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玄伸出一根手指,那襁褓中的女婴立刻伸出粉嘟嘟的小手,攥住了他的手指,笑声清脆动听。
那白嫩的手腕上,有着一道清晰可见的红线,散发着淡淡红光。
李道玄望着她,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种亲近感。
杨玄琰见到这一幕,脸都绿了。
其他下人也是纷纷侧目,眼中露出若隐若现的八卦之火。
这父慈女孝的一幕,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白衣金带的男子才是小姐的父亲呢……
不过说来也奇怪,怎么从生下来就不哭不闹,像木头一样的小姐,在此人面前会如此开心?
“你,你究竟是谁,为何闯入我女儿的房间!”
“本官警告你,我大唐自太宗以来,就不惧妖道邪神,如果你敢无礼,就休怪本官上禀刺史,请调不良人了!”
他这话一半是威胁,一半是真有底气。
如今乃是开元七年,陛下英明神武,励精图治,有太宗遗风,让原本就底蕴深厚的大唐更进一头,实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
开元盛世!
威压四方、万国来朝,无论是经济、军事、农业,还是文学、律法、天文等,都达到了一个极高的境界。
《通典·食货典》记载,米斗至十三文,谷斗至五文,自后天下无贵物。
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
百姓考虑的不再是如何填饱肚子,而是如何满足更多的精神需求,在此基础上,文学艺术百花齐放,群星璀璨。
大唐成为了世界的灯塔,长安成为了世界最繁华的城市。
唐人这两个字,早已成为了一种骄傲。
不管你是人是鬼还是神,想动唐人,还是大唐的官员,总要掂量一下,想一想是不良人的刀不够快了,还是长乐老祖的打神鞭抽不动了?
李道玄微微一笑,道:“杨大人,不知最近这些天,令千金的门前,是否会常常多出许多野兽的尸体?”
杨玄琰面色微变。
“而且贵府中的下人,是否会常常看到鬼影出没,听到某种像野兽低吼般的声音?”
杨玄琰心中一震。
因为此人所说全部属实。
“道长莫非知道原因?”
他的称呼客气了许多,但仍带着一丝审视的目光。
李道玄朗然一笑,道:“贫道出身龙虎山,略通道术,对这个中缘由倒是知晓一二,只不过现在子时已到,恐怕来不及再给你说了。”
话音刚落,门外突然响起敲锣打鼓以及唢呐之声,十分喜庆,像是有人迎亲一般。
然而谁会选择在大半夜迎亲?
“杨大人,别人送了六天的礼,现在,是准备来要人了。”
紧接着,那唢呐之声便越来越近,听上去喜庆,但在大晚上的却格外渗人。
一支迎亲队伍进入杨府的大门,朝着杨玉环的房间而来,有人敲锣,有人打鼓,有人抬轿,但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僵硬,若是仔细观察,还会看到他们的脚尖似乎并未碰到地面。
月光下,整个迎亲队伍显得异常诡异,有种莫名的阴冷。
许多家丁手中的火把飘忽,一下子黯淡了许多,不少人打了个寒颤。
“放肆,你们到底是谁,谁允许你们进我府上的,都出去!”
杨玄琰到底是蜀州司户,关键时刻还算镇静,站出来呵斥道。
热闹的锣鼓声骤然停歇,四周陷入一片寂静,那些抬轿迎亲的人齐刷刷地望向杨玄琰,脸上依旧带着笑容,但眼睛却漆黑如墨,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这时一道声音响起。
“没用的,杨大人,聘礼已下,他们自然就要接令千金回去,你如果强行阻止,恐怕一场喜事,会变成白事呀。”
李道玄摇头笑道。
杨玄琰浑身一颤,脑中电光一闪,他想起这些天常常出现在女儿房间前的各种山珍野味,终于醒悟了过来。
那些东西……竟然是聘礼!
一念及此,他火冒三丈。
混账呀,我女儿才刚出生,就有人敢打她的主意!
“道长,还请您救救我女儿,本官必重金相报!”
