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的记忆逐渐被唤醒,言曦双手紧扣住脑袋,头疼欲裂。
“我叫言曦,晨曦的曦。”
“我有钱的。”
“我一定要存好多好多钱,把你买回去。”
心里尘封的往事犹如千丝万缕的线交织在一起,编结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言曦仰起脑袋努力想去看见眼前那张模糊的人脸,现在的迟墨跟曾经的少年影子重叠,最黑暗的过往真相即将冲破桎梏,打破她多年来的平静。
“言曦,别想了。”迟墨握住她纤细的手腕,把双手从头间拿开,禁锢身前,轻拥着拍背安抚,“忘记我也没关系。”
迟墨的眼神变了又变,漆黑的眸子凝成一团化不开的浓墨,终究无法释怀。
原本,他一辈子都不打算将往事重提,只是无法接受言曦刻意的疏远,再一次将他从记忆中剔除。
但这一切跟言曦的健康和快乐比起来,似乎都算不得什么。
忘记,就忘记吧。
就在他说服自己放开那段记忆的时候,怀中的人忽然拽了下他的衣服,喉咙里发出一道小小的声音。
“哥哥……”
低软的呼喊是那样的熟悉,迟墨惊抬起眼,呼吸一滞。
言曦慢慢的,从那个温暖的怀抱中钻出来,目光细细描绘男人的容颜。
她想起来了。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马场树林的“第一次”见面就那么自然安心的趴在迟墨背上,因为当初的少年曾背着她徒步行走在山间,几公里路,几个小时,他毫无怨言。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会不自觉的依赖和信任,因为当初的少年在她最危险最害怕的时候,不顾一切守护她的安全。
原来那些莫名其妙的感觉,都是因果循环。
柔软的手指抚上男人眉间那条疤痕,眼前闪过一幕凶狠的画面。
那时候迟墨可以逃跑,却因为保护她甘愿承受坏人的鞭打,竹条乱挥下来,从他眼角刮过,那么惊险,他也只是咬紧牙关忍耐,没有把她交出去。
“这里,是不是很疼啊。”
“不疼。”
都是血肉身躯,当年留下的疤痕到现在都没有完全消除,受伤的时候怎么可能不疼。
“对不起,我把你忘记了。”当年医院的病例记录着她持续高烧,后脑又被砸伤流血,留下后遗症,这些年家人从不在她面前提起那段记忆,更不喜欢她去回忆。
好像从她醒来之后,也没再见过“李墨”。
“坏人被抓了,你有去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吗?”
“找不到的。”他再婴儿时期被带走,谁都不知道他会长成什么模样,连李家夫妻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从哪里被抱来,世界之大,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幸运。
“那之后呢?”
“一次偶然的机缘,遇见了唐老。”
少年李墨因为惊人的耐心和爆发力被唐老看重,在通过层层测验后,他终于被留下。除了厉害的身手,他还需要不断学习更多的知识,唐老对他要求严格,他也不负所望,脱胎换骨迎来一个全新的人生——迟墨。
其实,他早在马场之前就知道了言家跟唐老的渊源,可惜他只能把所有的一切埋藏在心底,变成独属于自己的记忆。
那些复杂的精力被迟墨用几句话带过,言曦想象不到他曾经的遭遇多么曲折艰苦,但她,心里很疼。
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言曦收起好奇心,不再戳他伤心事,虔诚的望着他道谢,“谢谢你。”
迟墨却没能因她的话感到高兴,面容苦涩僵硬。
“还是要那样吗……”就算想起曾经的渊源,也不肯相信他是真心留下,非要继续跟他保持礼貌疏离的态度吗?
言曦轻轻摇头,“没有,我这是发自内心的感谢你曾经保护了我。”
“至于其他的……”言曦心虚咬唇,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不是非要跟迟墨划清界限啊,只是,只是她对迟墨有了那种心思,现在知晓他是曾经的救命恩人,更不敢随意提起。
那个司机没再出现,迟墨亲自开车把言曦送回言家,时间已经晚了,老太太让李嫂给他安排了一间房。
分离多日,老太太拉着孙女的手念念叨叨,问她在外面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玩得好不好?
“见你平安回来,奶奶我这心里的石头算是落下了。”都是些重复数遍的普通问题,承载着长辈对晚辈满满的关心。
“迟墨特别厉害,把我照顾得很好,绝对没有危险的。”言曦站在老人身后为她捶背,三句不离对某人的夸赞。
言老太太轻点头,“是,我也听你唐爷爷说过,那孩子能力不错。”
还有一句话她没告诉孙女。
她曾考虑过,以迟墨的能力去陪伴孙女大材小用,她甚至担心对方会不会因此对言曦产生怨言,直到唐老亲口言明:“迟墨生性冷漠,自我意识很强,如果不是他自己愿意,没人能强迫他。”
哪怕是对他有再造之恩的唐老,也无法在这种事情上强制命令。
待奶奶回自己院子休息后,言曦在卧室跟司婳打电话,求嫂嫂帮她解惑,“嫂嫂,他对我很好很照顾,但他本来就是一个好人啊,我有点分不清,那到底是不是喜欢。”
她明确知道自己动了心,可当她去回顾迟墨的好,意外得知他是当初救她于危难的少年。
那时候的“李墨”也对她好,甚至不顾自己的安危保护她,但那不是心动的爱情。
所以她分不清,迟墨给予她的好,到底属于哪种感情?
