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内,乾清宫。
朱祁镇坐在榻前,一旁的杨老三和徐恭正低声给他汇报着什么。
“这么老实?”朱祁镇的脸隐藏在帐幔的阴影中,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语气有些冰冷。
“是,锦衣卫在各家的探子回报,这些人最近特别安静,连他们常去的秦淮河喝酒呷妓也不去了。”徐恭道。
“呵…学聪明了。”
“皇上,要不要让锦衣卫用点手段?”
朱祁镇的脸从阴影中露出来,一旁的杨老三赶紧上前扶着他的胳膊,朱祁镇在屋内来回踱了几步后道:“撒出消息,就说朕不日将率军回京。”
徐恭眼前一亮,躬身行礼退出了殿外。
屋内只剩下皇帝和杨老三。
“王天云在干嘛?”朱祁镇问道。
“那小子现在每天下了值就回住处,听说斗诗当天下午他就给那崔莺莺赎了身,又在南京城里租了个小院,现在这小子正四处找媒婆要上门提亲呢。”杨老三笑道。
“呵,他倒是风流快活了,都快成亲了,也不来感谢感谢朕。”朱祁镇揶揄道。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天云也老大不小了…”
“行了,朕没有怪罪他的意思,你也不用替他打掩护。”
杨老三讪讪一笑,站在一边静等皇帝发话。
“那个三喜有没有问题?”
“臣让人严加审讯过了,没发现有问题。”
“侯宝不在,你身上又兼着皇城宿卫,你这样白天黑夜的熬着也不是事,既然三喜没问题,就让他回来伺候朕吧,小心谨慎自然没错,可也不能冤枉了好人。”
“臣从小练武,身体结实的很,能抗的住,其他人照顾陛下,臣实在不放心。”杨老三关切的说道。
“朕没事,这次也是朕不小心,再说你又不是铁打的,这么熬着万一你有什么事,桃红那里朕可没法交代,朕还听说桃红又有喜了?”朱祁镇笑道。
杨老三腼腆的点点头道:“前几日还来信说宫中太医把脉说这次还是个男孩。”
朱祁镇惊讶的看着杨老三道:“厉害啊老三。”
杨老三嘿嘿傻乐着,眼中满是幸福和骄傲。
“三喜的事就到此为止,让他回来吧。另外,你再去内帑支取三千两银子,拿几样首饰锦缎,给王天云送去,就说这是朕给他的新婚贺礼。”
“是,臣代王天云谢过陛下。”
“谢什么,你们跟着朕出生入死,上次大战后,朕没有奖赏你们什么,这也算朕给他的补偿吧。”朱祁镇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
“是。”说罢,杨老三躬身行礼走出了殿外。
井源派回来的东厂番子在皇城落锁时分飞马进了皇城。
午门门口值守的龙虎军士兵刚想阻拦,战马已经飞奔而入,随即一个的古铜色腰牌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稳稳的落入了龙虎军士兵手中。
“特妈的,东厂这帮狗日的,也太嚣张了。”一个班长模样的士卒骂道。
“噤声!”杨老三不知何时从侍卫值班房里走了出来。
“师长!”值守的士卒赶紧立正站好。
“遇紧急重大事情,锦衣卫和东厂可骑马直达御前,这是陛下特许的,难道你们不知道?”杨老三虎着脸呵斥道。
“那小子太嚣张了…”
“滚回去,晚饭前围着校场跑五十圈,跑不完不许吃饭!”
