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响起,沉寂了一晚的北京城开始了一天的新生活。
京城的百姓似乎有早起的习惯,每天天不亮,大街上便都是洒扫庭除的人。
一辆辆马车轿子鱼贯而出长安街,一看就是文官居多,而武将们则是习惯骑马,他们往往对那些坐着轿子马车的文官指指点点,有时还相互对骂,谁都看谁不顺眼,一直到午门外才罢休,又相互一瞪眼,似乎在说下朝你给老子等着。
今天两侧的朝房一个候朝的大臣都没有,全都挤在午门城墙下,仰着脖子看上面贴着的一首诗。
“杨阁老,这…这是陛下所作?”兵部右侍郎邝埜(ye三声)惊讶的问道。
杨溥叹了口气,算是回应。而邝埜则是抚须说道,“陛下才情不输李杜啊,曾闻陛下一首《竹石》震惊京师,还作有一首《落花》(己亥杂诗)虽未亲眼得见,但今天这首诗却是别具心裁。”
一旁的武将石亨看罢,嗷嚎一嗓子,“哈哈,骂的好,陛下此诗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骂的好。”
一旁一众文官纷纷投来鄙夷的目光,“哼,一个粗鄙武夫,他懂个屁的诗。”
“粗俗不堪,简直有辱斯文!”
“走走走,离这武夫远点。”
众人纷纷附和,石亨也不在乎这些酸文人的指责,环视一周道,“怎么,某说陛下诗写的好,听你们的意思是陛下这诗不好?还是陛下搓中了你们的肺管子?”
“粗鄙!”
“无知!”
“粗俗不堪,有辱斯文。”
眼看你指我,我骂你,又要乱成一团,杨荣大喝一声,“住嘴。午门外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瞬间,两帮人噤声。武人则是拿着挑衅的眼神看着文臣一队,不屑的嘴唇不断动着,显然不是什么好话。
“陛下口谕,凡文武大臣,每日朝会前,都要在此诵读此诗,每五日,写一篇观后感。”杨荣大声说道。
“什么,还要写观后感?这…简直儿戏。”有的大臣愤愤然。
“我等又不是贪官,为何要写?”
“就是就是,贪官才写这观后感…”
吵吵嚷嚷的诵读完,众人分成文武两队,文官在左,武官在右,分别从两侧掖门进去,走到奉天殿下,众人愣住了,怎么皇帝的“黄金台”摆在奉天殿门外,左右两侧大汉将军分立两侧,其它仪仗全部去掉,而且奉天殿外全都是侍卫,一个太监宫女都没有。
正在愣神时,只听一声唱喝,“皇上驾到。”
“跪!”众人纷纷下跪。
“山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如此三遍,朝会开始。
“有事请奏,无事退朝!”一个侍卫高声唱班。
“陛下,臣有奏!”都察院御史刘宇出班奏道。
“臣弹劾英国公张辅、山东备倭兵都指挥同知蔡福,大学士马愉,户部尚书王佐。”
朱祁镇心里好笑,“你这货一下子弹劾四位办案大臣,还真是狗急跳墙,豁出去了。”
“哦?刘爱卿弹劾他们什么?”
“臣弹劾他们在淮安、扬州、常州、松江、苏州、浙江等地罗织罪名、陷害忠良,滥施刑狱,贪赃枉法,与民争利。”
“可有人证物证?”朱祁镇一脸关切道。
“臣自然有人证物证。只是人证物证需陛下下旨。”
“哦?什么样的人证物证还需要朕下旨?”朱祁镇心里清楚的很,刘宇说的这些人证已经被抓,估计现在正在被押往凤阳,物证当然是那些抄家所得的财物。
“陛下难道真的不知?”刘宇豁出去了,他看的出,这几个人都是皇帝和太皇太后授意前往南直隶办案的,而被抓的那些人中就有自己本族的族人。
“朕知道?”朱祁镇继续装傻充愣。
“陛下,南直隶乃我大明财税重地,陛下此举非国家之福啊。”刘宇跪地哭喊道。
“哎呀呀,这怎么话说的?朕怎么觉得朕平白无故的做了恶人啊?”朱祁镇站起身来,装的很冤枉的样子道。
杨荣杨溥是知道内情的人,看着皇帝厚颜无耻的装无辜,都是一阵无奈,皇帝年少,这脸皮怎么这么厚呢?