他只能求助这个白衣道士,毕竟对方看起来是真有道行在身,而且此人气度非凡,应该不是那种江湖骗子。
“放心,你女儿和贫道有缘,我这次来,便是要度她出家。”
不管是入佛门还是道门,都可以称为出家人,当然,龙虎山正一道的修士也可以在家修行,更宽泛一些。
杨玄琰一怔,但他很快就做出了取舍,一个是出家,一个是出嫁,傻子都知道选哪个。
若是出家为尼,他恐怕还要犹豫一下,但这白衣人刚刚说过,他是龙虎山的道士,那就没什么好纠结的了。
大唐尊道教为国教,虽然这些年玄奘大师弘扬大乘佛法,让佛门声势大震,隐隐有后起之势,但道教依旧稳压一头。
而龙虎山又是道门中的执牛耳者,就连大唐自开国以来唯一的那位国师,也是出自龙虎山。
女儿若是能成为龙虎山弟子,倒也是一桩机缘。
听到李道玄的话,那些抬轿人纷纷望向他,阴风袭来,然而在李道玄身前三丈就自动停下,化为无形。
“区区纸人,也敢卖弄?”
李道玄大笑一声,而后轻轻吐出一口气。
轰!
一瞬间,狂风呼啸,九天罡风似万刀刮骨,直接将那群迎亲的人吹得七零八落,化为一个个纸人,散落各处,那花轿竟也是纸做的。
人们见到那些纸人,纷纷倒吸一口冷气。
纸人、纸轿,这不都是上坟用的吗?
“道长,这,这就解决了?”
杨玄琰望着那散落一地的纸人,有些担忧道:“他们是否还会再活过来?”
李道玄微微一笑,道:“纸人中附体的魂魄已经被贫道给吹散了,现在这些不过是寻常之物,当然,因为被厉鬼附身过,阴气较重,你可以将其烧掉,免得给府中招来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杨玄琰连忙命人将那些纸人搜集起来一把火烧掉,看着他们化为灰烬,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多谢道长的救命大恩!”
此刻他哪还不知道,自己是遇到高人了,轻轻一吹就解决了这么多厉鬼,此人的修为当真是深不可测。
女儿真是福缘不浅呀!
李道玄却摇头道:“先别急着谢我,此事还未结束,其实这件事,也有你的原因。”
杨玄琰一愣,也有我的原因?
李道玄口诵玄音,威严浩大,隐隐与天地共鸣,大道相合。
“敕令,凤栖山山神、蜀州城隍、土地,速速相见。”
杨玄琰望着四周静谧的夜色,不禁有些纳闷,山神、城隍还有土地,那可都是护佑一方的神明,地位尊贵,怎么会深夜来此?
然而下一刻,三道流光飞至,一人相貌魁伟,须发茂密,足有一丈多高,好似黑熊成精,乃是凤栖山山神。
蜀州城隍则是身穿官服,头戴乌纱帽,面容肃穆,眼中有着一抹难以掩饰的震惊。
最后的土地公依旧是白须飘扬的老头模样,望着李道玄的眼神有着一丝战战兢兢。
刚刚他还在处理公务,突然便感到一股浩瀚的力量降临,几乎是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他便被传送到了这里。
城隍和凤栖山山神的感觉也是如此,他们二人对视一眼,均能看到彼此眼中的惊骇。
就算是阳神境,也不能做到同时摄来三位神明吧。
当凤栖山山神看到自己竟然在杨玄琰的府上时,面色更是再度一变。
“小神拜见上仙!”
不敢摆任何架子,他们对着李道玄躬身行礼。
杨玄琰则是倒吸一口冷气,不可思议地望着李道玄。
不得了,难道自己家里真的来了一位神仙?
“凤栖山山神,这位便是你想结为亲家的杨玄琰,怎么,见到后不打一声招呼?”
李道玄笑道。
山神心中一颤,知道一切都瞒不过这位白衣道人,估计他派来接亲的那些纸人,已经凶多吉少了。
“上仙容禀,此事并非小神欺人,而是和这位杨玄琰大人早有约定。”
杨玄琰自己都郁闷,他女儿才刚刚出生,怎么可能会和别人定下婚约?
山神望向他,道:“杨大人,难道你忘了一个月前,曾在山神庙中所说的话?”
杨玄琰疑惑道:“一个月前我确实去了山神庙,为夫人祈福,可,可我没说过什么定下婚约的话呀……”
山神怒道:“你堂堂朝廷命官,怎可出尔反尔,当日你看到我儿子的神像,是否说了一句,此子相貌堂堂,若能为婿,岂不美哉。”
“是也不是?”
