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肉烤得金黄酥脆,接连冒出的油脂滴落在炭火上,发出滋滋声,浓郁的香味儿直冲鼻腔,勾得人食欲大开。
淳于北瞧着喷香的肉串,忆起山中被丢掉的烤兔,沉默一会儿,问:“你为何不告诉她,早就打算让他们离开?”
梁婠眼眸未掀,认真翻动着鹿肉,眼见烤制的差不多,又抓起一旁的香料,均匀地往肉串上撒。
“没必要。”
没必要?
淳于北蹙起眉,声音极低:“难不成你派出刺客就是为了给周司徒几人离开提供机会?”
梁婠抬头否认:“自然不是。”
狩猎回程途中行刺的刺客是她的暗卫。
这极为隐秘的事儿,也只有她与淳于北知晓。
梁婠挑了一串烤肉递给淳于北,又问:“永安王府如何?”
淳于北眼下压根没什么食欲,只接过放在一边,语气有些担忧:“我派人一直盯着,并未见高涣有什么大动作。”
梁婠拾起一旁的布巾拭净手,拿起杯盏,浅啜一口才道:“说起来,这高涣不愧是比高灏多吃几年米粮,更能沉得住气。”
淳于北眉头紧锁:“城中已有谣言,派人行刺皇帝太后的是永安王高涣。”
略一顿,又道:“不过只是些虚词诡说,并没什么真凭实据,但据探子来报,这些传言背后与南阳王脱不了干系。”
梁婠搁下杯盏,瞧着淳于北的冷眸中有不多的笑意。
“想要凭据倒也不难,你只需适时帮上一帮,不就成了?”
视线在空中相触,淳于北了然点头。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梁婠托着腮,哼笑一声:“渔翁还真算不上,充其量算是拱火的,至于结果如何……”
她也并不多言,指了指淳于北面前的烤鹿肉:“趁热尝尝,凉了就不好了。”
说罢,从白瓷盘中捡了一只烤好的橘子,低头剥着皮。
淳于北盯着那纤细且白腻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扯着烤得焦黄的橘皮,与其说在剥皮,不如说是百无聊赖中玩弄它。
忽然脑中忆起一事,又道:“这些天小皇帝去仁寿殿较以往似乎是频繁了些。”
梁婠剥橘皮的手微微一顿,转而又继续:“就由他吧。”
很快一只橘子就剥好了。
她瞅一眼淳于北面前有些凉的烤鹿肉,掰了一半橘子递给他。
淳于北迟疑一刻,还是接过。
他不知道眼前的人为何能这么淡然:“你就不担心他们联合起来架空你?”
梁婠笑了下,不答反道:“这么早吃肉确实难以入口,试试这橘子。”
淳于北瞧着手中一半的橘子,欲言又止。
梁婠随口道:“烤过的橘子有清火润肺、健脾开胃之功效。”
淳于北咬了一口,登时脸皱成一团。
果肉温热,口感虽保留了些许清甜,可酸苦味儿更重了。
梁婠解释:“这是橘皮里的苦入了果肉。”
淳于北拧眉瞧着神色认真的人,她全然没有捉弄他的意思。
他搞不懂了,梁婠这一早又是烤鹿肉,又是烤橘子,她究竟是要做什么?
梁婠不紧不慢地用完剩下的橘子,再瞧对面疑惑不解的人。
“过两日,我打算用这些招待永安王,你觉得如何?”
“高涣?”
梁婠轻轻点头:“他在府中静思己过也有些日子了。”
淳于北心头一跳,仓促咽下口中的酸苦:“你是打算对他动手……”
梁婠笑笑:“你怎么看?”
淳于北瞧着那不达眼底的笑,有些捉摸不透。
王庭樾本就身处偏远之地,现下斛律启光又整装待发,只等一声令下就要启程去前线迎战周军,今日还让周兆元也辞官还乡,小皇帝又与她面和心不齐……
即便周军攻到晋邺,宇文玦是断不会对她怎样,可晋邺朝堂上这些心怀鬼胎的人就难说了。
杀了高涣,留下高灏?
淳于北心里莫名觉得不安。
其实,她犯不着冒险对付这些人。
“我并不觉得那个高灏好相与。”
去上南苑冬狩的那日,虽是小皇帝主动开口让他领着去寻太后,但也是他在得到梁婠与长广王私会的消息后,旁敲侧击提醒小皇帝狩猎凶险……
只是没想到小皇帝因为撞破此事,竟与梁婠生了嫌隙。
这事说来也怪他,可到底他的任务是——
淳于北心下暗叹,直言:“我倒是觉得,若非要在他们两人中择其一,还真不如选永安王。高涣行事好歹有所顾忌,尚算收敛,而长广王高灏……”
他瞅梁婠一眼,说得含蓄:“我让暗卫窥探永安王府,倒算顺利,可长广王府,我却不敢叫他们打草惊蛇。”
梁婠诧异:“为何?”
淳于北回道:“太过松懈,反倒叫人不知深浅,不过若是真的需要,我会亲自去一探究竟。”
亲自?
梁婠缓缓垂下眉眼,心中掀起波澜。
派暗卫扮刺客行刺,固然是别有打算,但也存了检视他们这段时间训练成果的心。
这检视,在方才之前,她还是满意的。
却没想到刺探长广王府竟还需要危月亲自出马……
如此更加验证,这个高灏的确不好对付。
梁婠再抬眼已是打定主意。
她扭过头,对着门外轻唤一声,锦兰走了进来。
“太后。”
梁婠眉头舒展,淡淡扫视屋内布局后,道:“五日后就在此处宣见永安王。”
锦兰躬身一礼,当即去准备。
“等等。”
梁婠起身叫住她。
锦兰回过身,疑惑抬眼:“太后还有何吩咐?”
梁婠朱唇轻抿,眸中闪过一抹冷光:“宣见永安王的事你亲自去办,莫要让长广王知晓。”
略一停,又道:“让敖如彬护送你出宫。”
淳于北早在锦兰进来前便垂首立在一边,端得一副毕恭毕敬的臣下模样。
闻此,心下一诧,余光不由往锦兰身上瞧去。
这敖如彬,是夏侯照日前才提拔的。
他倒是见过几次,身手不错,模样也俊,可惜没什么背景,性格又木讷。
若非这次在遇袭中展露头角,只怕要一直沉寂下去。
可这敖如彬又何时同锦兰扯上关系了?
提到敖如彬,锦兰脸色一变,忙忙跪地,神情说不出的紧张。
“太后,奴婢——”
梁婠压着步子走至锦兰面前:“予知道你们是同乡。”
窗扇大开,凛冽的寒风不断往屋内灌,远离小炉,还是很冷的。
锦兰跪在地上想解释。
梁婠没看她,微微侧过头,透过敞开的窗子,望见更高的丹桂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