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生明月。
有家不能回。
归墟门、楚汉疆域中间的海域之上,一四境灵舟进退帷幄。
后面有杀人不眨眼的帝长老,前面有杀人不眨眼的仙皇。
五境大佬韩非,站在舟头,只想融入这片黑天黑海赋予的黑暗之中,逃避一切。
又做不到。
因为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
袖中手,还在不受控的颤栗。
帝皇未发之怒,帝长老之漠然杀戮,摧残吞噬韩非的心。
好不容易挣脱出来……
更大的恐惧来袭。
“帝长老之,之所以那般决绝,甚至无视陛下,更甚者,让陛下负荆请罪,是,是因为那个人……”
咂巴嘴巴,干得发苦。
就这种人,本官还想着捉回去,交由陛下发落?
“一旦这般……”
陛下会不会当场就把我给发落了?
“本官所谓的算无遗策,简直成了笑话啊……”
韩非自嘲,且想哭。
但转念一想,他又憋屈。
正常吗正常吗正常吗?
“令帝长老卑躬屈膝者,出现于此界也就罢了……”
还替一帮野蛮人站台?
什么故事敢这样写!
“难道日后之绸缪,本官都要把这种根本不符合现实的外部因素,算进去?”
那还算个屁!
切齿。
磨牙。
磨了半天,韩非一个字都骂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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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抬头望月。
“去你妈的高高在上!”
也就只敢骂一句。
骂完还心惊肉跳摸鼻子。
待平复,他脸色渐沉,思考生路。
局面很不好。
此去归墟门界的人,只有他父子存活。
这还都小事。
“陛下的吩咐,除了送修士去死,其余……”
其余啥都没办成。
这也就罢了。
只要不谋逆,战神家族四个字,就是免死金牌。
“但还得罪了帝长老,甚至那人……”
韩非脸色,比脚下的深海还黑。
“事儿没办成不说,还给陛下惹了天大的麻烦……”
然后本官还回去了!
“嘶……”
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吧!
“那就……只有逃了?”
念头出,韩非心痛如绞。
弹指过后,他面如铁,转身看向舱房。
舱房内,韩复傻了吧唧呆坐。
“复儿……”
连喊六声,韩复哆嗦回神,傻傻起身:“廷,廷尉大……”
被吓得连爹都不会叫了!
韩非心中暗叹,低声缓语:“从此后,你我父子,怕是要远遁它地,甚至要隐姓埋名了。”
“哦……”
韩复应了声,又坐下发呆。
韩非心中更痛。
“吾儿刚刚结识特胖使,人生的康庄大道方才展开,就被我……”
他不是没想过,向特胖使求得一生机。
但一来,这种事纯属交浅言深。
即便特胖使给面子求了活路……
陛下会咋想?
你我君臣,你找个外人来!
“即便是活路,那也是半死不活的路啊……”
愧疚生。
韩非入舱蹲下,开口安慰。
“莫要担心,有为父在,天下大可去!”
“哦。”
“云袖宗那边也别担心,最多一年光景,我便能带你走出云袖疆域……”
“哦。”
吾儿,怕的不是这些?
韩非微愣,旋即恍然,又道:“也莫担心那位大人物,那种人……哪儿会记得我们?再者,为父观其人,性格宽和,当不至于不留余地……”
“这,这倒是,”韩复看向老爹,“爹,沈公子性格可好了,肯,肯定不会记恨我们的。”
这就称上沈公子了?
韩非表情复杂。
“往好了想,这也是求生技能了,哎……诶?”
猛一怔,他眼珠渐渐膨胀:“沈,沈公子?莫非……”
“啊,就是特胖使好友沈公子。”
韩非如遭雷劈。
良久。
“是了……”他想起来了,“帝长老欲对我动手时,沈……沈公子阻止了他!”
嘶!
救命之恩,那时候对方就给出来了?
“你,你不是说其人容,容貌甚伟?”
“爹,你以貌取人了,”韩复视线恍惚,喃喃道,“之前在北洲郡城,沈公子也常戴面巾。”
韩非激动起身,来回踱步。
“爹,你……”
“山穷水复疑无路啊,哈哈哈哈哈……”
韩复被父亲诡异大笑搞得头皮发麻,连忙起身问道:“爹,怎么了?”
