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谢咏薇方才说话之时,灯油恰好发出爆响。
蒋眠耳力一向飘忽不定,若凝心凝神,再小的声音也逃不过他的耳朵。但他一旦分心或刻意不去听,就算是惊雷在他耳边炸响,他也能够充耳不闻。
方才,蒋眠只顾着看谢咏薇清丽杏眼,没仔细听她说话。加之,灯油爆响,几乎将谢咏薇声音掩了过去。
蒋眠隐隐听到“重生”,但他内心不愿相信,当是自己听错了。
池州水灾一事,蒋眠本怀疑谢咏薇与他一般,今世重生。但事后,他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太不可思议。
自己重生,本就已经是玄而又玄,他怎能单凭谢咏薇说出池州一事,就直接判定阿薇也重生了呢?
可能性太小。
见蒋眠久久不语,谢咏薇也不着急。见灯光减弱,她伸手取下发上银簪,轻轻用簪尖挑着灯油。
凉风袭来,谢咏薇拢了拢外衣,抬眼,见窗户没关,便缓缓起身,抬手关上了窗。
窗子一关,风声减弱,鸟鸣声霎时隐没不见。屋内落针可闻。
谢咏薇轻轻呼出口浊气,黑夜,像是被无限拉长,让人心下不安。这无言寂静,正如野兽般吞噬着室内空气,谢咏薇有些呼吸困难。
“阿薇,你方才那话是何意,”蒋眠身子微微前倾,手指青筋微突,眼如鹰隼般盯住谢咏薇,“我怎么听不懂?”
“无事。”蒋眠方才一瞬即逝的怔愣,没有逃过她眼睛。谢咏薇心里反倒像一块大石落地,莫名轻松,蒋眠没有重生也好。
她就说嘛,自己能重生,已是离奇。又怎会如此巧,自己与蒋眠同时重生。
看来自己不该仅凭蒋眠在赏花宴上,作出与蒋珉前世相同的一首诗,就认定他与自己一样是重生之人。这实在太过武断。
他们二人既是兄弟,想到同一首诗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吧。
“眠哥哥,”谢咏薇身子前倾,眼睛眨了眨,嘴角勾起,面上都轻松了几分,“我最近做了一个噩梦。”
“什么噩梦?”蒋眠很配合。
“我梦到,”谢咏薇手指无意识曲起,眼眸清亮,身子再次微微前倾离蒋眠更近,“你因故失踪,离开了大渊。”
她眼睫垂下,遮住眼底情绪:“多年后,你带着北离军队打来,踏平了大渊。”
蒋眠眼睛微微眯起,眼底没有温度。
因蒋眠多次救命之恩,谢咏薇对跟蒋眠接触这事儿已不怎么抵触。
她看着面前人,又想起上次自己药材缺来源,蒋眠慷慨相助。
谢咏轻轻屏住呼吸,鼓起勇气,伸手怯怯碰了下蒋眠的手:“你,不会这样的吧。”
她的手本想收回,却不能如愿,好像被温热的东西留住了。
谢咏薇疑惑抬头,发现手被修长玉指勾着。沿着指节,小臂,脖颈……见到了那双浅色眼眸。
“阿薇,”蒋眠声音清冽,带着笃定,“我不会。”
谢咏薇与那眼眸对视,不知怎的,面上有些烧起来。
“眠哥哥,”谢咏薇手指收拢,反握住蒋眠的手,她看向蒋眠,“咏薇不想那个噩梦成真,咏薇不想见到百姓逃难,不想看那些无助的眼。”
谢咏薇顿了顿,眼神坚定:“眠哥哥,你愿意帮阿薇,阻拦那个噩梦的发生吗?”
蒋眠见着那眼中倔强,心像被巨手攥着,一阵窒息感漫上来。
“好,”蒋眠喉咙压抑,声音沙哑,像是忍受着极大痛苦般,“眠哥哥帮阿薇。”
“眠哥哥,你,”听着蒋眠声音不对劲,谢咏薇抬眼,却见蒋眠脸色忽地变苍白,不知名忧虑蓦然涌上心头,她几乎脱口而出,“你没事吧?”
“没,”蒋眠喉间压抑,刚挤出一个音节,就剧烈咳嗽起来,后面的话都淹没在咳声中,难以辨析。
“你真没事?”见他面色平静,谢咏薇拿不准他是逞强,还是真没事儿,眉头不自觉蹙起。
“真没事,”蒋眠察觉失态,忙调整呼吸,抑制内心翻滚的情绪,他摆摆手,面上还带着咳嗽引起的潮红,“阿薇,你继续说。”
“好,”谢咏薇咽了下口水,握紧蒋眠的手,身子不自觉与蒋眠贴得更近,“我想让大渊将来有一位明君,不会因对武臣忌惮而重文轻武,不会为平衡朝中局势而肆意包庇贪污官员,不会远在朝堂上,不闻百姓苦。”
蒋眠呼吸几乎刹那间停止了。阿薇说,将来的大渊明君?
他艰涩思考,大渊当今有三位皇子。二皇子蒋宇、三皇子蒋珉还有七皇子——自己。
阿薇但凡选三皇子,或是自己,他都还有方法扭转乾坤,但倘若阿薇还和前世一样,还是坚定地选二皇子……
蒋眠像被人迎头打了一拳,胸口闷痛。他艰难看着谢咏薇眼睛,眼神中几乎带上了哀求。
不要,阿薇,求你。这一世,千万别再选那蒋宇了。
“最重要的是,”谢咏薇顿了顿,身子挺直,目光如炬,“他有能力保住大渊子民人身安全,他能容忍大渊有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
蒋眠又忍不住屏住了呼吸。据他所知,二皇子蒋宇一向是圣上重文轻武政策的坚定推行者,多次在朝堂上说出父皇想说却因身份不便说出的话,替父王应对那些武臣。
蒋眠的心是雀跃的,阿薇这话一出口,这一次总不会再选蒋宇了吧?
他忽然有些紧张,不自觉咽了下口水。
有能力保大渊子民安全,能容忍大渊有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说的不就是自己吗?
莫非,阿薇是想把自己扶上大渊皇位?
蒋眠大气不敢出,紧紧盯着谢咏薇眼睛,期待她的后话。
谢咏薇方才说了这么多,本以为会得到蒋眠的剧烈态度,支持也好,就算是反对也罢,起码让自己知道了他对于自己将来决定的看法。
但不知是蒋眠太过镇定还是怎的,谢咏薇方才的慷慨陈词,没让他的脸上有任何变化。
谢咏薇感到脸上再次在烧,这次不是因为羞怯,而是因为尴尬。
谢咏薇眼睑低垂,内心涌上一股难言失落。
蒋眠,是不愿意接受她的计划吧,此刻没有出言反驳,应是想给自己留几分薄面。
“算了,”谢咏薇想抽回自己的手,“就当我方才什么也没说吧。”
没成想那只手被再次扣住了,甚至,扣得比上次还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