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节

“仙人若生恶念,凡人如何对抗?”

姜采冷冷道:“你还是站你师父。”

重明顿一下,轻声:“没有。”

他抿一下唇,拉住她衣袖:“我和你站在一起。”

姜采眉心一顿,唇角那冰冷之意便化了,噙上了笑。她不再强硬,便愿意顺着重明的话去想一想。

姜采道:“这世间,有没有真仙,你师父对抗的人是不是仙人,只要想一想这些年,堕魔的都有些谁,便清楚了。”

她的张也宁,只有在这时候会和她思维一致。

他顺着她的话:“百叶堕魔万年,不管是和我师父还是和魔子于说,都有血缘关系,她是‘灭神榜’挑选好的阵眼。”

姜采淡漠:“龙女辛追,如今已经能看出,她和云升公主纠缠颇深。你师父当年让龙女去杀刚苏醒的魔子于说,若非魔子力量未曾恢复,或者手下留情,辛追不是魔子的对手。你师父在送龙女去死。”

重明:“或者送师妹入魔。”

姜采:“她是百叶的替代品,或者干脆是三个辅阵之一。”

重明声音微低:“师妹并未入魔……入魔的是你。”

姜采淡漠:“我是你师父选好的三个辅阵之一。我有先天道体,你师父必然知道。但我本是我师兄的替代品……百叶那么多年,诱人入魔的对象,是我师兄。”

重明:“盛知微也必然是三个辅阵之一。”

姜采已经有些愠怒:“芳来岛那些年,岛中女修受到什么样的迫害,你师父一直知道,却坐观芳来岛如此下去。直到逼得盛知微无法忍受,带着一整座岛投奔魔子……旁人的苦难,不过是你师父的一场算计。”

重明不说话。

姜采:“漠视生灵,冷眼旁观他人之苦,只为灭神。你师父和他要灭的神,又有什么区别?魔子灭世,你师父又算什么?是一些不得已的牺牲么?”

重明:“你与我吵什么?是我这么做的吗?”

姜采一顿。

她承认她有些迁怒。

她冷冰冰道:“张也宁,你若是有一日变得如你师父一般冷血,我必然想尽法子镇压你,杀你。”

重明一气,冷冷道:“你若如此,我也会那般做。”

二人别着气,重明别过脸,侧脸冰冷,在这一瞬,和他本尊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二人沉默一阵,姜采先缓口气,道:“我们这般算来算去,其实三个辅阵人数,是不够的。百叶已死,龙女未入魔,阵心位置也是缺人的。‘灭神榜’的构想,人数根本不够。”

重明沉静不语。

他望姜采一眼,姜采扣着他手腕的手用力。二人想到了同样的一种可能——

人数若不够,名额若不对,一定会有新的人遇害。

新的挑选者会是谁?

巫家兄妹?贺兰图?抑或是……她师父?

姜采握着重明的手微微一颤,心中浮起难以言说的焦虑。前世她死前,巫长夜疑似入魔而失踪,巫展眉也失踪;贺兰图失踪,谢春山失踪,玉无涯身死……他们是被永秋君选中的入魔替代者吧?

而前世的张也宁……那自囚于北荒之渊的张也宁,是否是她姜采身死后的入魔替代者呢?

她道:“我师父!永秋君……在实在没有人选的时候,他会对我师父下手吗?”

重明不说话。

姜采开始烦躁:“我想出梦境了……我已经不想知道发生过什么了,这个梦境到这里已经足够可以结束了,我们得出去救人……”

重明近乎冷漠地问:“救谁?”

这是一个很难选择的答案。一方是那般强大的想要灭世的神,一方是如此弱小的凡人必须要去对抗。她是要制止永秋君对抗那试图灭世的仙人,还是能够撼动仙人的意志……姜采心中浮起些茫然。

重明扣住她肩膀,将她抱入怀中。他身上的寒月之气照入她神魂,清凉之意,换得姜采些许宁静。重明低声:“你冷静些。不是你说的么,我们尽力就好。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姜采低头,额抵着他的颈,身子微微颤抖。在结界外的人看来,二人像是谈情一般亲昵,换得人会心一笑。

姜采低声:“我们该怎么办……我们如何能破开这梦境,离开梦境去救人?”

她想到入梦前巫展眉提醒她的,那时候没有在意,这时候却忍不住暗骂一声:“糟糕,织梦者不在梦境,我们无法对梦境进行操作。”

重明:“想要破梦,要么杀了梦主,即现在的百叶公主和云升公主;要么实现两人的心愿。她二人的心愿是什么?”

姜采一阵沉默。

可恶。没有织梦者在梦境,梦境时间无法调整,他们要在这里待多少年,梦才能够结束呢?若是在梦境待上几千年……他们几人除了张也宁,能不能活那么久另说,现实中该发生的事恐怕真的制止不了了。

姜采越是心沉,越要自己放松。她开玩笑:“要是百叶公主的心愿是留在这个时代永远不梦醒,那我们的处境就糟糕了。就只能杀她了……我师兄得跟我拼命。”

重明道:“我帮你杀?”

姜采:“我开玩笑你听不出来吗?我岂会那般滥杀无辜?”

