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良久,老太太摸了摸朱祁镇的头,对一旁的宫人说道。
老太太的贴身婢女苏麽麽悄然躬身,道:“奴婢在。”
“密传英国公张辅和锦衣卫指挥使刘勉来。”低语后,张氏看着殿中央儿子的棺椁,两行清泪又流了下来。
怀中的朱祁镇终于止住了眼泪,眼神落在了正殿正北方那座金光闪闪的龙椅,心跳变得有些急促,身体开始微微颤抖起来,脑海中不自觉冒出一个坚定的想法:“那个位子必须属于我,我要那个皇位。”
感觉到怀中的孙儿有些抖动,张氏低头看了看朱祁镇,朱祁镇回过神伸出细嫩的小手,给张太后擦了擦眼泪然后攥着小拳头道:“祖母别哭,父皇虽然去了,但是您还有孙儿,有母后在。孙儿保护你们!”
张太后听着朱祁镇的稚嫩的话,心中一暖,暗道到底是自已的亲孙子,或许自已以前看错了,以前这孩子经常干些离经叛道的事,一点君王之相都没有,儿子朱瞻基也曾数次想过废太子改立由吴氏所出的朱祁钰为太子。无奈大臣们以祖宗家法为由反对没成。
朱瞻基在弥留之际也曾给自已留下一道秘旨,大意是若太子不能扶,则改立二子朱祁钰为太子继承大统。
但是看着眼前满眼充满灵气的朱祁镇,又看了看孙氏,开口道:“镇儿生了场病,倒是乖巧懂事了不少。”
孙氏上前行礼后柔声道:“镇儿过去顽劣不堪,都是儿媳管束不力。”
张氏似乎不想听这些,对着孙氏摆了摆手。
她对儿子重新选立的这个儿媳打心眼里是不怎么喜欢的,对她生的这个儿子以前也是瞧不上眼的,无奈胡氏肚子不争气,儿子又独宠孙氏,虽然后宫女人不少,儿子也没少使劲,可最终只留下朱祁镇、朱祁钰两个子嗣。
大明的祖宗家法她自然要遵守,皇位传承更不能草率,今日之所以对杨士奇有些不耐烦,其实她也无法下定决心。
眼前这个孙子按照《皇明祖训》,确实是下一任皇帝的不二人选,皇后所出嫡长子,身份尊贵,嫡亲血脉。
想到这,她又抬头看了看殿内跟在吴氏身边的朱祁钰,那孩子从小知书达理,也有不少大臣明里暗里向自已表达了皇二子更适合做皇帝的意思,可祖宗家法这一关就过不了。
瞬间,心中怒火腾升,对那些文臣的想法,张氏自然清楚,太子不学无术,又有些蠢笨,最容易被大臣左右,这帮文官打的一手好算盘啊。
想到这,老太太低头,捧起朱祁镇的小脸,一脸郑重的问道:“镇儿,你知道那把椅子代表了什么吗?”张氏指了指龙椅。
朱祁镇心中一喜暗道机会来了,同时又对老太太腹诽一句:“哎,老太太还是不太信任自已啊。”
自已两世为人,虽然是理科出身,可九年义务教育咱不是白读的,随便整几句都能惊呆你们
他微微整理了一下思绪朗声道:“那是我大明亿兆百姓之重托!”
老太太目瞪口呆,随即有些意味深长的看了看一旁的孙氏,意思很简单,担心这是有人故意教的。可孙氏只顾无声抽泣,丝毫没有注意到祖孙二人的对话。
于是老太太对宫人低语一句,宫人无声退下,不一会朱祁钰被宫人抱着送到了老太太面前。
“见过皇祖母,太子殿下!”朱祁钰小大人一般规规矩矩的行礼道。
“祁钰,”老太太招招手,“靠近些,到祖母身边来。”
朱祁钰先是回头看了看自已的母妃,得到许可后,这才有些怯懦的走过去。
张氏心中叹息一声,微微摇头,可还是拉着朱祁钰的手问道:“祁钰,告诉祖母,知道那把龙椅代表了什么吗?”