“陛下,臣也有本奏。”兵部左侍郎王象乾出班跪下道。
“臣弹劾英国公张辅,江西总兵汤杰,山东备倭兵都指挥同知蔡福私调兵马,围攻府衙,蓄意谋反。”
“臣户部左侍郎余子俊弹劾户部尚书王佐寡鲜廉耻,贪污受贿,坑害扬州富商。”
“臣弹劾…”
“臣也弹劾…”
哗啦啦,一群南直隶出身的官员三十多人全都出班弹劾马愉他们。
朱祁镇心中冷笑,哼,你们弹劾马愉他们是假,逼宫争权才是真。想欺负朕年少怕你们,那你们就大错特错,你们越团结,朕越高兴,朕看的更清楚。
“陛下,老臣也要弹劾。”礼部尚书胡濙出班奏道。
刘宇等南直隶一系的官员一看,连胡濙这样的老臣都出来弹劾了,心中顿时大喜,看来这次的事稳了。
“胡爱卿平身。”对于这个清廉正直的四朝老臣,朱祁镇笑着说道。
“老臣弹劾他们!”胡濙突然转身,指着刘宇目光锐利道。
“尔等也是苦读圣贤书的人,可知为人臣子之道乎?可知君为臣纲乎?可知何为君父乎?”胡濙的三道质问,宛若洪钟,惊得刘宇他们目瞪口呆。
刚开始还在窃喜,此时却如丧考妣。
“尔等身为臣子,却在君父面前大吵大闹,出言不逊,形同逼宫,你们眼中还有君父吗?”胡濙的一声声质问,让朱祁镇连连喝彩,真是姜还是老的辣啊。
突然画风一转,朱祁镇和满朝大臣差点惊掉下巴,只见胡濙突然跪下,声泪俱下道,
“陛下,老臣为您感到憋屈啊,陛下,”胡濙瞬间泪流满面,这说哭就哭的本事还真是厉害。
“陛下,刘宇等人明着弹劾,实则逼宫,先帝刚刚龙驭宾天,他们就敢如此,陛下啊,老臣无能,不能位君父分忧…”。
哭是一门学问,哭也得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你若哭的不是时候,反而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俗话说人老成精,胡濙这场哭戏还真是时候,顿时朝会上议论纷纷。
朱祁镇暗暗给胡濙竖了个大拇指,这老家伙,比猴还精,还知道适时出来给皇帝转移矛盾,真是…真是困了有人送枕头,舒坦。
“老尚书,你怎能如此?”刘宇怒指胡濙道。
“就是,我等为南直隶官员鸣不平,老尚书你整这么一出,是何意?”
“大胆,尔等位列三班,国朝重臣,如此咆哮朝会,公然指责四朝老臣,你们眼里还有没有君父?”杨荣站出来呵斥道。
“呵呵,杨大人,我等心里自然是有君父的,但是我等也是大明臣子,作为臣子,就有为国谏言的责任,为国谏言,我等何错之有?”
矛头又转移到了杨荣身上,朱祁镇差点笑出声来,你们接着吵,你们吵的越凶越好,最好打起来。
一个朝会,杨荣杨溥胡濙还有几个北方官员和江南一系的官员吵的是不可开交,而武人那边看的也是津津有味,还不时火上浇油,推波助澜,唯恐不热闹。
朱祁镇的心思早就飞到了云南,南直隶的事已经结束,贪官污吏,富商劣绅抓了两三千,等他们吵完了,闹完了,他们在江南的代言人已经处死,自己在派一些北方的官员去填补空缺,到时候,让这些北方官员去和南方世家大族干,最好打的头破血流,这样,他这个皇帝在来一次清洗,一直到把你们洗的老老实实,明明白白。
“你还别说,康雍乾三代对待江南世家大族的法子还真好用,猪养肥了在杀,然后再扶植一批代言人养着,听话就留着,不听话就干掉。”
朱祁镇正在思忖着云南的事,就听一声唱喝,“太皇太后驾到!”
臣子们纷纷停止了吵闹,朱祁镇整整了衣冠,站起身来,候迎自己的祖母。
“孙儿恭迎皇祖母!”
“臣等叩见太皇太后!”
“都起来吧。”张氏随和的虚抬一下手,看了看台下,笑着说道。
“哀家闲着没事,今儿呢天气难得凉爽,出来溜达溜达,听着前朝这边挺热闹,这后宫啊有些冷清,哀家就过来凑凑热闹。”说着,坐在了一旁的凤椅上。
“恩,这有些日子没见你们了,还都是老熟人,王直,胡濙,杨荣杨溥,你们啊都是先帝老臣,皇帝还小,朝廷上的事你们要多帮着皇帝。”
“这哪是闲的慌出来溜达,您这是为自己孙子站队来了。”刘宇心中嘀咕道。
对这个年轻的皇帝,他还敢呲哒几句,可是对这个历经五朝的太皇太后,他莫名的感到心虚。
“刚才哀家隐约听到你们在议论南直隶一事?”张氏淡淡的说道。
“皇祖母,几位朝臣对南直隶的事有些看法,所以争执了几句。”朱祁镇笑着说道。
“好啊,都说说,也让我这个老太婆听听,我啊,最喜欢听人辩理。”
等了一会,见没人出来说。张氏起身,环视一周,拍了拍朱祁镇的肩膀,就像老母鸡护小鸡一样,拉着朱祁镇的手,往前走几步道,“南直隶的事,是哀家同意的,人也是哀家安排的,你们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来问哀家。”
“这…”
谁敢问,谁有那个胆子问,老太太护犊子,而且还把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再说南直隶那些破事,谁不清楚,这些年自己可没少收他们送的钱和东西。若是惹毛了她老人家,你就等着挨收拾吧。
“怎么了这是,刚才还说的挺热闹的,你们倒是问啊。”张氏脸上渐渐有了怒气。
“哼,一群耍嘴皮的东西。”张氏骂了一句。
众人一阵寒颤。
“哀家今天在这里明着告诉你们,谁若是想着趁着先帝新丧,皇帝年少,我老婆子年老,就敢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哀家就要让他好看。”张氏的话让一些人胆战心惊。
张氏说完,突然一笑道,“累了,乏了,走了。”
说完对着朱祁镇一笑,带着宫人走了。
朝会现场顿时鸦雀无声,“臣等恭送太皇太后。”反应过来的胡濙等人率先道。
张氏走远。朱祁镇笑着说道,“谁还有本奏,都一并说来,朕洗耳恭听。”
“臣等无本可奏!”
“既然如此,那就散朝。”朱祁镇笑笑头也不回的走了。
刘宇等人垂头丧气的出了午门,不经意间回头,又看见贴在墙上的那首诗,顿时身子不由的打了个寒颤,头也不回的往前快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