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时小姑娘暗暗捏紧了垂在身侧的手,只看着来人不说话了。
养尊处优的小女子刚才被林秦秦一激,气恼之下想着放眼京城谁不知道她陈时的名字?这老板颇不识好歹!
本就是娇养惯了的,她刚想出言以身份逼人,身后这人语气淡然地打断她,这当口陈时也回过神来,想着若自己真开了口,这仗势欺人的模样会让帝师府遭人口舌。
阿爹纵然疼爱她,可迂腐的礼节却是样样不落地遵守,要是被他听了些闲言碎语,保不准又要在耳边唠叨。
她这般细想下来,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太不值了,因此对出言打断她的陆行鸯无甚恶感。
陆掌柜见她只拿一双疑惑的眸子瞧自己,知道她不记得自己,淡然一笑。对面的苏师傅快步走过来,念叨着“陆掌柜你可算是来了!”。
陆行鸯有些歉意解释道,昨日有些事情不能来取,麻烦苏师傅了。
她口中的苏师傅是个年近五十的瘦小男子,皮肤聋拉着包裹着纤细的骨架,递过金簪的手上沟壑纵横,骨节和青筋却格外明显。
她便伸手接过,不经意地瞥了那先前的粉衣姑娘一眼,只见她轻蹙了眉,向陈时背后站了站,怯场一般,也不说话,但一双明眸依然盯住自己。
陈时这时愣了一下,问道:“陆掌柜?你是陆行鸯?”
陆行鸯一时想的是:这京中的人莫不是将陆掌柜与陆行鸯这二者连在了一起?要是哪日说自己叫陆行鸯,还不等表明自己是干什么的,估计对面那人就先唤一声“陆掌柜”了!
实在是有些……妙!
她点点头,回了一声“是”。
“来这两次了,见这簪子无人买下,还以为老板不肯卖呢!”陈时掩着嘴笑道,转头带了些埋怨看向苏师傅,“你这老板也是的,早说是陆掌柜的不就完了?非要’有人有人’的不说出来!”
她这样一言语,将自己和林秦秦两人刚才在这僵着的言行推脱的一干二净,转头朝林秦秦提议说:“秦秦,要不你再看看别的?我觉得刚开始看的那梅花簪子就不错,很称你!”
这家簪子铺里里外外都是苏师傅一人打理,他听到这话,连忙转身要去拿先前那支梅花簪,却被林秦秦叫住了。
“不用了!”她这一声在已经寂静的屋子里格外清晰,甚至让人听出些不情愿的羞恼音调。
陆行鸯还没走,转头去看,陈时也微微有些诧异,默着不说话了。
这气氛略僵,林秦秦也不是个笨的,当即就知道自己刚刚的言行有失妥当。她笑着叹了一口气,向陈时眨眨眼:“小时,梅花簪我不是说过了嘛~我才情是不衬这些高雅之物的,你带着还差不多~要不,你买来自己带吧?”
陈时哪里缺簪子?闻言就否认了:“给你买东西就好好给你买,你这还没有看中的呢,我自己就先呼啦啦抱了一堆,那怎么行?你这家没有看中的,咱们再去另一家就是。”
陆掌柜噙着一丝冷笑,见那林秦秦不好意思似的点点头。
“陆掌柜,我们先走了!”陈时被林秦秦挽着一只手臂,用空出的另一只手向陆行鸯招了招。
这姑娘性格这样活泼啊,陆行鸯原本准备点头谢别的,两相对比倒显得自己不想理睬人似的,随即也改为向这小千金挥挥手。
至于陈时身后的林秦秦,陆掌柜见她毫无表示,也懒得回应,见那两人上了马车绝尘而去,转身又去瞧苏师傅。
商人间多有交往,她总不能也跟个客人一般,拿完东西就走人,总要互相问候几句。
如此一来二往,几乎都混熟了。
谁想她还没开口,苏师傅倒先不好意思似的向她解释:“实在对不住啊,陆掌柜,前天手痒,觉得您这簪子实在漂亮,就拿出来看了看,被刚才那两位小姐看见了。”
他这样一说,陆行鸯才有功夫拿起簪子细瞧,这簪子通体金黄,末端是一个金凤展翅的样子,在它顺风飞舞的尾羽上,镶上磨得圆润的红玉碎石,对着天光一照,红艳透彻,很是漂亮。
“没事,苏师傅不用放心上。”她安慰这个老人,又赞道:“你真是好手艺!这个金凤雕得像真的一样!”
苏师傅便笑了,直说陆掌柜过奖了。
陆行鸯想了一下,问他:“若是今后想要将它改个样式,还好改吗?”
她这一问,苏师傅低头去看那簪子,隔空笔画向她解释起来:“唔……真要改的话,这凤羽倒是可以做成绽放的花瓣,不过这凤头嘛……就得敲掉了,陆掌柜,我呀还是建议你留着,留个念想也是好的,改掉干嘛呢?”