“小曦,其实很多事都是当局者迷,如果你真的无法从行为上分辨,不妨大胆一点,付出实际行动,或许会有意料之外的惊喜。”
动心的人,总是比较敏感,容易产生一种“他对我好可能喜欢我”的感觉,但又不敢完全肯定他是否喜欢。走到这一步,主动出击也未尝不可,幸福是要靠自己争取的。
在电话里沟通许久,言曦心里的谜团也逐步揭开,她太纠结迟墨目前对她的感情,却忘了有些感情是可以培养的。
迟墨对其他人冷冰冰的,但从来不排斥她的靠近,从一个方面来说,她是特别的、唯一的,或许迟墨真的喜欢她呢?
突然后悔这么快回来。
言曦拍拍脑门,自言自语对着镜子嘀咕,“这笨脑子,怎么不早点想起来。”
“迟墨也是大笨蛋,明明都说过我不记得了,还不早点告诉我。”
当然这些话,她也只敢私底下悄悄说。
一番苦闷的纠结,言曦对着镜子把那张微微泛红的脸埋进掌心,嘤嘤呜呜,心里像装着小鹿砰砰乱跳。
终于,她推开椅子站起身,对镜子里的自己加油鼓气,一鼓作气冲出房门。
几秒钟后,雄赳赳气昂昂的小姑娘忽然跑回来,争分夺秒整理发型。
刚才已经洗过澡,穿着宽松熟悉的兔耳睡衣和短裤,衣服款式颜色好看,能直接穿出去。言曦对着镜子拨弄了一阵头发,又一次出门。
在生活多年的家中,言曦轻车熟路找到迟墨所在客房,抬手敲门。
“咚咚咚——”
她也不敢太放肆,声音比较轻,正常情况下里面能听见,可惜她等了几分钟也没见人来。
“唉……”言曦对着门口沉沉的叹了口气,怀疑自己跟迟墨是不是没缘分,以前敲门就开,偏偏在她做足心理建设后,等了这么久都没人出现。
如果真有要紧事,她有各种办法联系迟墨,但现在是揣着别的心思来的,这会儿开始打退堂鼓。
就在她刚转身踏出两步路的时候,房门“咔”的一声轻响,迟墨疑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言曦?”
言曦浑身怔住。
“找我有事?”迟墨再度发问。
“也没什么大事……”她站在原地,小脚紧张的挪动碎步。
瞧她支支吾吾的模样,站在门口也不方便说话,迟墨退开一条道,让她进来。
“迟墨。”
她终于又肯喊他的名字,两个简单的字音在迟墨心头绕转千百回。
“我……”宽松的衣摆被她拧成紧巴巴的一团,言曦支支吾吾,来之前在脑子里准备的说辞统统忘得一干二净,“我,我,我睡不着。”
迟墨:“?”
“那你想怎样?”
“我可以在你房间待一会儿吗?”她紧张的拧着衣摆,低下头念念有词,“我觉得肯定是最近习惯了跟你待一起,更容易入睡。”
“你干脆说下霸占我的床得了。”
“不是不是。”言曦红着脸摆手,“我才没有那样想。”
“嗯。”没那样想,又在脸红什么?
迟墨没有戳穿她。
比起故作冷漠的疏远,其他一些小心思他都能接受,就是不知道言曦到底要做什么?
言曦在客房东看看西看看,这里是她熟悉的家,偏还做得对一切充满兴趣的模样,“这个熏香盘真不错,你喜欢熏香吗?回头我可以找几根给你垫上。”
“倒也不必……”
他闻不惯那种香味。
睡不着是假的,从早上到晚上都没休息过,言曦其实早就犯困。刚才的瞌睡虫暂时被心里那股劲儿压住,现实情况跟她设想中的很不一样,站在那里就忍不住伸手打呵欠。
她困,真的困。
但是迟墨马上就要回榕城跟唐老复命了,她再不做点什么,人都跑了。
“困了就回去睡吧。”迟墨背靠椅子坐在哪里看她,眼底冷漠化开,是平时少见的温和,单手撑在椅托表面,休闲的姿态略显慵懒。
“迟墨~”言曦转过身来,机灵的目光在他怀中打转,试探性问道:“我能像前两天晚上那样睡吗?”
