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

第240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

周默被软禁家中,整日里无所事事,对外界的消息几乎一无所知。

想吃口鲜嫩的豆腐,可家里没豆子了,老婆们堵在门口,跟看门的军官申请派个仆人出门买豆子,也被果断拒绝。

军官苦着脸道:“夫人不要为难小人了,丞相亲自下的命令,我如何敢违背?”

“那关了我们这么多天,家里已经没吃的了,车骑将军病体未愈,饿出个好歹来,你负责吗?”

“既是缺了吃食,这个我倒是可以上报。”军官道,“夫人们还是先请回去吧。”

三天之后,两大袋豆子送到周宅门口来。

小莲捧了一把在手心里仔细查看,摇头道:“这豆子品相不太好,夫人,他们要钱了吗?”

朗星气呼呼地道:“只是要两袋豆子而已,三天时间才送过来,还好意思要钱?”

“不要钱的话,其实还不错呀。”小莲道。

“你们说,里面会不会有丞相给我的信?”周默走了过来问道。

“找找看不就知道了。”

周默撸起袖子,手伸到袋子里面,搅和了半天,却没找到任何别的东西,一急之下,干脆将袋子翻转过来,倒了个底朝天,黄澄澄的豆子洒了满地,却是只有豆子,没有任何信件。

“这日子,真是难捱啊。”周默看着滚落满地的豆子,失望地摇了摇头,“不知道现在外面究竟是个什么状况?”

朗星一边猫下腰,捡拾散落满地的豆子,一边回头白了周默一眼道:“还不是怪你任性妄为,造下这烂摊子,却让丞相给伱收拾,想必也很辛苦。”

“夫人骂的是。”周默苦笑一声,伏倒在地,和朗星等人一起捡起了豆子。

“只是,若再让我选择一次,”周默坚定地道,“我还是会打那小子的,后宫那么多美貌女子,还有西域送来的好几位公主,还不知足,反而当街欺男霸女,着实可恶。”

小莲道:“主人不用为我出气。其实,知道他是皇帝以后,我也想开了,我哥哥一介草民,打了皇帝,无论如何都难逃一死,这是他的命中注定的劫难,怨不得别人。”

“我不是专门为你出气。”周默自顾自道,“我只是觉得,我为了这个国家,不计生死,南征北战,历经千辛万苦,可陛下却是这个样子,实在令人心寒。”

朗星道:“你心寒,丞相多半更加心寒。你想想丞相,一边是陛下,一边是你,没有一个省油的灯,纵使丞相智慧过人,面对这样棘手的事,又如何能不心力交瘁?”

“唉,我对不起丞相啊。”周默叹了口气道。

周默软禁家中,对外界一无所知,而长安城中,却已经是风云变幻。

那封数十名大臣联合弹劾周默的上书送到朝廷之后,便被诸葛亮亲自扣下,他不愿将这件事情大肆声张,为了皇帝的颜面,也为了周默能够挺过这道难关,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而另外一些人,却是不在乎这件事情被更多人知道,在吴太后的授意之下,以益州刺史吴懿为首,包括征南将军吴班,江州都督李严,益州劝学从事谯周等人,陆续从蜀中各地赶来长安。

一时间,丞相府门庭若市。

未央宫门外,从蜀中前来看望天子的重臣贵戚们也是络绎不绝。

吴氏外戚势力,以保护皇帝为名,要求诸葛亮彻查周默,并更换羽林虎贲等宫禁宿卫。

儒者们,则搬出儒家经典,君君臣臣,尊尊亲亲,以周默不尊天子,目无君上为名,要求严惩不贷。

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李严,觉得这事里面可能有他的好处可捞,于是坚定的站在吴懿这一边。

除了掌掴天子,周默头上另一项严重的罪名——里通吴国太子图谋不轨,就是在李严的建议之下,被吴懿加在上书中的。

虽然他们并无真凭实据,只是根据一些捕风捉影的流言妄加猜测,但是,李严的一句话,却是让吴懿坚定了信念。

“要打倒周默,就彻底打倒,再踏上一万只脚,不容他再有翻身的机会,否则,将来他万一东山再起,安肯饶过我等?”

