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他被嘹亮的军号声吵醒,军号响了三遍。他从温暖的被窝中爬起来,下床,穿好鞋,然后走到帐门前,拉开它;太阳还未升起,清凉的空气扑面而来,他看到凝聚于夜里、还未完全散去的雾气;南面有袅袅的炊烟缭绕,有三五个人在那里煮着食物;北面是三列排列整齐的队伍,正站在旗帜对面受训;铁汉就站在旗帜那里,用辽阔的嗓音大声训斥着什么——像是一些训练前的说辞,因为距离有点远,所以奈佛并没有听清;旗子上画着帮派的标识,黑底白纹,双枪交叉于独眼骷髅头之下,看起来就像面海盗旗似的,显得不伦不类;它正随着微风轻轻抖动;塔楼隐没在雾里,飘飘然,很不真实。
队伍动了,又开始大喊口号;他们在顺着环形跑道跑步——说实话并不怎么整齐,而且显得有点懒散,很明显,这是一支刚刚受训的队伍。
铁汉在前面领跑,一会儿回下头,一会儿又大骂一声——“精神点!没吃饭吗?快点,再快点!”
众人面露苦色,极不情愿地加快了速度——但还是很慢。他们就像一群慢吞吞的鸭子,摇摇晃晃地跟在铁汉身后。
没多久,太阳冒了头;雾气散去,大地被金黄点亮,队伍停下——他们跑了五圈,五公里;铁汉表现出相当不满的表情——他看看这个人一脸疲惫的样子,又看看那个人愁眉苦脸的样子,再看看另一个人毫无精神的样子,然后叹了口气道,“不过才三天而已,怎么就成了这个德行了?你们到底行不行?还是不是个爷们?当初信誓旦旦跟我保证的那个态度呢?”
“不知道这么苦这么累啊……”有人嘀咕道,“早知道每天都是这样,打死我也不会不报名的……”
铁汉的目光射了过去,“大声点!别跟个娘们似的只会小声叽咕!”
那人连忙低下头,不说话了。
“蚂蟥,出列!”看样子铁汉没打算放过他,“把你刚才说的话再大声说一遍!别畏畏缩缩的!对我有什么怨言当着大家伙儿的面说!”
蚂蟥露出哀求的神色,看向铁汉,吞吞吐吐道,“叔……我什么都没说……我只是想问……什么时候开饭……”
铁汉把眼一瞪,大声道,“叫长官!叫什么叔?谁是你叔?我说没说过进入我的队伍就要守我的规矩?别像在帮里的时候那么随意,嗯?你是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吗?”
“是,长官……”蚂蟥低下头道,“不,不是,我不敢……”
铁汉恨铁不成钢地剜他一眼,“你看你那点出息,就知道吃!等敌人真杀上来了,你还有时间吃饭?吃子弹去吧!”
众人哄笑起来。
蚂蟥面现窘色。
“都笑什么笑?”铁汉皱眉道,“你们表现得就好?你们还好意思笑?”
笑声停止,众人纷纷低头。
铁汉看看他们,摇了摇头,吁了口气道,“你们啊,如果连这点苦都吃不了,将来怎么成为一名合格的士兵?又怎么保护你们的家人?”他在人群的脸上扫射,就像一头盯着猎物的老鹰,半晌,他的目光停留在一个人脸上,“螳螂,”他叫他,“说说,你当初为什么要参加我的队伍。”/
螳螂挺起腰杆,大声回答道,“为了出人头地!参加铁汉大叔……不对,铁汉长官的队伍,就能成为独眼大哥的亲卫队队员!帮里的兄弟会敬重我,‘布尔马斯(独眼控制下的y区贫民窟范围名称)’的姑娘会喜欢我,我母亲也能领一份额外的补助!有钱有地位!如果干得好,还能在城里买房!”
“嗯,”铁汉点点头,“为了自己,不错,很好。但你不要忘了,保护布尔马斯的安全,才是我建立这支队伍的初衷!”他顿了一顿,看向众人继续说,“大家都知道,坐地佛一直在窥视我们的家园——就在昨天夜里,他明目张胆地侵犯了我们的边界,并且还打伤了我们的一位兄弟!”
众人一片哗然——
“叔,什么时候的事?他也太嚣张了吧?”
“他妈的这不干他?欺人太甚了吧!”
