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忍心看到秋子被警察拘捕的身影。不,我甚至害怕回去以后见到她本人,见了她我该说些什么才好呢?难道告诉她我已经看到了那两个不祥的蜡面?我实在开不了口。羞辱她,骂她是坏女人,就等于骂我自己一样难受。这些事还是不张扬的好。我想把蜡面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仍然相信她是清白的女子。
想着想着,我犹柔寡断起来。接着,我忽然想起黑川律师来。他到底是为什么目的特地跑到芦屋先生那里,取走蜡面的复制品呢?莫非是秋子不遵从他的意志,他要用蜡面要挟秋子?对,除此以外,蜡面不可能有其他用途。我不能坐视不管。看来,我得在回幽灵塔之前先到黑川在长崎市开设的事务所走一趟,探探他的底细。黑川远比我更了解秋子的身世,去见他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
就这样我决定先去拜访黑川律师。在长崎市下车时,已经是晚上10点钟了。虽然这个时间去拜访人有点晚,但黑川的事务所兼作住宅,所以只要他从东京回来了的话,就肯定能见到他。在东京时,我从镜子里看到他神色慌张,像是急着往回赶,如果他从芦屋家出来直接赶上中午的特快列车,那么他应该提前我10个小时到达长崎。
他的事务所在一处冷清的街区里。去的时候,附近的人家都已睡了,街上也没有行人,非常寂静。
由于那里离车站不远,我没有坐车,直接步行过去。穿过昏黑的街道,快走到事务所门口时,我忽然发现门外站着一个奇怪的黑影。
看他的样子不像是过路的行人,可也不像特地来拜访黑川的客人,行迹有些可疑。难道是贼?于是我故意加重脚步声,迈步来到门口,按响了门铃。
脚步声显然惊动了这个怪人,他赶快逃开了。在和他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我扫了他一眼。这个人个子挺高,三十四五岁年纪,鸭舌帽戴得很低,戴着大墨镜,外套的领子竖起来,遮住了半张脸。这副打扮实在可疑。正在这时,事务所的玻璃门打开了,黑川的秘书请我进去,就没再继续看他。此刻,我的心整个被秋子的事情占据着,没工夫管这个男子的事情。
进了大门,我发现门边放鞋的地方有一双女人的高跟鞋。难道会有如此时髦的女郎深夜来拜访独身的黑川,我觉得蹊跷,就问秘书是不是来客人了,他支支吾吾,暖昧地回答:
“不,没什么特别的……”
他把我领进会客室,等了一会儿,黑州走了进来,脸上的神色好像不太痛快。
“是北川,啊,这么晚来找我,有急事吗?”
他毫不客气,似乎不太愿意见我。毕竟当初在幽灵塔的温室里,我曾妨碍他胁迫秋子,他还记着呢。
“这么晚来打扰你,实在抱歉。突然有件急事要找你,我便从东京直接到你这里来了。”
“哎,你从东京来?”
黑川很困惑。
“嗯,我刚刚从东京的芦屋晓斋先生那里来。”
“哎,哎,芦屋先生?”
黑川惊讶得简直要从沙发上跳起来。他是个易激动的男人,刷地一下脸就白了。
“正是。我晚你一步也去拜访了芦屋先生。而且还听他讲了秋子的身世。”
“哎,你比我晚一步?你怎么知道我去找他了?”
“哈哈哈哈,是房间里的镜子映出了你的背影。不仅如此,我还知道你带走了两个蜡面模。你取走面模到底想干什么,难道你还想胁迫秋子?”
黑川好长时间没有回答我,惊异地瞪着两眼直看我。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苦笑着对我说:
“唉,既然连这你都知道了,那我隐瞒也没有用了。不错,我是拿了蜡面,而且目的也正像你猜的那样,今天早上一赶回来,我就托人把蜡面送到秋子那里去了。”
啊,这下子可无法挽回了。可他的动作也太快了。这回吃惊的倒成了我。
“那结果呢?”
“结果当然是如我所愿。”
黑川有些自得,冷静干脆地回答我的问题。
“可是黑川君,你不觉得秋子是那么可怜吗?你不觉得这样做太残忍了吗?”
“哈哈哈哈,也许是有点儿残忍,但让我这么做的不是别人,正是你呀。你夺走了秋子的心,逼得我走投无路,只好出此下策。”
“哎,我夺走了秋子的心?”
“是啊。秋子本来应该要嫁给我,你也许已经知道,有我的鼎力帮助,秋子才逃脱了牢狱之灾,变成野末秋子,开始了新的人生。所以,我当然有权要求她作我的妻子。但是她只感激我的救命之思,每当我一提起结婚的事,她就躲躲闪闪。
“我不愿强迫她接受没有爱情的婚姻,所以我一直在细心呵护她,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可这时你却从半路插进来,夺走了秋子的心。早知如此,我就不该让她到你舅舅这儿来。现在我后悔极了。”
黑川的话在我心底搅起一层波澜。既然他这么说,说明秋子确实是真心爱我的。尽管现在我知道了她的身世,但仍然为此感到欣慰。尽管我明白已不能再爱她了,但我还是无法压抑胸中涌起的喜悦之情。我意识到自己的脸红了,为掩饰羞涩,故意装出生气的样子。
“就算你说的全是真的,但你也不该如此卑鄙地去胁迫一个弱女子,你还算个男人吗?”
“我现在不想听你的说教。眼下关键的问题是秋子到底是属于你还是属于我,一必须把话讲清楚。”
“你觉得这是我们两人就能决定的事情吗?”
“其实一句话就能解决。请你回答我,现在你已经知道了秋子的身世,你还有没有勇气再娶她为妻?”
他的问题让我难以回答。遗憾的是我不能干脆、痛快地说娶秋子为妻。
“到底怎么样?你有没有勇气在你舅舅面前理直气壮地宣布这个女人就是杀害铁婆的凶手,而且她还是越狱犯,我不惜家族名誉也要爱她,决定和她结婚呢?”
黑川步步逼问,我只能表白自己真实的想法了。
“我不可能娶她为妻,但我对秋子的爱意却丝毫没有改变。听了芦屋先生的话,我的幻想都打消了,对我来说,活在世上已没什么意义了。”
“不对,既然你不能娶她为妻,那你就失去了爱她的权利,你抛弃了秋子。而我却不这样,只要她答应嫁给我,那明天我就可以堂堂正正向众人宣布,并且隆重地举行婚札。就算因此失掉了信用,丢掉了地位,我也在所不惜。你明白吗,我和你的爱情是根本不同的。”
“不,你这是无视道德的禽兽之爱。首先她应该被缉捕归案。那怎么能……”
我们俩正在争执,忽然我听见有细微的动静,一看不要紧,立刻惊得呆若木鸡。
太意外了,不知什么时候隔壁房间的门已经打开,秋子正站在那里,脸色像幽灵一样惨白,双眼噙着泪,哀怨地望着我。
刚才我在门口看到的那双女鞋原来是秋子的。早知道她在隔壁,我绝不会大声嚷嚷蜡面的事情,也不会讲查清她的身世之后,不再和她结婚了。
她在隔壁房间里肯定听到了我们的全部对话,正当我们吵得不可开交时,她为了制止我们的争吵,才终于忍不住冲出来阻止我们。
可是此时她已经精疲力竭,手扶着门框,眼看就要跌倒。
“啊,秋子!”
我发出一声尖叫,就在同时,她也软绵绵地瘫倒在门前,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