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托付

听见电话那头沈确跟他提的请求,陆霁尘眉目几分肃然。

“沈确!”陆霁尘鲜少会这么郑重言辞地喊他:“你觉得合适?”

沈确也知道自己提的要求过分了点,但是他也是实在没辙了。

“我交心的朋友,你也不是不知道,方潮远,他上一个女朋友比他小十一岁,韶峰,他老婆是个多疑的主儿,程迈,他一个星期能醉个六天,就这三人,你说哪个能让我放心?”

他说的并无道理,但这无法成为陆霁尘答应他的理由。

“那你就自己回来照顾。”

沈确嗓子里一噎:“我这不是一时半会儿回不去吗!”

这通电话,沈确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再说了,我那工作你也知道,忙起来天昏地暗的,不像你,你现在正好放暑假,你一个老师,她一个学生,这时间不是正好能对上吗?”

虽说他句句属实,但陆霁尘依旧无动于衷:“那你就给她租一个房子,再请一个护工。”

他的丝毫不退步,让沈确看出他对这件事的排斥,再拜托下去,讲不好就要被这人挂电话。

沈确无奈:“行吧,那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虽说沈确的请求,陆霁尘没有接受,但中午岁樱给他打的那通电话,陆霁尘还记在心里,他从通讯录里找出护工的电话。buwu.org 梦幻小说网

“陆先生,早上太阳还不烈的时候我就问过她要不要去花园里转转,她说不下去,这样吧,等傍晚不热的时候,我再问问她。”

陆霁尘道了谢:“那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

今天的护士站是韦薇当值,给隔壁床的男人换完输液瓶,韦薇走到岁樱病床旁。

“你叔叔今天没来照顾你呀?”

岁樱没什么精气神地“嗯”了声:“他给我请了护工,然后就回去了。”

韦薇看出她精神不振,也不知道她这个年龄在病房里待久了会闷。

“如果无聊可以去楼后面的小广场里散散心,我们那有轮椅,说一声就行。”

刚好护工从卫生间出来,听见护士这么说,刚好就接上话。

“下午的时候,你叔叔也给我打了电话,让我带你下去散散心。”

中午电话里,陆霁尘的那声“我知道了”本来还让岁樱对他今天能出现抱有着浓浓的期待,如今听护工这么一说,她眼里仅有的几分亮光顿时黯淡了。

还说会照顾好她呢,如今有了护工,他立马就对她不管不顾了。

“我不去,”她嘴一扁,但是提到嗓子眼的“脚疼”又被她咽了下去,直到韦薇走出病房。

岁樱看向护工:“他要是再给你打电话,你就说我脚疼!”

护工抿嘴笑,只当她的小情绪是因为被家长因忙疏忽而生出的。

七点,夕阳渐落。

陆霁尘的电话打来,不过不是打给护工,而是打给了岁樱。

“晚饭送到了吗?”

三十分钟前,爷爷给他打了电话,说司机已经从家里走了。

听他这么说,岁樱鼓了鼓腮帮子:“你又给我点外卖了吗?”

陆霁尘说不是:“是家里做的饭。”

【家里】两个字让岁樱顿时眼睛一亮:“你做的?”

陆霁尘轻笑:“不是,是家里的阿姨,”他没有过多解释:“如果有什么不可口的,你跟我说。”

耳边的电话还没有挂断,一个男人站在门口敲了敲敞开的门。

岁樱扭头看过去,见对方手里拎着保温桶,她条件反射地抬手挥了挥:“这儿!”

眼看男人走过来,岁樱压低声音问:“给我送饭的是你家的什么人啊?”