男人心里一咯噔,撑脸的手忽然从椅托上滑下来。
他疑惑又诧异。
前天是言曦喝醉酒,昨天是她情绪混乱,可今晚,她应该是理智清醒的。
言曦暗搓搓的绕到他身后,手指一下一下往他肩头戳,小声追问:“可以吗?”
“嗯……”他从来都很难拒绝言曦的要求。
得到同意,言曦如愿爬到他身上,双手挂住脖颈,小脸错开他的视线看向后方,尽是得意的小表情。
最近两个晚上,她都是扒在迟墨身上睡觉的,习惯养叼了,而且这个姿势让她觉得特别亲近。
为防她摔倒,迟墨总是抱得很稳。
“言曦,你还挺会折腾人。”小时候霸占他的床还要借他的体温取暖,长大了更是变本加厉,要他抱着哄才肯睡觉?
言曦的小脑袋枕在他肩头就没再说话,想起她前两日迅速进入睡眠,迟墨下意识以为她已经睡着。
也只有这时候他才敢对着空气问一句,“你知不知道这样做,会让喜欢你的人很生气。”
如果他和宋俊霖跟言曦的关系交换,他一定无法容忍自己喜欢的女孩跟其他男人这么亲近。
理智上,他不应该纵容言曦这么亲近的肢体接触,可耻的是,他心里竟为此感到窃喜。
他告诫自己,就这一次,以后他会束缚自己的言行。
然而,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道轻巧的声音,透着疑惑,“这样做,为什么喜欢我的人会生气?”
反过来岂不是在说,他这样做,代表不喜欢她?
言曦被这套神奇的逻辑绕晕了。
迟墨表情凝固。
言曦竟然没睡着,还把他呢喃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你亲近我,喜欢你的人会吃醋,懂吗?”包括你喜欢的那个,也会吃醋。
“哦,可是喜欢我的人那么多,总不能因为他们吃醋就委屈自己吧?”难道迟墨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善良?竟连跟自己没关系的人的感受也会考虑到?
“你喜欢那个人也会吃醋。”他违心的提醒。
言曦懵了,“会吗?”
迟墨抱着她还要吃自己的醋?
言曦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怪圈,好不容易才理清一条思路。
等等……
迟墨在说什么“你喜欢的那个人”是指谁?
“你说我喜欢谁?”
“……”
男人眼色厌烦。
他不想说,很烦那个名字,很烦那个叫做“宋俊霖”的人。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一个在嫉妒,一个在思考。
半响,沉寂的房间忽然响起一道清脆的声音,清晰无比钻进两人的耳朵。
“迟墨,你在吃醋吗?”
“……”
没有否认。
回想起迟墨的种种行为反应,所疑惑的一切逐渐呈现清晰答案,言曦脱口而出,“你喜欢我吗?”
直白的问题侵入迟墨所有感官,一举一动,一个眼神都变得十分不自然。
还是没有否认,言曦基本确定心中猜测,心口滚烫。
这么近的距离,正好方便她搞小动作,言曦搂紧他脖颈,蹭到他耳边去问:“你喜欢我吗?迟墨哥哥。”
“喜欢……”男人声音暗哑,那句来自灵魂深处的告白,低沉到不像话。
他自暴自弃的想:就这样吧,被发现了也好,就不用装下去。
言曦瞳孔放大,笑容旋即绽放,“你先放我下来。”
迟墨紧蹙起眉,不得已将她放下,带她站稳脚步,手臂才从她身侧移开。
怀中失去重量,仿佛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他还没来得及感受,忽然被人往前拽走。
落地后,言曦拉起他的手往外走,“跟我来。”
转弯上楼,两人来到言曦的专用储藏室前,言曦解锁推开房门,放眼望去,里面整齐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精美小花瓶。
她随手抱住最矮层的一个瓶口较粗的花瓶,把手伸进去,在里面摸啊摸,抓出一把裹成卷的红票票,献宝似的在迟墨面前摊开,“你看。”
以前不知道为什么喜欢花瓶,为什么要存钱,但她还是凭直觉做了这些事。
甚至,有个小癖好谁也没说。
她喜欢把钱卷起来塞进花瓶里,装得不多,但她觉得很有趣,喜欢这个小习惯。直到真相揭开,她恍然大悟,自己所做的一切,是重复了当初迟墨留给她最深的记忆。
“你做这些事……”眼前的一幕勾起迟墨曾经的记忆,他不止一次听说过,言曦喜欢花瓶喜欢存钱。
“因为你呀。”言曦坦白,笑盈盈的拉起他的手,把那些钱放进他掌心,“我已经存了很多很多钱。”
凝望着那双布满星光的眼睛,迟墨心口猛地一颤,一个不可思议的答案呼之欲出。
直到,言曦觉得那些红彤彤的纸卷碍眼,把它们全部扔回花瓶,换成自己的小手钻进迟墨的手心,蹭了又蹭,“现在我还能把你买回家吗?哥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