“怎么了?活路有了!”韩非都控制不住眼泪了,任其四流,“特胖使那里你求不了,沈公子还求不了?你可是沈公子的人!”
“哦……”韩复想了想,疑惑道,“爹,怎么就扯到活路上去了?”
韩非傻眼:“你……那你方才怕个求啊?”
“我,我没怕啊,”韩复愣愣道,“我是沈公子的人,我怕什么?”
韩非怔住。
好好好……
“也就你是我儿子,否则……”
想想之前自己的惊惶,韩非咬咬牙,忍了……
“我去求你的!”一脚踹倒韩复,他骂道,“既认出沈公子,为何不早些打招呼!”
但凡韩复打声招呼!
“给帝长老一百个胆子,敢动我们?”
都是为沈公子办事的,谁又比谁高级!
韩复也不恼,爬起来鄙夷道:“沈公子没叫我,我能叫破沈公子真身?爹,事儿不是你这么办的……不过谁叫你是我爹呢,日后拿捏不准的,儿子帮你参谋参……哎呀!”
揍了儿子一顿,韩非彻底松懈下来。
沉吟良久,决断再生。
“走,即刻返回郢都!”目视楚汉方向,韩非目光坚定如昔,“如实禀告陛下,当无虞!”
如实禀告。
罪责当免。
甚至刘信想怪都怪不到韩复头上,只能认栽。
但如此一来……
韩非心中唏嘘。
“来时,还想着借功上谏,约束沈公子的无线丝……”
如今约束未能,反倒……
踌躇少顷,他看向韩复。
“商会那边入郢都的进度如何了?”
提及此事,韩复就一肚子无语:“爹,什么进度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吧?”
韩非摸摸鼻子,轻轻道:“为父不便出面,更不能为此事发声。”
韩复扯扯嘴角。
“没事儿,凭沈公子的能耐,郢都城墙再高十倍,也拦不住他。”
儿子,你这样说话,会显得你亲生父亲很没本事的!
“但暗中……”韩非咬咬牙,“族内一切资源,你皆可调控,无须向我汇报!”
“爹,”韩非狐疑道,“投桃报李?”
韩非点点头:“此番你我能活,还在沈公子身上,我韩非不浑,恩仇分明。”
“倒也无需如此,”韩复正色道,“沈公子介意与否且不说……爹,我还是更喜欢坚持原则的你……”
海上生明月。
韩非揍儿子。
揍完了儿子。
他再望明月。
并给了自己一耳光。
“对不住了沈公子,刚才……骂早了。”
虔诚道完歉,韩非又想到了身死道消的两位同僚,表情……
似哭似笑。
“只能怪帝长老的刀,太快了,两位……瞑目吧。”
南向二人,归心似箭。
北向千余人,却停了下来。
随便选了处扎营,秦武军士终于有机会交流。
言辞一流动,军营内处处都是成长的气息。
柳飞黄绕了一圈儿,分外满意,扭头去了最大的帐篷,踌躇少顷,撩门帘而入。
“哦,鸾鸟道友,你好你好……”
和门口的鸾鸟打了个招呼,引来帐篷内所有人的注视。
???
柳飞黄眼皮几跳,硬着头皮坐下,笑呵呵解释道:“诸位不知,老夫和鸾鸟道友极为投缘……险些结拜。”
众人又看向柳高升那张鸟脸。
鸟脸上写着——大家都看到了听到了啊,话是他说的,我都没开口!
“造孽!”霍休暗骂一句,看向柳飞黄,“这里无事,柳指挥使要不出去转转?”
“别啊老大人,”柳飞黄笑道,“无事更好,老夫是专程来看稀奇的。”
就你还用看?
都亲自演了,还不过瘾吗?
霍休老眼一翻,看向满脸愁苦的沈青云。
“也莫要太过担忧了,”霍休字斟句酌,“真要说,我们小沈有什么错?”
众绷着嘴,嗯嗯嗯点头。
“不就是收服瑞兽鸾鸟吗,这算什么,搁我头上,”拓跋堑一拍胸口,“我也能收!”
