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迎接使大人一直站在马车前面一动也不动,章炳增缓步上前,从侧面一瞧,差点仰面摔倒。
只见阿海痴痴地看着马车的车帘,脸上洋溢着荡漾的笑容,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去了。
“迎,迎接使大人,您还好吧?”章炳增小心翼翼地问。
然而他的话根本就没有传入到阿海的耳中,他仍是一脸憨傻的笑容,仿佛穷人家的孩子过年拿到了意想不到的大红包。
章炳增无言,正欲伸手去推一推这个突然痴呆的家伙,车厢里突然传出了女子的声音:“章大人,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声音悦耳如夏日的清泉,一股股全流进了阿海燥热的脑海中。
阿海瞬间一个激灵,从想入非非中清醒过来。
旁边的章炳增正躬身行礼,打算开口应答,阿海突然昂首挺胸,摆出一个英伟的姿势,抢在了他前面,用充满磁性的低沉声音道:“这位姑娘,咱们真是有缘,没想到竟会在这里再次相遇。”
章炳增一脸地莫名其妙,这个大高个跟郡主殿下相识?
车厢里沉默了片刻,忽然有一双纤巧的手将车帘掀起一角,露出一个小丫头的脑袋,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阿海,鼻尖儿朝天哼了一声:“你是什么人?我家小姐怎么可能认识你?”
然而阿海见着这个丫鬟,心中更加狂喜,指着她道:“我也记得你,你是……你是叫荷香是不是?”
小丫头没想到他会记得自己的名字,先是一怔,然后小脸一红,怒道:“我的名字岂是你能乱叫的?”
说罢,就立刻钻回了车帘后面。
原来,这辆马车里乘坐的,正是阿海朝思暮想,念念不忘的元柳国小郡主婉月殿下。
阿海毫不在乎小丫鬟的斥责,正要向前踏进一步,却被章炳增抬手拦住了,他颇有些为难地说:“迎接使大人,这样恐怕不妥。”
阿海此时终于注意到了他,纳闷道:“有什么不妥?我见着老朋友,打个招呼不行吗?”
老,老朋友?章炳增心道,我怎么没听郡主殿下说过她有这么一号朋友?
以防万一,他仍是朝车厢内小心询问了一句:“殿下,您可认识这位南芳国的迎接使大人?”
阿海满脸自信地等待着答案,又一阵沉默之后,悦耳的声音才再次飘出:“我不认得这位迎接使大人,想必是大人记错了吧!”
满心欣喜的阿海瞬间冻结,他一着急,完全忘记了保持形象,朝车厢内大声道:“姑娘你不记得了吗?在梦泽州城,你曾经救过我,我还在你的草堂住过一晚,我还知道你养了只雪球一样的小狗!”
车厢内郡主殿下再未回答,倒是丫鬟荷香又探出了脑袋,怒道:“你吵什么啊,我们小姐说不记得就是不记得,你们南芳国就是这么迎接客人的吗?”
阿海一愣,回头一看,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一人身上,才意识到自己失礼了。
可是,难道她真的不记得自己了?明明还是不久前发生的事情,我可是记得一清二楚,阿海垂头丧气地想。
等等,脑海里一冷之后,阿海忽然意识到,她一位郡主,为什么会来这里?总不会是老天爷瞧他心思虔诚,专门送媳妇上门给他吧?
还有,刚才那个章大人说的贺礼又是怎么一回事?
阿海眯起眼睛,用黑溜溜的眼珠子阴沉地看向身旁的章炳增。
一脸书生气的章大人被他瞧得头皮发麻,赶忙道:“既然迎接使大人已经瞧见了,我直说就是,反正迟早要告诉你们的。”
他清了清嗓子,对阿海道:“这辆马车上乘坐的,便是我们陛下最疼爱的婉月郡主殿下。陛下听闻南芳国的新任国主仪表堂堂,气度非凡,意欲与之结亲,以修两国交好,便将视作珍宝的郡主殿下送了过来。”
“你——说——什——么?”对方的话让阿海脑袋里瞬间一炸,他单手伏在章炳增的肩上,无意识地掌心捏紧了他的肩胛骨。
对方咧着嘴直喊疼,旁边一个南芳国的礼官看不下去了,拽着他的胳膊直使颜色,低声道:“大人,不可以对来使无礼啊!”
