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下意识看向正厅。
太后不是已缩在慈宁宫，不管事了么？
此时天色已晚，华音殿外头灯笼高悬，将殿外照得一片明亮。
殿内各处铜灯被点燃。十几盏琉璃灯默默散发光芒，整个华音殿亮如白昼。
纵使心中疑惑丛生，皇帝还是来到正厅，利落单膝下跪，依礼向太后问安。
“儿臣见过皇额娘。”
“起来，”太后虽辈分高，却不显老，瞧着和皇上竟像是平辈一般。她说声“起来”，便自顾自坐上了大厅椅子，“哀家听说，宸妃生了个皇子？”
“皇额娘，”皇帝见礼时头低着，现在早已抬起，面上不自觉带笑，“是了，宸妃不眠不休好久，历经千辛万苦才为咱们大渊又添了一位皇子。”
太后对这位北离圣女一向不冷不热，既不像皇后那般讨厌她，也不像皇帝这般喜欢她。
虽然皇帝和太后关系一向不温不火，但皇帝毕竟想抬心爱女子为贵妃，并将她新生皇子立为太子。
此二事，任意一件都极为重要。
虽然没有太后认同，皇帝一意孤行，将宸妃抬为宸贵妃，七皇子封为皇太子也未尝不可。
但，此二事有关大渊国祚，自己不是很敢任性妄为。
若太后能够点头，自己阻力会小很多。
思及此，皇上面带笑容，更加努力向太后说宸妃的好。
“皇额娘，您不知道音儿为生这个孩子，她遭了多少罪，”皇帝身子前倾，诚恳看着太后，眉头皱在一起，“她生了十几个时辰，人都要虚脱了。太医都说，宸妃方才情况可是非常凶险啊。”
“嗯，的确是辛苦她了，”太后淡淡应声，从旁边桌案捧起瓷杯，撇去上面浮沫，慢慢啜饮一口，放下茶杯才缓缓开口，“把孩子抱来同哀家瞧瞧。”
皇帝立即转身，向身边嬷嬷使个眼色。
抱着孩子的嬷嬷即刻上前，将孩子交给了太后身边的管事姑姑。
“皇额娘，是这样，”皇帝看到孩子完全没有醒的意思，颇有些汗颜，“这老七，出生就比较爱睡。可能是出生那阵功夫把他累着了。”
皇帝想想，补一句：“绝不是见着您，他才睡觉的，刚才儿臣逗弄，也没见他有反应。”
“是吗，”太后微微低头，看着姑姑手中孩子，眼神流露出惊奇，“这孩子通体雪白，瞧着真真一个宸妃样儿。”
“是啊，”皇帝凑过来陪笑，“您瞧，他长得多可爱。”
“欸，”太后一声低呼，眼睛慢慢睁大，“皇儿，你快看，他是不是睁眼了？”
听到太后声音，皇帝下意识朝七皇子眼眸看去。
他的确是睁眼了，眼中雾气迷蒙，像是刚睡醒，还不甚清醒。
在琉璃灯照耀下，那双浅色眼眸流光溢彩，像是能把所有光源吸进去一般。
“这孩子的眼睛，”太后声音不由得放轻，视线黏在了孩子浅色眼眸上，“竟然是浅色。”
见着那浅色眼眸，皇帝不由想起第一次与它们打个照面的那种震悚感，下意识浑身一颤。
但奇怪的是，这一次他并没有看到类似感觉，就只觉得眼睛主人纯真可爱，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儿。
皇帝静静与七皇子对望，看着那纯纯近乎透明的眼睛，他半晌没说出话来。
“宝宝，”太后却好像对孩子起了兴致，伸出手指，在孩子眼前左右晃动，“看你皇奶奶这儿。”
皇帝下意识心里一沉，生怕这孩子一个不配合太后，太后便会对这孩子不满，阻挡自己将其封为太子。
出乎意料的是，这小家伙还挺会看人下菜碟。眼睛懵懂地跟着手指晃动方向转了几下，滴溜溜的，看着极为可爱。
“哎呦，”见孩子对自己有反应，太后是高兴得不行，竟是自己伸手，将孩子抱了过来，手中还不忘逗弄一下，“这小可怜见的。”
皇帝也凑上去。他心中疑惑，这小家伙方才可不是这样，睡得死死的，现在反而倒精神了。
不过这样也好，给太后她老人家留下个好印象，将来封太子也更加顺利了。
太后来这一顿折腾的功夫，皇帝自己也想明白了。
如今三皇子刚出生，自己若立其为太子，可能并不是个好选择。
第一，他头上有两个哥哥，而他既不是嫡子，也不是长子，名不正也不顺。
第二，七皇子这双浅色眸子也再次给了皇帝警醒。浅色眼瞳，是北离皇室的象征。这孩子即使是自己的亲骨肉，他身上毕竟还流着北离的血。
第三，自己力排众议，在七皇子出生之时就将其立为太子，也只能给七皇子树下极多敌人，让母子俩成为后宫眼中钉，前朝肉中刺。
这道理极其简单，孩子母亲来自北离，在大渊没有自己势力，连带着出生的七皇子在大渊也没有势力支持他登基。
自己如今若是执意将他立为皇太子，只怕会招致心怀不轨之人注意，让七皇子“幼年早夭”，毁了这个孩子。
思来想去，皇帝觉得，还是将立太子一事儿放放，等七皇子平安长大后再说。
思绪回笼，皇帝视线再次回到七皇子脸颊上。
他无意间瞟到七皇子眼角原是伤口的地方，眼神忽地凝住。
他有些不敢置信，眨眨眼，再眨眨眼，后来直接将身子俯上前去，细细观察。
难道是自己看错了？
皇帝皱着眉头，在灯光下仔细端详。他转换好几个角度，连看了好几次，却也没看出什么区别来。
七皇子方才被宸妃抓的伤口，此刻别说流血了，就连道疤也没有。它像是凭空消失了。
皇帝死死盯着那块地方。不对劲，真不对劲，自己明明亲眼见到了那伤口。
伤口不算深，但毕竟流血了，就算现在血停了，起码也得结道疤。
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下！
皇帝吸着的那口气忽地卡在喉咙间，头皮麻了一半。
真的没有，真的没有！自己换了很多角度，甚至凑近细看，真的是连细细疤痕都没有！
整块皮肤看起来与其他地方皮肤一模一样，像是，像是完全没被宸妃抓过一样……
皇帝轻轻咽下口水。
他想起一个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