朱祁钰有些茫然无措,下意识的想回头询问自已的母妃,可老太太却不给他机会,语气有些严厉道:“不要问别人,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看着金光闪闪的龙椅,朱祁钰咬着手指头歪着头道:“孙儿听说,那把龙椅就是…嗯…就是皇帝!谁要是当了皇帝,所有人都得听他的,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谁也管不了。”
“告诉祖母,谁给你说的。”
“孙儿身边的太监们说的。”
老太太心中大怒,看向吴氏的眼神有些恼怒和不满。
吴氏一时间心中慌乱不已,真想将儿子拉过去揍一顿,同时心中哀叹大好的机会啊,让你给浪费了。
“苏嬷嬷!”老太太唤了一声,苏麽麽会意,无声退下了,这些该死的太监居然敢教唆皇子吃喝玩乐,这样的皇子当上皇帝,那还了得。
一时间老太太心中的天秤开始倾斜了。而一旁的朱祁镇心中已是大喜,自已的胜算又多了几分。
“镇儿,如果你当了皇帝,该如何做?”老太太突然问道。
朱祁镇看看远处的棺椁,在看看张太后,擦了擦眼泪,稳了稳情绪后,正正衣服,跪在张太后面前,正色道:“祖母,若孙儿他日为帝,必继承祖宗遗志,以仁孝治天下;
我若为帝,必轻徭薄赋兴修水利,安天下百姓之心,使我大明人人富足,老有所依,幼有所养;
我若为帝,必刷新吏治整肃官场,严惩贪腐,使天下文武官员如臂使指;
我若为帝,必承祖宗武功之威势,革新军事,振我汉家男儿热血,北灭鞑虏南服诸夷,使我大明超汉迈唐,四方来朝,八方来贺。
我若为帝,当以先祖创业之艰难为训,纵使前路荆棘满地,为我大明江山永在,孙儿必定不惧艰险,筚路蓝缕,使我大明社稷于日月同在。”
短短几句我若为帝,虽年纪稚嫩,然铿锵有力的话语,像一声声夏日的惊雷,砸在张太后等一众人的心里,众人内心掀起惊涛骇浪的同时,不仅暗中感叹,到底是龙种,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雄心壮志,只怕将来又是太宗一般的人物。
殿外的六部大臣们则是被惊的身体有些抖动,有的脸色涨红,激动异常,有的则是抖如筛糠,面色苍白。
“阁老…阁老…”一名礼部官员在杨士奇身后弯腰说道。
杨士奇还沉浸在刚才朱祁镇的话中没有回过神来,听到有人唤他,吓了一跳,不免有些恼怒,没好气的说道:“何事,说!”
“回阁老,这是新帝登基流程和所需物料,还请阁老过目!”
杨士奇接过看了看,道:“在这等着,我去请示太后。”说完,整了整衣冠,擦去了额头上的汗珠,走进殿中。
“臣叩见太后,皇后,太子殿下,二皇子殿下”杨士奇再次来到这里时,行礼愈加规矩,他行的是参拜大礼,他已经打定主意,以后要更加谦恭谨慎,万不能摆出托孤大臣,内阁首辅的架子,这小太子一看就是不好相予的狠角色。
“起来吧!”张太后虚抬一下手说道。
“这是礼部拟订的新帝登基的条臣!请太后预览。”杨士奇小心翼翼的双手奉上。
说完,杨士奇用余光瞥了一眼朱祁镇,发现朱祁镇正盯着自已,杨士奇立刻头低的更低,心里不禁打鼓,“这眼神好熟悉…似乎…似乎…太宗皇帝…”想到这里,杨士奇心里又是一紧,额头隐隐冒出冷汗!