重明一怔,赌气:“你一个魔女,我怎么知道你怎么想?”

姜采莞尔,她向后退开两步,离开重明的怀抱。她偏头向玉无涯的方向看去,心中生怅:“我只是担心我师父在现实中会遭遇不测……”

现实中,玉无涯已经很虚弱了。

若是永秋君以旧情引诱,师父……该多伤心。

重明抿唇:“船到桥头自然直。”

他顺着姜采的思绪,目光看向尚且年少的玉无涯。那三月桃花一般的少女正值人生最粲然的岁月,她的快活,能维持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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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无涯站在河边,烟蓝色裙衫微微飞扬,让她如同清透海水般。她盯着树下两位殿下半晌,又看看另一边凑在一起的姜采二人、百叶公主二人、还有一个人玩耍得很高兴的鲛人追。

玉无涯咬一下唇,走回两位殿下身边,欲言又止。

太子背对着她,握着树枝的手在一瞬间停住:“玉姑娘又怎么了?”

玉无涯目有忧色,在他全身扫一眼,扫得他当即身子僵硬,全身发麻。玉无涯柔声:“殿下,您身体不好,不要吹风太久。您要与公主殿下商量这些,回去府邸也许更好。”

云升公主挑一下眉。

她眼看她那总是冷冰冰不近人情的弟弟,在一刹那间好像生出些恼意,苍白面容激起些绯红。

太子棠华忍受不了一般:“聒噪。”

玉无涯道:“我也是玉家子女,我一家都曾经是殿下旧部,关心殿下身体,殿下何以不领情?无极之弃……”

云升公主仰头笑起来,揶揄看向自己弟弟。棠华扭过脸,面色更僵,却一时间没有办法。

忽然,几人听到鲛人追清脆的惊呼:“咦,这支笔居然成精了哎。我第一次看到一支笔是妖怪的……让我看看。”

阿追一手抓住了一支笔,旁边书生敢怒不敢言,被她气得涨红脸:“放开,放开!这是我的画笔!云升公主殿下不是说妖能够自由出入无极之弃么,你凭什么拿走我的笔?你还回来!”

阿追实力不弱。她不耐烦地看眼那个修士出身的书生,闲闲道:“我只是看一眼,好奇嘛。”

阿追的无故生事,让其他男女全都不同程度地转移了注意力,向她看来。两位殿下和玉无涯一同走过来,姜采和重明破开结界走来,谢春山和百叶公主也从后看阿追抓着的笔。

被这么多人围住,那书生吓破了胆,却还强撑:“云升公主说无极之弃可以有妖的!”

谢春山好奇:“这支笔,是你自己养的?”

阿追手里抓着一只狼毫,那狼毫拼命想躲开书生的手,在半空中乱跳。但这支笔刚刚妖化,哪里是阿追的对手。阿追觉得新奇,玩的不亦乐乎,把那支笔折腾得精疲力尽,最后干脆“装死”,笔的主人,那书生,却气白了脸。

书生抬起脸怒视众人,一只眼睛乌黑,一只眼睛金灿。

重明和谢春山同时一怔。

姜采察觉,低声:“怎么?”

重明对不确定的事不发表意见,只是沉默。谢春山的传音入密则轻松无比地告知姜采:“我们好像遇到……巫家的祖先了?”

姜采振奋:“织梦术!”

“一只狼毫开旧梦,一双异瞳观万象。”

若是在梦境遇到巫家人的祖先,那他们能否有办法破梦了?

谢春山、姜采、重明三人,堵住了那书生的路。

谢春山:“你是否姓巫?”

书生诧异:“你们认识我?”

几人目光闪烁,谢春山有些高兴。谢春山追问:“那你是否幻术很厉害?”

书生:“啊?”

谢春山一怔,问:“织梦术你会吗?”

书生:“那是什么?”

谢春山:“……”

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你的笔不是用来织梦的吗?”

书生:“我的笔是用来画画的啊……等等,你说幻术……唔,我笔下所画的东西能够化出真形,就是你说的幻术,织梦术吧?”

谢春山、重明、姜采沉默。

糟了。

他们遇到的是最初版的巫家祖先。

是一个连幻术都没学会的巫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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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姓巫的书生没有察觉到几人的失落,反而很感激几人的提点:“你们解决了我修行一个方向难题……为了报答几位,我给你们作画吧。我的画栩栩如生,名声可大了!前些年,有太子随从让我进宫给太子画画,我都不去。哼,什么太子,就会仗着身份压人。

“我的画,只给自己画!”

太子棠华缓缓抬眼,看他一眼。

这书生浑然不觉,还说得兴奋。

云升公主则目光闪烁,没弄懂姜采他们为何一瞬间情绪低落。这位公主殿下把惹祸的阿追带到身边,让不情不愿的阿追把笔还给人家书生。阿追噘着嘴不高兴,云升公主洒然一挥手:

“你是要给我们几位作画吗?画的不好,我可不要啊。”

谢春山忽然笑起来:“那我太幸运了。”

——竟能让巫家人的祖先为他作画,何德何能。后世中,谁能让巫家人动画笔,巫家人不得喷死这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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