“师长…是!”小班长一个激灵,懊恼的站到一边不敢在说话。
杨老三叹了口气,看了看有些阴沉沉的天气,骂了句贼老天,钻进值班房内去了。
“陛下,井侯爷急报!”东厂番子带着一阵风小跑进了乾清宫。
朱祁镇正在看书,听到动静,出了书房。
“陛下,井侯爷急报。”
“别急,慢慢说,来人,给他倒杯水。”
那小旗也不客气,端起茶杯三两下就将一大杯水灌了下去,喘匀气后一股脑将徐州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好了,朕知道了,下去歇息吧。”
……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之前南京京营倒卖军马的案子还没了结,现在又出了倒卖驿马的事,再加上那个松江罢工主谋还未揪出来,朱祁镇一时感到有些头疼。
不管是倒卖军马还是驿马,他相信这都不是个案,全国那么多卫所几乎都存在这种问题,即使天子脚下的京营,吃空饷,倒卖军械粮草也偶有发生。
“军队改革必须加快推进。”朱祁镇暗道。
想定了核心问题,他来到书桌前坐好,拿起毛笔,在纸上写下了《大明军队改革纲领》,直到子时,乾清宫书房内的灯光一直亮着,门口值守的杨老三有些心疼的看着奋笔疾书的皇帝,几次要进去劝劝皇帝早点休息,可还是忍住了。
一旁的三喜对人高马大的杨老三现在很是畏惧,今天刚被放出来,就被杨老三赶到乾清宫了,理由就是只打了你几鞭子,别特娘的整的和个娘们似的,虽然割了蛋蛋,好歹你也算半个男人,只要站着撒尿,就得干活。
三喜是彻底怕了这个活阎王了,他几次想进殿提醒一下皇帝,可看到门神一样的杨老三,还是硬生生的忍住了,身上的伤火辣辣的钻心的疼,那可不是几鞭子的事,这帮龙虎军的人下手专挑人最柔软的地方招呼,鞭子还蘸了盐水,一鞭子下去,连带着皮肉一块撕下去,盐水一碰,疼的那叫一个酸爽。
“你狗日的傻愣着杵在这干啥呢?”杨老三突然转过头,低声骂道。
“我…咱家…杨将军您有何吩咐?”三喜反应过来,赶紧一瘸一拐的上前弯腰行礼。
“侯宝怎么收了你这么个废物干儿子,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你比你干爹差远了。都子时了,还不赶紧去给陛下准备点夜宵点心?饿着陛下,小心老子再赏你几鞭子。”杨老三怒道。
“咱家这就去,这就去,您消消气…”三喜连滚带爬的去了,杨老三突然一笑,“是个老实人。”
“知道他老实,你还吓唬他。”朱祁镇故意板着脸走了出来。
“陛下…嘿嘿,臣就是和三喜公公开个玩笑。”杨老三摸了摸后脑勺道。
“陪朕走走吧。”朱祁镇舒展了一下酸胀的身体,径自朝前走去。
杨老三落后两步,在皇帝身后默默跟着,同时警惕的看着四周。
“咱们来南直隶有一个月了吧。”朱祁镇说道。
“是。”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朕登基做皇上已经两年多了。怪不得孔老夫子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见杨老三接话茬,朱祁镇回头道:“哑巴了,跟你说话呢。”
杨老三讪讪一笑道:“陛下,那老夫子的话太拗口,好好一句话非要整的模棱两可,让人抓耳挠腮还听不懂。”
“你啊…”朱祁镇一笑,不再说话,而是走到一处连廊边坐了下来。
“坐吧。”
“臣不敢。”
“又没旁人,让你坐你就坐。”
杨老三无奈,只得规规矩矩的用半个屁股挨着栏杆坐下。
“朕记得你是宣德七年调入东宫的吧。”
“是,是先帝亲自挑选了臣过来护卫东宫安全的。当时陛下刚被册封为太子不久。臣还记得,第一天臣当值,陛下就让臣打了一通拳给您看。”杨老三有感而发。
“呵呵,是啊,当时朕,是顽劣了些。”看着天空朦胧的月光,朱祁镇苦笑一声,不再说话,似乎再回忆着过去。
良久,君臣二人就这么静静的坐着。
“老三,明天通知各师师长,陈暄、蔡福、黄福、周忱,朕要召开御前会议。”说着朱祁镇顿了顿,又道:“让耿九畴和王崇古一起参加吧。”
“是,臣遵旨。”
“好了,回吧。”
刚走进寝殿,朱祁镇又回头对杨老三道:“通知下去,后天启程回京!让三喜进来,伺候朕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