道:“你这丫头这几年究竟去了何处,舅公一直在差人打听你们母女的下落呀。”
可当他冰冷瘦削的手指触及程霓霓小手掌时,这丫头却下意识的往花如锦怀里缩了缩。
旁边站着的一位身穿青衣的年轻妇人瞧着倍感心酸,松开手里搀着的小童径直走到小丫头身边,语气温和的说道:“霓霓,你舅公一直很想你。”
说着,也饶有深意的瞥了眼一旁的赘婿刘江:“你舅公本来这几年身子就不好,当初得知你祖母暴病身亡病情又加重了不少,你姨父只说你和你娘亲是去寻你阿父了,哪知竟然发生了这许多事。”
刘江却将双手钻进衣袖里,脸不红心不跳的辩驳道:“咳,我也是听县衙里的人说的,哪知程家表兄早已遭遇不测,姑母死因也是另有缘由。”
话落,一脸讪讪的看向花如锦:“先前错怪了花小姐,还请花小姐莫要怪罪。”
“岂敢,岂敢。”
花如锦随口应了声,也渐渐意识到霓霓一家的事情怕是这赘婿在从中作梗。
她重新将程霓霓推到老者跟前,语重心长的劝道:“霓霓,快叫舅公。”
看着老态龙钟又疾病缠身的舅公,程霓霓强忍了许久,终于包不住眼里的热泪,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了起来。
“好孩子,好孩子,不哭。”
翁员外也是泣不成声,一边急喘着一边轻轻拍打侄孙女后背不停安抚。
待得小丫头情绪稳定些后,他这才缓缓抬眸,看着花如锦:“花小姐大恩大德,老朽一家上下没齿难忘,烦请花小姐到寒舍一叙。”
虽是决意将霓霓送回翁家,可花如锦心里仍有些不放心。
而且尚有许多事情不便在此细说,她只得扭头望向衙前站着的叶成帏。
因今日刘江大闹小云山,叶成帏对整个翁家并没什么好感,也不放心这妮子单独前往,便对书童吩咐道:“汀安,你随花小姐走一趟。”
“好。”
汀安陪着花如锦坐上马车随翁家人离去后,叶成帏目送着一行人走远,回眸间,却见几名江陵城的差役风尘仆仆的正朝衙前疾奔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