“那个兄弟如何了?严不严重?”
……
“不严重,正在接受治疗。”铁汉抬手向下压了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说实话,我们现在的实力不如他,如果真跟他硬碰硬,我们确实碰不过。不过,只要你们肯听我的话,把自己磨练成真正的军人,那我们的胜算就大了许多——正规军对付臭流氓团体,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他的语气柔和了下来,“兄弟们,我知道训练苦,训练累,我也知道你们觉得我这个人特别枯燥无味。但是,如果有一天敌人真打进‘布尔马斯’里来了,你们有把握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家人,保护好自己的财产吗?有多少人的亲属在大哥的厂子里工作,这不用我提醒你们吧?大哥对你们不错,该给的钱一分不差,该有的待遇也是应有尽有,这比你去城里那些混蛋开的工厂里打工要赚得多得多吧?我说的没错吧?”
有人点头,有人同意。
“坐地佛可不是,他可是把他地盘里的民众当成奴隶的!吃不好睡不好,还经常被克扣工钱,轻则打骂,重则丧命,你们该不会是想让自己的家人也遭受到这种待遇吧?”
众人面现愤怒的神色,均表示如果坐地佛来了,他们宁愿死,也不给他当奴隶。
“所以,”铁汉的语气再次严厉起来,“士兵们,为了自己,为了家人,为了布尔马斯,你们也得硬气起来!只有让自己变成以一当十的好汉,我们才能拥有光明的未来!听懂了吗!”
“听懂了!”众人高声回应。
“好,解散,吃饭!”
“是,长官!”
空气中飘来白粥的味道,奈佛转头看去,只见刚在煮饭的那几人,已经开始盛粥了。
……
铁汉的演讲是发自肺腑的——他真的把布尔马斯当成了自己的家园,但现实是残酷的——独眼并没有,他只是表面上如此。后来,在独眼帮覆灭的那个晚上,独眼才把他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兄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没了布尔马斯,我们还可以去找下一个地盘!可以是冯布里斯,也可以是干果布斯!兄弟,你是傻了吗?你真当你那支队伍能同时对付两个帮派?对,没错,他们是已经接近真正的士兵了,但又能怎样?兄弟,时代变了!人家有改装过的无人机!一台无人机就能炸毁咱们一个据点!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到底走不走?
铁汉说:我不走,我不能对不起我的士兵,我更不能对不起他们的家人!我说过,我要保护他们!
独眼大怒道:行,那我走,你就陪他们等死吧!
铁汉道:你就不是个男人!你也像罗贝里一样,是个懦夫!
独眼道:无可救药白痴!自以为是的蠢货!你想死别他妈拉上我!我他妈还没活够呢!
这是奈佛在许多年之后才听到的故事——是正在服刑中的蜚蠊告诉他的。那年,他二十六岁,正受青柠的胁迫谋划着对安格斯的刺杀计划。
这段故事,也是蜚蠊在无意中听到的——他当时正准备去找独眼,商量如何应对坐地佛帮和毒蛇帮的进攻。但还未进门,他便听到了里面的争吵声。
蜚蠊说,最后,他听见独眼的脚步声,然后又听见铁汉痛苦地大喊:他妈的奥丁呢!奥丁为什么不见了?他死哪儿去了?我们不是他的军队吗?
脚步声停下,独眼说:奥丁?大哥,他他妈都消失两年了你还指望他?大哥,你喝醉了吧?就算他来了又能怎样?他能管你我的死活?你忘了那天晚上他是怎么说的了?他说:我们都是他的棋子!棋子懂吗!在他眼里,我们都是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兄弟,撤吧,算我求你……
铁汉道:我不会走,我不能做个言而无信的小人!
脚步声再次响起,蜚蠊连忙躲了起来。
讲完故事,蜚蠊问奈佛:你为什么会突然不见了?那两年,你都去哪里了?还有,你知不知道铁汉大叔所说的那个奥丁是谁?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人?
事情太多,关系复杂,奈佛根本无法回答。他看着玻璃窗那头的蜚蠊,拿着话筒对他说:兄弟,别想了,都过去了。好好服刑,争取减刑,等你出来我来接你,然后再一起喝酒。
探视时间到,蜚蠊被管理人员拉走了,但他还有很多话想跟奈佛说,他挣扎着,用力回头使劲喊着什么,但奈佛什么都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