一场场激烈的辩论,在丞相府轮番上演。

诸葛亮既要照顾皇帝的颜面,在原则上站在皇帝一边,又要尽可能保护周默不受欲加之罪,为其辩解,还要照顾各位大臣,尤其是吴懿和李严这两位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的情绪,避免事情闹得更大,产生难以弥补的裂痕。

难。

而面对朝野上下的争斗已经趋于白热化,刘禅却躲在皇宫之中,称头伤发作,疼痛难耐,除了太后,谁都不见。

他在害怕,害怕因为这件事而产生的任何后果。

按理说,他是天子,他挨打了,他站着最大的理,他想怎么处理周默,就怎么处理,别人再怎么说,也不能替他做这个决定。

第一天捂着脑袋哭着回宫的时候,刘禅气得要死,心里想着,一定要让周默付出代价,哭着跪在自己面前求饶,才肯罢休。

所以,他去找了太后。太后当时抚摸着刘禅额头的伤口,眼眶都红了:“看把我儿给打得,一定要狠狠处置这个周默,方才解恨。”

刘禅深以为然,仿佛这伤口是周默砸在他脑门上的一般。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远远超出了他的控制。

太后找来两个舅舅,用双手叉腰泼妇骂街的气势,要给自己出气说理。

然而,道理没有越辩越明,架却越吵越厉害,问题也越说越严重,甚至都上升到了谋逆的程度。

周默是否真的谋逆?

虽然太后几乎是斩钉截铁地说,周默就是谋逆,一定是,刘禅也唯唯诺诺地应和着太后,但他心底,却是不愿相信的。

母后当初为给自己出气,才站出来召集群臣,要求严惩周默,可看她如今一副全豁出去的气势,已经是骑虎难下,几乎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程度。

而事情到了这个程度,刘禅再傻也隐约能看出来,这件事情的性质,已经不是在单纯的为自己出气了,而是庙堂之争,权力之争。

刘禅想起周默曾经跟他讲过的屠龙勇士变成恶龙的故事,周默总结道:“权力是泯灭人性的毒药,一旦卷入权力斗争,不知不觉之中,就会把好好的人变成了鬼,把勇士变成恶龙,所以一定要保持清醒的头脑。”

而母后和两个舅舅,似乎正在朝着恶龙的方向快速进化中。

这种变化,实在是令人害怕。

刘禅不希望任何一个人因为此事而死。就连那个打了他一金锭的卖豆腐小哥,他也不希望他死。

可是,他又能如何?

这把火是他点的,烧到了很多他在乎的人的身上,却不是他能够扑灭的。

刘禅痛苦地蜷缩一团,把脑袋埋在锦被里面。

仿佛只要这样,外面发生的事情就不存在了。

“陛下,丞相在外面求见。”

宦官走上前来,低声道。

“不见!我不是说过了,谁也不见吗?”刘禅大声叫道。

宦官悄悄退下。

第二日清晨,刘禅还在睡梦之中,就听到外面一阵吵闹。

身为皇帝,他很少被吵醒,又加上这几日心情烦躁,汇成了一股强烈的起床气。

“都疯了吗?大清早的,吵什么吵!?”

“陛下,不好了,丞相晕倒在外面了。”一个宦官急匆匆上前道。

“什么?丞相怎么会在外面?”听到丞相晕倒四个字,刘禅的起床气立马就泄了。

“昨日丞相求见陛下,陛下说不见,丞相就一直站在外面候着,就这么站了一夜,都没有离去。”

“你们这群饭桶!”刘禅大怒,“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告诉我?丞相年纪大了,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们好看!”

宦官见天子大发雷霆,也不敢多说一句,只跪在地上,浑身哆哆嗦嗦。

刘禅心情急切,披上衣衫,快步走出寝殿,命几个太监扶着诸葛亮回到寝宫里面,放在床上,盖上锦被,并赶紧传唤御医。

“相父,你这是何苦呢?”刘禅焦急地道。

诸葛亮缓缓睁开眼睛,声音微弱地道:“臣可是睡在陛下的龙榻上面?”

刘禅道:“是的相父,这里很暖和吧?”

诸葛亮却是面色严肃,挣扎着就要站起来。

刘禅见状,急忙扶住诸葛亮,焦急道:“相父身体有恙,赶紧躺好,切莫乱动啊。”

诸葛亮却道:“我怕被人诬我,宿卧龙榻,目无君上。”

刘禅道:“是我允许相父躺在我床上的,谁敢多嘴?”

