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平静得就像一面镜子,将那洁白的月,碧蓝的天,以及岸边的所有高楼华灯,都映射了进去。还有几艘小船在里面漂泊,就像飘飘摇摇,坠入水中的落叶。不多时,涟漪轻荡,弄皱了星空,拨开了圆月,打乱了华光,也将那些高楼的影子,一一撞碎。
然而凯瑞恩却无心欣赏,因为最近,他烦闷的事情太多,他亟需解决的问题也太多。
首先是事业上的问题。里特劳斯被弹劾,被下台,康纳德被收监,以至于他苦心经营了四年的资源,在一夜间被打碎。很有可能,他还会受到他们的牵连。他虽然没参与过他们的犯罪,但他这个g区教育管理处处长的位置,却是通过他们得来的。岛办公厅彻底变了天,次辅成了临时岛辅,十大贵族不再隐于人后,而是明目张胆地走到了台前。他已经到了不得不站队的时刻。如果他什么人都不找,什么事都不做,那势必会成为这场风波的牺牲品。今天,他就是来见他的老同学达伦的。达伦是g区交通署副署长,属于安格斯·卡奈的嫡系。今夜,达伦的小女儿将在贝拉湖畔餐厅举办成人礼。凯瑞恩必须抓住这个机会,搭上达伦这层关系,再顺势攀上十大贵族这辆盘枝节无数、躯干庞大的恒久列车。可他早已不和达伦联系很多年了。学生时代的友情,就像明信片上那褪色泛黄的风景画,早就没有了当初的美丽。
幸好,儿子斯蒂芬是达伦大女儿佐伊的高中同学。他还可以用这层关系做为借口,来参加对方小女儿的成人礼。
但儿子,又是他的第二个问题。
这小兔崽子最近疯了,班不上了,课不教了,终日间魂不守舍,要不就是开着他那辆破车,在各区之间来回游荡。他似乎是在找什么人,但一问,他又从不开口。
一开始,凯瑞恩以为他只是被暴徒打坏了脑子,他还专门给他找了心理医生。可事实上并不是这样,这小子就是他妈脑袋进水了——他身上的伤早就好了,他心理上也没有任何的问题,他就是在跟自己对着干呢!他就是在抗拒自己对他的控制和安排呢!
凯瑞恩看向副驾驶处的儿子,心里的火气不由得更大。
长发,满下巴的胡渣子,一脸的颓废,眼神中全是漠然。除了他那身合身的西装,还有捧在他手中的那个精美礼物盒,就没一处正常的地方。
凯瑞恩真想揍他一顿。
“到了?”麻木得像死鱼一样的眼睛瞥了过来,儿子面无表情地问。
让儿子学音乐,是凯瑞恩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他本以为儿子会像老婆一样,成为高贵典雅的钢琴家,可是没想到,这小子居然玩起了另类,居然成了摇滚的信徒。长头发、大胡子、颓废、不思进取就是你对摇滚的定义?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吧!他妈的,你只是学个表相而已,更深层次的内核与认知,你完全不懂!你都二十五了,你还跟老子玩个性是吗?都是你母亲惯的!黛茜,你看看你生的好儿子吧!
算了,别生气。不管怎么说,他来了,他终于听话了一次。
“到了。”凯瑞恩尽量忍着怒气回答道,“你先过去,我先抽根烟,随后就到。”
儿子下车,连声招呼都没有。凯瑞恩看到他那歪歪斜斜的瘦长身影,心里的火气更盛。
他妈的,老子的脸都快让你丢尽了!一事无成不说,老子给你苦心安排的出路,你居然还一点都不领情!
他摇下车窗,点燃一支香烟。
贝拉湖畔餐厅,已被达伦包了场。而且不同以往的是,所有的智慧机器女侍,也换成了身穿女仆服的小姑娘。看起来十分养眼。她们在接待客人。客人同样很多,络绎不绝,面熟的也很多,有接近一半的人,他都见过。
看来达伦很心疼他这个小女儿啊,凯瑞恩心想,如此大的阵仗,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呢。也是,背靠安格斯这棵大树,他还能缺钱么。人家随便丢点什么,就够他吃一辈子的。
儿子进入了餐厅,但过程并不顺利。凯瑞恩一猜便知,肯定是他那不堪入目的形象造成的——哪个好人会留那么长的头发?不怀疑你是流氓就不错了。儿子梳了个马尾,负责接待的女仆才放他进去。
“你好,佐伊小姐,我是治安署的伊恩,上个月我们在联谊会上见过面……”
这时,一个略显紧张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貌似是有人在练习开场白。凯瑞恩转过头去,看见了一位精心打扮的年轻男子。他穿着看不出牌子的西装,手里还捧着一束3d打印百合花。他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毫无特色,普通人一个。
“啧,不行,联谊会上认识的,不行……太一般了……”那个人喃喃自语道。他清清嗓子,又重新开口道,“你好,佐伊小姐,您还记得我吗?上个月,我们还见过一面呢……”
凯瑞恩不禁想笑,因为他一看便知,这小子对佐伊有意思。他也不禁想起自己和妻子的初遇。那时候的他,也是这样青涩——连打个招呼都要顾虑很久。但想着想着,心中又是一沉。因为她的最后时光,他都未能陪伴。他将还未燃尽的烟丢掉,然后开门,走出车外,将其踩灭。
他调出请柬,走向餐厅。
这条路,他和妻子走过无数遍。黛茜很喜欢这里的牛排,但她又吃不了太多。妻子剩下的,全是他的。他每次都会吃撑,他每次都会抱怨她的食量太小。而妻子呢,则总会轻哼一声道:才不是我饭量小的缘故呢,而是因为你嘴馋。我又没逼着你吃不是?
我是不想浪费粮食。他说。
妻子假装生气道:怎么,心疼钱了呗?哼,那我下次就点半块。
他说:老婆,人家不卖半块。
妻子噘嘴道:哼,你就是心疼钱了。她那时的样子十分可爱。
他嘻嘻笑着说:给你花钱,我心疼什么?老婆,我的就是你的,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再说了,我也不缺这点啊。老婆,我错了。
那是在他们结婚之前,二十几年前的往事了。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不再用心陪伴妻子了。是儿子出生后,还是他决定苦心经营自己事业的那一刻?他真的记不清了,因为这二十多年的日子就像风中的流沙,遮盖了很多,朦胧了许多,他早已分不清、看不见沙尘内的景象了。这些年,他确实得到了很多,但似乎也失去了更多。
“先生,请柬。”接待女仆拦住了他,也将他抽出了回忆。
他展示请柬,女仆让开。
玻璃门滑开,金碧辉煌的大厅,呈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