陆霁尘没有说是司机:“你可以喊他张叔叔。”

【叔叔】这个称呼涵盖很广。

岁樱一点都不敢怠慢,乖巧地朝走到病床前的男人喊了声:“张叔叔。”

“你好,”张新广把两个保温桶放到床头柜上:“这是陆老让我给你带的晚饭。”

电话那头,陆霁尘也听到了声音:“你先吃,我先挂了。”

电话那头是重要的人,给她送晚饭的也是重要的人,岁樱一时应接不暇。

“叔叔——”

电话挂断了,刚转身的张新广扭头。

岁樱不知这位【叔叔】到底是怎样的叔叔,但是他刚刚口中的【陆老】让岁樱心里生了猜测与不安。

“您刚刚说......陆老?”

看出她脸上的不解,张新广解释:“是陆教授的爷爷陆茂安。”

还真被她猜中了!

岁樱倒吸一口气。

在她的懵怔里,张新广微微颔首,“你先吃,我一个小时后再过来。”

目送对方出了病房,岁樱慌忙拿起手机,本来是想打给陆霁尘的,手指一顿,她又打给了小叔沈确。

听她报出了陆茂安的名字,沈确也着实被意外到了。

岁樱眉心皱着:“就我这点小伤,你怎么还惊动了他爷爷呀!”

陆霁尘的爷爷陆茂安是生物学的泰斗,岁樱早前听沈确提过,真正让她将这个名字铭记于心的她在大二时听过的一次学术演讲。

“你开什么玩笑,”沈确也震惊:“把你托付给陆霁尘的这份人情,我都不知道怎么还了,我怎么可能还会惊动他爷爷!”

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跟她这个小姑娘掰扯这些。

“你、你先吃饭吧,我打个电话。”

原本一个感谢电话,最后不知怎的......

“既然她家人都不在身边,你也在国外,那等她出院后,我让人把她接来我这住几天。”

沈确是真的不敢惊动和麻烦这位平时不苟言笑的老人。

他一连说了四五个不用:“那太麻烦您了,我给她租个房子再请个护工就行了。”

“请护工也只能照顾她的脚伤,小姑娘的一日三餐也不好解决,没事,你和霁尘是多年好友,这点小忙,你不用介怀。”

陆霁尘的父母、姐姐都和老人住。

三层楼里,除了有一位生物界的泰斗,还有一位博士生导师的教授,一位时常驻外的外交官,就连长陆霁尘两岁的姐姐也是教育局的局长,这要是真让他那三分野七分纵的小侄女住进去,沈确都不敢想象那画面。

“真不用了陆老,”沈确冷汗都要冒出来了,“小姑娘叽叽喳喳的,会扰了您的清净。”

“叽叽喳喳了好啊,你是不知道,我这房子里就是太沉闷了,有个小姑娘在,能陪我下下棋也是好的。”

还下棋呢,就他那个小侄女,最多也就会个五子棋,还得靠耍赖才能赢。

这么一想,沈确更不敢应下来了,可是一时又找不到更委婉的借口,只能说。

“陆老,这样,我问问陆霁尘,如果他这段时间不忙,我就先让他帮我照顾着,如果他忙,我再来麻烦您。”

他也就是借此拒绝一下老人,结果却误打误撞——

“住他那边也行,他现在放假,事情也不太多,你在国外忙着,就不要分心这些事了,我来跟他说。”

也就一个懵怔反应的时间,电话那头传来一句:“我先挂了。”

沈确嘴一哆嗦:“陆、陆老再见。”

再接陆霁尘电话是二十分钟后,看见来电显示,沈确忐忑了二十分钟的心更加扑通扑通了。他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喂?”

电话那头传来气笑的一声:“我真没想到,你竟然找我爷爷当说客。”

沈确知道老爷子万不会说是自己麻烦他的,更何况这也不是他本意。

他故作惊讶:“陆老怎么还找上你了?”

沈确的八百个心眼子,陆霁尘太了解了。

“你别在这跟我装,如果不是你找他,爷爷怎么可能把这事揽到我头上?”

“天地良心!”沈确心虚但不理亏:“是陆老主动说要把岁樱接到他那边照顾的,我当时就拒绝了,但我压根就不知道他还会找你啊!”