阿海回过神来,蓦地松开手,仍是一脸失魂落魄的模样。
我牵念了她这么久,好不容易见着面了,她却要嫁给别人?
大喜之后紧跟着大悲,阿海朝前趔趄了几步,不注意间前脚绊了后脚,一个大马趴就摔在了地上,姿势十分地不雅。
“大人?”礼官赶紧上前扶住他,“您没事儿吧?”
阿海摇了摇头,眼睛看着车厢,忽然又振奋起来,是了!她一定是被强迫的,给小山带去的才子佳人故事里不经常这么写吗,她一定是被元柳皇帝当做政治筹码送过来的,她一定十分痛苦,正等着我去解救她!
阿海对着车厢里大声问:“姑娘,你是不是被逼迫的?要是这样的话,我跟我们皇帝陛下熟的很,我可以替你想办法!”
章炳增一脸骇然,声音都跟着颤抖了:“你你你,你在说什么胡话?想说我们陛下送来的贺礼没有诚意吗?”
阿海朝他怒道:“明明一个大活人,怎么可以被当做礼物送来送去?”
礼官见他跟来访的使者竟然吵了起来,吓得两腿直哆嗦,忙不迭地劝着架:“大人,您得看看场合啊!”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际,车帘再次掀开,丫鬟荷香率先跳下马车,伸手扶出了一直端坐在马车内的郡主殿下。
阿海呆呆地看着她一手提着裙子,俯着身优雅走出,然后就这么鲜活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多日的旅途并没有让她沾染上半分沙尘,就算是在夜幕下,她的周身仍旧笼罩着一股无法言说的光辉。
婉月郡主微微抬眼看了一眼阿海,立刻垂下眼眸,低下头去,柔声道:“多谢赵大人的关心,不过,皇爷爷,不,陛下的安排询问过我的意见,我并非被强迫来这里的。”
阿海钉在郡主身上的眼神让章炳增忍不住翻白眼,但还是把难听的话吞在了肚子里。
“可是,我们陛下已经有一位皇后娘娘了,他们相亲相爱,整天黏在一起,你不在乎吗?”阿海难以置信地问。
婉月郡主眼睫微微闪了闪,抬起头来时,脸上带着完美的笑容:“出身在皇家,我早知道会有这样的安排,所以没关系。”
阿海哑然,一时再也没有能说出口的话。
婉月郡主微微欠身,由丫鬟扶着再次回到了马车中。
章炳增刚想开口说两句,发现阿海握成拳头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脸色煞白地跟鬼一样,当下再不敢多言,嘱咐着随从好好看守,自去休息不提。
礼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有办法把阿海拖回驿站。
只得瞧着他望妻石一般凝视着车帘紧闭的车厢,一直到夜半中天,他才微微叹了口气,拖着佝偻的身躯转身回了驿站。
第二日,阿海一言不发,阴着脸带领着元柳国的来使队伍缓缓朝都城前行。
一路上两国旗帜飘扬,前有礼官开道,后有守卫压阵,场面别提多气派。
才安生了没两天的都城百姓们又齐齐聚集在街头,争抢着要看元柳国的来客。
只是这一次的客人都坐在马车里,并没有要和百姓们打招呼的念头。
因为行程晚了半日,抵达都城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按照规矩,来使第二日清晨才能入朝觐见。
阿海把众人引到宫外的驿馆安歇之后,把一切事务都丢给了礼官,二话不说转身就离开了。
礼官哭丧着脸,心想着这次完了,陛下还没接见就被迎接使得罪了使臣,这次的会见肯定是一场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