朱祁镇如刀的眼神让杨士奇冷汗连连,正在思忖着日后该如何做时,就听张太后说道:“还算中规中矩,只是…”
杨士奇心中又是一紧,他粗略看过礼部拟订的章程,因为朱瞻基病逝的突然,国丧就用去了户部三分之二的存料,还紧急从苏杭等地采购了一批,但是仍然不够,加上大行皇帝的陵寝还未修缮完毕,户部和工部已经忙成一团乱麻。
很多物料还来不及准备,甚至包括新皇帝的龙袍,十二章礼服所需的金银丝线和南海珍珠都不齐备。
皇帝登基,尤其是明朝立国后,朱元璋宣布废除一切蒙元旧制,重新恢复汉家礼仪后,每一位皇帝登基时,各种繁琐冗长的流程能把新皇帝累个半死,所需物料更是耗费无数。
“礼部就是这样糊弄我天家的?啊,按祖制,这皇冠上的珍珠必须用南海大珍珠,怎么能用高丽进贡的东珠?若是传出去,且不是让那番邦小国笑话我大明,还有,皇帝现在年纪是小,礼部为何只准备了一身十二章龙袍?还有,这…”
张太后一口气挑出了十几处毛病,杨士奇身后跟着的礼部官员已经吓得面色蜡黄,嘴唇抖动不止。
杨士奇可不想背这锅,他不着痕迹的用脚踢了一下身后的礼部官员,这货收到信号,起身拱手道:“回太后,先帝骤然崩逝,国丧期间又花费甚多,加上先帝陵寝还未完工,又逢新帝登基,礼部人手不足,事起仓促,各种物料还需要时间采购…”
杨士奇一听心里不禁暗骂蠢货,你这不开眼的玩意,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居然把责任推到国丧上来,本官就是想为你周旋都没机会了。
“放肆!别以为吾不知道你们下面这这些人的小心思,先帝新丧,你们就拿各种理由搪塞,欺我朱家无人乎!杨士奇,本宫虽管不了前朝的事,但这礼部是你管的,你说该如何处置?”张太后怒气喝道。
“太后息怒,老臣以为…以为…”还未等杨士奇编好说辞,一边的朱祁镇开口道:
“皇祖母不要生气,跟这些人置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孙儿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看着小大人一般的孙儿,刚刚怒气冲天的张太后柔声说道:“镇儿你说就是,如今你是君,他们是臣,就是说错了,他们还敢反驳不成?”
得到肯定答复,朱祁镇回身朗声道:“我大明自太祖以来以仁孝治天下,太祖、太宗、仁宗乃至我父皇在位期间,都以节俭为天下表率,孤以为非常之时用非常之法,不必拘泥成法,目前当以国丧为重,百事孝为先!”
“至于孤的登基事宜,其实孤并不在乎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有没有都无所谓,只要不违祖制不让番邦小瞧我大明即可。若此时为了孤登基,朝廷必花费甚多,劳民伤财,于国不利。”
“听听,啊,你们还不如八岁的太子懂事,哼…”
说完,张太后算是默认了礼部的章程,等那礼部官员退出大殿,一阵寒风吹过,身体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后背已然湿透。
“孙儿,这次委屈你了。”张太后满是愧疚的抚摸着朱祁镇的头说道。
朱祁镇憨厚的笑笑,看着大殿中的龙椅眼神变得越发坚定,只要坐稳那个位置,谁还在乎那些虚的。
有什么委屈的,仪式搞的再轰轰烈烈,远不如安稳的坐上那龙椅来的实惠。作为一个穿越过来的00后现代人,最烦的就是这种无休无止又毫无新意的官样文章。
经此一事,朱祁镇心中大定,听老太太的意思,自已的皇位算是稳了。
想想不日即将继位做皇帝,内心又激动起来,身子激动的抖动起来。
张太后看见小小的身体抖动了几下,还以为自已的孙子睹物心伤,开口道:
“镇儿,去给你父皇磕个头吧,这几日好好休息,晚上就不必来这里守灵了…”
朱祁镇点点头,脸上的神色又变得悲伤起来,趁着生姜的余威还在,又狠狠揉了揉眼睛,哭哭啼啼的走到棺椁旁郑重的磕了三个头,直起身,看着棺椁在心里呢喃道:“你没完成的事业,我来接力,虽然你名义上算是我爹,但是既然魂穿到你儿子身上,我就不可能让以后的悲剧发生。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