陆霁尘当然不信他,没等他再开口,又听沈确解释。

“当时我拜托你也是一时心急,事后我仔细想了想,也觉得实在不妥,我那侄女打小就怕老师,胆子又小,你说到时候再一不小心惹你哪里不高兴......”

他叹了口气:“说什么也不能因为我老姐那句临终之托就给你找这么大一麻烦,你心里过意得去,我还不好意思呢!”

当律师的大概都是这么的巧簧如舌。

陆霁尘站在窗边,嘴角滑出无奈:“你真应该感谢我。”

当初沈确选的法学专业就是陆霁尘给的建议。

沈确抓住他语气里的无奈,又来一句捧杀:“我欠你的,那就是给你当十辈子的牛马都不够还的。你放心,房子我已经在找了,陆老那边不用你为难,我来跟他说。”

还说什么,爷爷明摆着是想借着这事还他一个人情,他若是不答应,只会让爷爷为难。

陆霁尘浅浅低叹:“不用了。”

电话挂断,他转身回到书桌前。

他身后的那面墙做成了通顶的书柜,靠近窗边的位置有一把登高的梯子,梯后有一扇格子里竖着三本书,都是他的独著。

“《虚与实的超越》,作者......陆霁尘。”岁樱把书脊上的书名和作者名念完一遍后翻到扉页。

“《虚与实的超越》,作者——”

“行了别念了!”邱黎黎将她手里的书抽走:“等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你再慢慢看。”

“不是三本吗,那两本呢?”岁樱问。

“没货了,跑了三家书店,都说要等两周。”邱黎黎觉得她目前就要冲出天灵盖的热情最多也就只能维持两周。

“销量这么好......”

是因为写得好,还是因为长得好呢?

邱黎黎把插了吸管的酸奶递给她:“所以你出院后到底住哪?”

“不知道。”岁樱长长叹了口气:“感觉自己现在就像个没人要的孩子似的。”

“得了吧,”邱黎黎撇嘴:“你爸每个月给你打的钱,怕是都快堆成小金山了吧?”

是啊,她从来都不缺钱,钱也的确能买来照顾,可护工和家人又怎么能一样呢?

“黎黎,你说......”岁樱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夜幕:“如果我跟我爸说我住院了,他会立马赶回来看我吗?”

“肯定会啊!”

邱黎黎的不假思索,让岁樱笑出一声无奈。

“他不会的,他会先问我伤的重不重,如果没有危及生命......”

邱黎黎抬头看她:“你也别把你爸想的那么不近人情,他挣那么多的钱不也是因为你吗?”

岁樱笑了声:“你怎么也信这种话。”

“我以前是不信的,但我最近吧......”邱黎黎说起了自己的家事:“我大姨家的那个姐姐几个月前结婚了,嫁得好远,她老公还有个弟弟,她那个弟媳家庭条件比我姐要好,我姐说,她婆婆对她们俩完全不一样。然后我妈就说,女方能不能在婆家站住脚不被欺负,也是要看娘家的家庭条件的!”

邱黎黎说的这些,岁樱还不能完全理解,她只知道,自己以后绝对不会找一个做生意的老公。

整日忙生意,忙到连妻子的最后一面都因为飞机晚点而见不到,忙到一周都想不起来给女儿打一通电话。

真的只是忙吗?

是谁说的,【忙】从来都只是借口,只是因为那个人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所以那个人呢?

是因为忙才没有来医院看她,还是说,她太过无足轻重......

笼下来的一团人影让岁樱眸光一顿,抬头,那张浓墨重彩的脸部轮廓映入她眼底。

是陆霁尘。

他站在床边,透白的灯光从他头顶打下来,让他低垂的睫翼在眼睑处落了一层灰影。

芝兰玉树,清风霁月。

让人忍不住想破坏,想撕开他那张难以亵渎的皮囊,看一看他骨子里是不是藏着欲与火的荷尔蒙。

“怎么还没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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