鸾鸟是……青云的?
柳飞黄眼珠子都瞪出来了,转而立马看向拓跋堑,不满道:“小家伙说话别太满,对鸾鸟前辈客气些。”
伯父你再这般不识抬举……我就要大声喊出他名字了!
不过转念一想,这也算是给柳哥加负面状态了,拓跋堑顿时笑嘻嘻道:“柳大人说的是,却不知大人和前辈何时结拜?属下也讨个酒水喝。”
“你也够了!”拓跋天赶忙拽弟弟,又转话题道,“至于归墟门送阵法上门……那也只能说咱沈哥人缘好,还能说明啥?”
杜奎点头最为坚决,轻轻道:“至于沈哥表现出的战力……那就更不是问题了,沈哥强也有错?”
“对对对!”
“这般一分析,沈哥简直比小姑娘还清白!”
……
我谢谢大家了!
沈青云摸摸鼻子,苦道:“大人,属下又惹麻烦了。”
“刚老夫就说了,莫要担心,”霍休老脸一冷,“被识破身份又如何,他敢张扬?吾等不大着嘴巴到处说,他就感恩戴德吧!”
“说是这么说,”沈青云可怜兮兮道,“但秦武……”
“嘿,”霍休乐道,“你以为楚汉两位战神,能不明不白死了?还秦武,他就等着刘信的负荆请罪吧!”
道理沈青云都懂,路上就给分析了个明明白白。
懂归懂,吓人依旧吓人。
“那位帝长老也太凶了,一言不发,二话不说,打地鼠一般解决了俩战神啊……”
相当于归墟门和兽宗,同时失去宗主!
一件过家家的小事,就这般国际化了且不说。
“终究错付的帝长老,又会干出什么事来?”
而且最后帝长老的神态,明显是出了大问题的……
见小沈心不在焉,走不出来,霍休没再劝,更没提战事,转而说起后续安排。
“四战落幕,局面暂时也就这般了……”
因为帝长老的成功上色,楚汉那边即使再生反应,那也得等落实沈青云真正的身份。
而一旦落实……
霍休脑海里又冒出个胖乎乎的身影,心中稍安。
“麻衣门那边暂时可不管,有……有纤云阁相助,不成问题……”
提起纤云阁,众又开始绷嘴,看得柳飞黄莫名其妙。
和杜奎一打听,柳飞黄又开始瞪沈青云。
“青云都,都这般做事的?”
“伯父,沈哥也是发挥自身优势……”
柳飞黄不说话了。
霍休又看向麻衣,吩咐道:“你回麻衣门便可,注意廉战那边,有情况随时汇报。”
麻衣领命。
“至于右路,”霍休看向柳飞黄,“战也战了,据点布置如何改良,柳大人心里有数了吧?”
柳飞黄颔首道:“我要更多的破、诛二弩!”
“这还真是个问题,”霍休叹口气,看向沈青云,“小沈,可有听你爹说,增加产量一事?”
沈青云摇摇头:“家父从不和属下说这些,不过……属下有个法子。”
“什么法子?”
沈青云伸手入怀,掏出一张小抄纸。
霍休接过一瞧,连忙闭眼。
此时此刻,他似乎看到万千箭矢,扑面而来。
“原来小沈躲舱房,忙的是这种大杀器!”
众好奇,霍休递出抄纸。
众人围观,只见抄纸上,字几行,且还画着一物。
看上去,此物大抵是个弩箭模样,但后面多了一巨大的扳手,弩箭上方,还有个高半丈的长方形盒子。
“此物……”
杜奎看得不太明白,只能看文字说明。
“前推扳手,挂上弩弦,后拉扳手,释放弩箭……上方为箭匣……”
“扳手以杠杆为基,颇为省力,以三境炼体士之力,可预装百支……”
“战前可预装箭匣,以及战时……”
……
杜奎抬头,将视线艰难抽离充满杀机的抄纸……
汗却落了下来。
他头一次,从文字上感受到了比现实更残暴、更无情的杀伐。
“沈哥,这个……”
沈青云解释道:“此物名连弩,可连续发射,形成火力压制,若百弩齐射……”
光想想那场面,杜奎小脸都白了。
“此物,怕是有伤天和……”
“你也是闲得蛋疼!”柳高升骂咧咧上前,“人楚汉都杀上门了,你还天和天和……嘶!沈哥,你这……确实有伤天和啊。”
连俩不对付的人,意见都出奇的一致,可见此物之威。
“你懂个屁!”