“那么,周思潜的罪名,又是为何?”

“这……”刘禅这才听出了诸葛亮是话里有话,一时语塞。

诸葛亮继续道:“太后说,周思潜未经天子允许,夜宿龙床。但据我所知,思潜当时已经昏迷,不省人事,他是如何在昏迷之中威逼于天子,请陛下告知。”

刘禅道:“是我让他睡在龙榻上的。只是后来他打了我,我心里生气,所以才让母后说,是他没经过我的允许才……”

“既如此,我就更不敢卧于龙榻了。”诸葛亮说完,又要强行坐起,想从床上下来。

“相父卧好便是,千万不要起来。”刘禅几乎要哭了出来,“都是我不好,我错了还不行吗?”

诸葛亮长叹一口气:“先帝临终之前,将陛下和朝廷托付于我。可是我却辜负了先帝,没有把陛下教育成一个好皇帝。”

“接见西域使者,你当众失仪。晚宴又无故缺席,却被周默撞见在后花园中和宫女厮混。我欲让你逐步学习如何管理国家,希望有一天可以还政于天子,可你却连一个小县的屯田事务都搞得乱七八糟,如何能让我放心?”

“更有那日长安街头,你身为天子,却当众调戏民女,还和一介草民置气,大打出手,酿出人命。周思潜当众打你,的确不对。可陛下好好想一想,倘若当时撞见你的不是周思潜,而是先帝,先帝会如何做?”

“父皇…父皇他一定会揍死我的。”

“你能明白就好。”诸葛亮道,“可是,这件事,已经把朝廷搞得乌烟瘴气,鸡犬不宁,我虽极力弥合,却也是力有不逮。我今天来找陛下,就是希望陛下能看在老臣这些年为国家尽心尽力的面上,帮我一把,帮这个国家一把。”

说着,诸葛亮强撑着身体,俯首下拜。

刘禅急忙扶起诸葛亮道:“相父不必如此,相父说什么,我都答应。只是,连相父都觉得棘手的事情,我又能帮得了什么呢?”

诸葛亮道:“陛下是天子,这件事情的解决办法,也只有天子才能开口,旁人多说一句,也是僭越。”

“相父是想让我原谅兄长吗?”

诸葛亮点了点头。

刘禅道:“这倒不是难事,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我的气也早就消了大半,我也不想看到这件事搞得这么严重。只要兄长能跟我道歉,哪怕,哪怕只是私下道歉,我也接受,毕竟他那么骄傲,又爱面子。”

诸葛亮终于松了一口气道:“好,这件事由我来安排。”

刘禅点了点头,又道:“只是,我听外面都在说,兄长图谋不轨,相父以为此事真相如何?”

诸葛亮朗声道:“臣以人格保证,周思潜绝无叛逆之心。”

刘禅道:“那倘若我原谅了他,他还会受到惩罚吗?”

诸葛亮道:“即便陛下宽宏大量,原谅了他,但周思潜所犯之错,乃是以下犯上之大罪,不可能不受惩罚。只念在其有大功于国,实乃朝廷股肱之臣,又与陛下情同手足,所以只贬官削爵,从轻处理,命其戴罪立功。倘若将来他不思悔改,再次冒犯天威,不用陛下出面,臣第一个不容于他。”

“母后和舅舅们耿耿于怀,又该如何处理?”

诸葛亮道:“各司其职,各安其位,无需处理。”

刘禅点了点头。

御医进来,给诸葛亮把了脉,见无大碍,刘禅派人送其回府。

当天夜里,刘禅躺在床上,却是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他反复想象数日之后,周默前来道歉的场景。

以刘禅对周默的了解,他多半是听从丞相的嘱托,不得不来走这个过场,面无表情地念一番提前准备好的说辞。

至于他是否真的心中有愧,就不得而知了。刘禅猜测,以周默骄傲的个性,多半不会。

一想到周默真实的态度,他心里的气就又上来了。

“走过场的道歉,真是无聊透顶,我倒想知道,他打了我以后,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想到这里,刘禅从床上爬起身来,穿好衣服,带了几个贴身的宦官,悄悄离开寝殿,出了未央宫,朝着周默家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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