经过他的提醒,杨玄琰灵光一闪,终于想了起来,但他万分委屈,道:“我只是随口感慨了一声,这,这也能算?”
当时他看到山神之子的雕像颇为英俊,便想着夫人若能生下一位这样的儿子最好,若是生的女儿,将来能有一位这样的女婿,倒也是一件美事。
然而一句无心之言,却正好被山神听到,视为定下婚约。
杨玉环的出生,普通人觉得没什么,但这些鬼神却都有所察觉,此女出生时霞光满天,香气三日不绝,整个蜀州的气运都有所增加。
将来绝对会有大成就!
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悄悄盯着杨府,山神便是其中一位,他打定主意,要凭借昔日的“婚约”,先下手一步,让其成为自己的儿媳。
年龄小不是问题,可以先嫁过来当童养媳。
李道玄淡淡道:“此女跟贫道有缘,我将度其出家,婚约之事本就是无心之言,山神又何必当真呢?”
“今日城隍、土地皆在,贫道亦为见证,此事便就此作罢,如何?”
这件事双方都有错,杨玄琰不应该在神庙中口无遮拦,须知举头三尺有神明,在你看来是戏言,但鬼神或许会当真。
而山神则有强行逼迫之嫌,动机不纯。
城隍和土地皆拱手作揖,恭敬道:“我等听从上仙之令!”
山神却有些不乐意,扯着脖子道:“这位道长,我知道你法力高强,小神不是你的对手,但这已经定下的事,岂能反悔!”
他自认也是一位受朝廷册封的正神,不是什么旁门左道,对方应该会有所顾忌。
李道玄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道:“所以你是不愿卖贫道一个面子了?”
山神心中一颤,却还是强硬道:“婚姻之事,言出无悔,就算您把小神杀了,我的魂魄去幽冥见到帝君,也还是这么说!”
李道玄轻叹一声。
“那我送你一程。”
屈指一点,指间流转仙光,穿透了层层神力屏障,落在了山神的眉心。
刚刚现出石身来试图抵御的凤栖山山神身子一震,浑身崩散,变为一地落石,山神印漂浮在李道玄掌心,被他随手收了起来。
“这,这……”
城隍和土地心中一颤,凤栖山山神虽然还不是阳神境,但却是妥妥的阴神巅峰,甚至半只脚踏入了阳神。
结果连一指都挡不下?
李道玄摇头道:“今年我正好一百岁,百岁老人,杀心也没那么重了,所以才好言相劝,却不想总有人冥顽不灵。”
不过他并未让其魂飞魄散,而是给他留下了转世投胎的机会。
唉,人老了,果然不像年轻时杀心那么重了。
我真是太善良了。
……
李道玄取出一块玉佩送给杨玄琰,道:“令千金与道门有缘,但她如今年龄太小,等七岁时,可让她持此玉佩到凤栖山寻我。”
说罢,他又望向城隍和土地。
“这七年间,还请两位对她多多关照。”
城隍和土地连忙点头,不敢有半点推辞。
李道玄点点头,转身准备离去,却听到杨玄琰的声音响起。
“上仙,敢问您尊姓大名,等小女长大了,我等也好让她知道自己的恩公是谁。”
李道玄微微一顿,转身望向那正在朝自己伸手,似是渴望拥抱的小女婴,她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像极了师姐。
“贫道太冲,俗名李道玄。”
“原来是李——”
杨玄琰的声音猛地一滞。
李什么?
李道玄!!!
不仅是他,蜀州城隍和土地也都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那白衣金带的身影。
一道道无暇仙光流转,夜空霎时间亮如白昼,隐约可见一道如神明般的身影脚踏祥云,乘风而去。
霞光久久不散。
杨玄琰激动不已,国师,竟然是国师!
他跑到女儿身边,大笑不已,仿佛在看着一件稀世珍宝。
足足笑了一刻时,他才终于缓过来,连忙将国师赠送的环形玉佩放到女儿手上,看到女儿紧紧握着玉佩的样子,眼中感慨万千。
“没想到我杨玄琰的女儿竟然能成为国师的弟子!”
“环形玉佩……”
“乖女儿,以后你便叫……玉环吧。”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