柳飞黄眼珠子都红了,甚至忘了说这话的,是自己的知己。
“即便有什么天罚,老夫担了!”他红眼湿润,捧着抄纸颤道,“若早有此物……”
霍休沉默半晌,轻轻道:“此物,便叫舍生弩吧。”
杜奎一怔:“大人,为何?”
“小沈离开中路据点后,想出来的。”
众人闻言,先愣后惊,最后恍然,且沉默。
“原来沈哥的怒,从那时就变成实际行动了……”
且怒得可怕!
柳飞黄交换抄纸,朝沈青云默默一拜,转身出了营帐。
沈青云没什么反应。
比连弩更可怕的东西,他怀里还十来张。
接过抄纸,他直接递给麻衣。
“回去后,请高前辈做个样品出来……”
说完此事,柳飞黄也把诸位将帅带进帐篷。
霍休开始说最重要的事。
“中路据点已毁,当如何行事?”
一阵议论商定,原址旁重建。
“那众将士遗骸……”
景田毫不犹豫道:“送回天谴!”
霍休闻言,看向沈青云。
沈青云轻轻道:“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何处不青山。”
“行,”霍休不给众将帅反驳的机会,一锤定音,“此事小沈负责。”
待众散,霍休起身走到沈青云旁边坐下。
“待舍生弩制成,老夫做主,先在沈府装一圈儿……”
沈青云绷了半天,拱手苦笑:“大人,倒不至于这般。”
“老夫知道,你担心连累家里,”霍休欣慰道,“即便如此,你却没畏手畏脚,舍得二字,可是分外难掂量啊……”
老小交流一阵,沈青云便收起情绪,准备告辞。
“哎呀,险些忘了件大事……”
霍休奇道:“何事?”
“大人,”沈青云急道,“楚汉人的五境灵舟还在那儿呢!”
霍休呆住。
“小沈,拿出你首富的大气来啊,莫要因五境灵舟而折腰!”
老夫折腰就行了!
财帛动人心。
霍休分外明白,一艘五境灵舟对秦武而言有多贵重。
但……
“如今我们敢回去?”
原来大人您也怕呢!
沈青云暗自无语,想了想眼前一亮:“有了……”
一刻钟后。
四境灵舟飞出临时驻地。
灵舟之上,楚寻俩兄弟抱头痛哭。
“兄弟!”
“哥!”
“此番得以逃脱……”
“逃?”楚觅一把推开楚寻,骂道,“我没你这般恬不知耻的兄长!”
楚寻都呆了,却知内有隐情,连忙追问。
“你是没看到,我……”楚觅喃喃道,“那,那位前辈弹弹手指头,就把四境给崩死了!”
他也就趁鼓鼓瞧稀奇的时候,看到了这一幕。
却足够吓人了。
楚寻脸煞白,他也是个四境。
“更何况,我们那儿还回得去?”楚觅苦笑,“来人死得干干净净,我俩活蹦乱跳回去……”
楚寻忙点头:“兄弟说得对,而且我俩还服了鸾鸟之毒……”
俩兄弟一对眼,又抱在一起,齐声道:“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看一看世界的繁华……”
俩时辰后。
二人返回驻地,奉上略有些破损的五境灵舟。
霍休乐得不行。
“还真被你二人捡着了。”
二人怯怯瞥了眼一旁的沈青云,谄笑道:“前辈惦记的东西,谁人敢取?”
“嗯,”霍休把玩灵舟,随后问道,“那地方,可有异常?”
异常?
二人齐摇头。
“哦,还真有……”楚觅忙道,“一人悬在空中,既不说话又不动,傻傻的。”
???
警告警告警告!
老小对视,脸色发绿,汗冒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