陆行鸯低头凝视了一会儿,也笑了,说苏师傅说的是,不改了。
她回到铺子的时候,画绣迎上去,眉梢愉悦的飞扬起来,问簪子拿到手没有?好不好看?
陆掌柜将装有簪子的小木匣推到画绣怀里,让她帮忙收着。
“这个也要我收?”小丫头惊呆了下巴。
“收着,我怕哪一天用找不着。”陆掌柜边答边去了后厨。
莫清在后厨,走的时候陆行鸯关照他用上次的米再煮一锅粥试试看。
昨日那米农自荐的米,听他自己说是没施过肥的,村里人独自开了一块地放那些稻米野长,田间沟渠泥塘里总有些杂鱼碎虾,这块地便是在这种情景下长了一季。
“我们都说,这种天然长成的米肯定受那些文人的喜爱,村里人就叫他们文人稻。”那米农当时如是说。
姑且也随他们的习惯,唤这种米为文人稻。陆行鸯昨日亲自尝过那米,知道其口感欠佳,对此已经不抱什么期待,购了些零星斤两打发了那农人。
虽然当时说看看卖的情况,但是陆掌柜接触米这么些年来,什么样的米卖出什么样的情况,心里也是略微有数的。
所以派人去跟那米农运米的时候,已经将这事放下了。
可今日到铺子时,自家探子却禀告她:昨日那米农又去了王家。
那这件事情可不能随便置之了。
但凡商品,只要有了同行竞争,不怎么样的东西也能给你翻出个花来。
何况王家那不安分的。
陆家要是没有收这种米,那还好说,王家估计也会犹豫一下行情。但陆家先收购在先,王家肯定也会紧跟风向,管你陆家收了多少,是不是准备卖着玩玩。
新米进铺,陆家还没有贴字条,若是王家抢先一步打了招牌,时人一旦跟风图鲜,王家一时风光无两,陆家要想在之后继续与之平起平坐,可就有些难。
陆掌柜不得不把精力继续投到这“文人稻”上。
莫清早就将粥盛好,陆行鸯端起时刚好是温热的。
她接过这少年递过来的勺子,听他嘀咕抱怨:“阿姐,早知这样,我们当初就不应该收那米农的米,说不定王家看咱们不收,也跟着不收了呢?”
嗯……闻着香,吃起来却没味道,但是口感还算软儒。
陆掌柜放下碗。
终于……可以光明正大训导这小子了!
“阿清——”陆行鸯浅笑着唤道,“王家做事并不是跟着陆家走的,如果这次米农先到了王家,他们的掌柜也会像我一样,看样米,观品质,很可能最后也会买一些看看卖的情况。”
陆家也不会因为这微小的可能性,做事就束手束脚。
“再者,京城米铺有很多,只是还没有王家和我们陆家规模一样大而已,要是他们进了这种米,说不定会凭此有了和我们竞争的能力,成为京中的第三大铺——当然这只是在米商中。”
他们这两家也不会放任这种情况发生。
对面坐着的少年显然听懂了她的意思,在那里兀自沉思。低垂的睫毛长长,盖住了眼眸里的些微情绪,因为低头的原因,显得脸颊上的肉肥嘟嘟的。
真想去捏一捏,陆掌柜暗自想到。
她没有动,只是又唤了他一声,引得那少年抬起头看过来。
陆掌柜便正色教导道:“阿清,各行各业,都是要不断求新的,不能光吃老本,你不能怕这些新的东西带给你的影响,知道吗?”
她轻轻问道,等着这少年的回复。
莫清听懂了,可内心却隐约觉得陆行鸯不应该对自己说这么多。
也太细致了些——像是要将其中的门道倾囊相授一般。
少年看着对面坐着的这个人,意识到她望向他的眸光中有着不加掩藏的期待,微微愣神。
良久,这少年在一室寂静中忽然轻轻笑出声来,他撑着桌面向前靠去,双手托着腮,露出很乖的笑容,回答道:“知道啦,阿姐~”
越发贫了。陆行鸯暗哂。
“那咱们也尽快把字条贴上吧!”莫清提议道。
陆行鸯知道这少年是听进去了自己的话,按理说,抢占先机是不错的。
但是……这米实在是不太好吃。
“再等等——”陆掌柜在心中下了主意,“我们比王家晚个半日再贴字条。”
莫清便不解了,阿姐刚才不是说要是被王家占了势头,对陆家很不利吗?
陆行鸯看着面前这个尚自懵懂的小小少年,心里忽然一软。
小家伙这个样子实在是可爱极了!
那么对这个经验还不足的少年表现出的不开窍模样可以容忍,陆行鸯微微一哂,准备解释。
这时,后厨半掩的门被猛地推开,陆行鸯寻声看去,只见画绣小丫头正扶着门喘气。
“主子……王家那边已经把字条贴到门前的木招牌上了!”
陆行鸯微愣,对面坐着的莫清已经忽的站起来,带翻了身下的木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