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眼神一瞬阴鸷,黑色眸底闪动着质疑。
“父皇莫怪,”蒋眠刺探一句,大概摸清父皇底线后,立即就坡下驴,“儿臣于噩梦中惊醒,又因服了药,神志有些不清,若言辞有所顶撞,还望父皇见谅。”
他话说得客气,内里的命令含义却毫不含糊。
皇上紧紧抿着唇,面色有些不大好看。
但感到一直在扯自己袖子的手,他又妥协了:“眠儿怎会这么想?你是父皇最珍视的宝贝,你的意见,父皇自然会考虑在心。”
蒋眠轻轻打寒颤。
皇帝老儿说这话,良心不会痛吗?
蒋眠轻轻勾一下唇,看来自己还是天真了,皇帝老儿,压根就没有心。
“父皇,”蒋眠人仍旧向面前男子拱手,眉宇间现出淡淡疲惫,“儿臣自认做事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心。各类相关证据,儿臣已派人收集完毕。说父皇有需要,儿臣即刻遣人将证据送至养心殿中。”
“哎,”皇帝没有直接应话,深深阖一下眼,再缓缓睁开,“你这又是何必呢?”
何必?
蒋眠心中不由冷笑,自己现在若真哭天抢地向他证明自己没罪,只会让皇上对自己怀疑更深,进而甚至质疑自己证据造假罢了。
加上皇帝对这件事的态度暧昧,也是有另一种考量。
其实自己是否越权办事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这个说法是由张国舅张氏一派——皇后的母族提出,张氏一派现今如日中天,又与丞相相勾连,在朝中势力庞大。
就连皇帝,也不得不敬让几分。
故而就算自己真受委屈,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憋着。
皇帝没有万分把握,绝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冲撞张国舅,乱了自己布局。
即使是为了他“最珍视的宝贝”。
“父皇,”蒋眠轻轻垂眸,显出几分落寞之态,“经此一事,儿臣也明白了很多,但儿臣现在累了,想歇息,还望父皇成全。”
皇帝嘴角抿一下,又松开,缓缓舒一口气。
“眠儿,”他像是真不知蒋眠禁忌般,轻轻拉过蒋眠的手,拍着,“难得你有这份心。”
蒋眠面上不动声色,嘴角配合,轻轻扯出一个笑。
趁着皇帝感慨间隙,他轻轻用力,将自己的手缓慢而坚决地,从皇帝的手中抽了出来。
皇帝看着空空如也的手,眨两下眼,像是有些迁就似的,笑起来:“眠儿还是不习惯与人有身体接触啊。”
蒋眠嘴角轻轻向上翘,自认为已经够礼貌。
“诶,”皇帝立即看向他,指一下自己刚刚拉过他的那只手,又指一下旁边章院判,“眠儿,你给父皇说,会不会是因为这个,你才对章院判出手的?”
蒋眠即刻闭眼,避免让皇帝看到自己在翻白眼。
他再睁眼,面上笑得和煦,却仍是一副油盐不进之样:“禀父皇,儿臣不知。”
皇帝像是没听到他的回答,亦或是,对他的回答压根儿不在乎。
蒋眠刚发出声音,他就同步抚掌大笑:“是了,是了!章爱卿,往后可记住了?想要碰这老七,还得先得到他的许可才行呐!”
皇上爽朗发笑,宸贵妃立即跟上。
豪迈笑声与爽朗笑声相交叠,声浪一浪比一浪高。
直听得蒋眠耳烦心不宁静。
若自己是北离之主,哪有人敢在与自己交谈时先自己一步放肆大笑,扰了自己清净。
只需一个眼神扫过去,那人便会噤若寒蝉。
当然,若是自己先一步笑,自己不会计较那些放声大笑之人。
但眼下显然不是这种情况。
太阳穴突突直跳,耳际传来嗡鸣声,蒋眠此刻什么笑声都不想听,只想快些把面前这两位请出去。
可不能让那人等急了。
“父皇母妃,”在两人笑声渐息,相互柔情对视之际,蒋眠很煞风景地插了进去,“儿臣现在极困倦,想早些歇下,还请父皇母妃成全!”
平和的音调,此时却像一把剑,无情捅碎了这旖旎氛围。
皇帝一个眼神扫过来,带着不满。
蒋眠无惧,直接迎上眼神。
一片平和之态,却无端让皇帝打了个哆嗦。
他总感觉这老七好像变了个样,不再是之前那个生冷孤僻,任自己拿捏的小孩子了。
看着那双清浅眼眸,皇帝从骨髓里生发出一阵寒意。
不知怎的,他竟无端感到一阵害怕,下意识想臣服。
仿若面前这个孩子,会是将来天下共主一般。
“……”
皇帝一瞬无言,心跳得极快,轻轻咽一下口水,才终于缓解了一下心中挥之不去的恐惧。
“你……”皇帝语调略显迟疑,“若是想歇息,那便歇下吧。这样,朕和你母妃先离开,就不再打扰你了。”
蒋眠嘴角缓缓勾起,眼神看向章院判,像是在提醒皇帝,还有这么个人的存在。
“唔,”皇帝食指摩挲着下颔,语调尽量轻松,像是想打破这诡异气氛,“你感觉自己需不需要看一下大夫?”
“当然不必”在舌尖打了个圈,被蒋眠不着痕迹地咽了下去。
“多谢父皇美意,”他嗓音清冽,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清冷,“儿臣虽身子不适,但能够自行调理,就不劳烦太医了。”
他说得客气,言辞间却带着不容商量的拒绝。
皇帝忍不住轻轻抬手,安抚自己小臂上倒立的寒毛。
这雍容气度,这上位者独有的威严,怎会出现在一个仅有十余岁,尚未掌过实权的孩子身上?
难道,仅仅是几天的查案,就能让一个孩子成长到这般地步吗?
皇帝看着面前这个七皇子,只觉得熟悉又陌生。
自己好像,有些不认识他了。
皇帝轻轻眯眼。
又或许是,自己从未见过真实的他。
皇帝眼神变得危险。不过这对他而言,并不是个好消息。
如此凛然稳重之人,若是当皇帝,必定是个好料子。
但很可惜,自己皇位的传承人,并不属意在他。
皇帝轻叹口气,这个性子,若是当了臣子,将来的新皇,可是有说不清的苦日子过了。
那自己作为将来新皇的父亲,是否需要为他做些什么,尽早把这个危险源头,杀灭于摇篮之中?
看着旁边“一无所知”的宸贵妃,皇帝陷入了两难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