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当然是见过田丰的。
颍川荀氏子弟中的荀谌就出仕于袁绍的麾下。
而荀谌荀友若,乃是荀彧的胞弟。
在荀彧告知于郭嘉他前往了徐州之前,他也曾经往邺城走过一趟。
只不过本着并不太看好袁绍扶立刘辩于邺城的想法,他自称只是去见弟弟的。
但荀彧既到,就算袁绍看出对方目前保持着避不出仕的态度,并未对他发出招揽,他也会让他麾下的谋士以主客往来的理由和荀彧接触。
荀彧就是在这个时候见到田丰的。
虽然……现在的田丰好像看起来比之前的精神面貌好了不少,也把胡子剃了,但这些只是在一年多的时间门里发生的变化,大概并不影响荀彧凭借着眼神将他给认出来。
袁绍让己方谋士来长安这头刺探军情的做法,已经到这么简单直接的地步了吗?
认出田丰的这一刻,荀彧忍不住陷入了沉思。
何况若真是他所猜测的那样,田丰混到了这个位置上,要想脱身,好像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荀彧毕竟不知道,田丰最开始只是想潜入农具生产之地做个底层的打工人,搜罗到并州的农业种植之法,变成张牛角看好的心腹,甚至是成为前往长安的灵台丞随行人员,全都可以叫做意外。
就连田丰本人都对这些意外无奈至极。
荀彧只是在这一刻,难免想到了在进入长安之前于南郊所见的情况。
灵台与明堂辟雍相对而立,彼此呼应。
按照天子登基祭祀天地的情况看,因长安如今人手有缺,难免要从灵台借调人手。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田丰是为了破坏明年元月初一的登基与祭祀仪式而来的?
刘虞将立的消息传出,自荆益豫各州而来的士人不在少数,荀彧也成为了其中的一员,这势必会给邺城朝廷带来极大的压力。
这可能是田丰出于河北士族的利益考虑而自己做出的决定,也有可能是袁绍为了防止其他人办事不得力,才给田丰安排的任务。
这都说得通!
荀彧虽还未曾和乔琰会面,但刘虞这位汉室宗亲若即位天子,在荀彧这里的认可度是比刘辩更高的。
在意识到田丰极有可能有所图谋后,荀彧当即朝着身边的荀攸说道:“速去提醒乔侯,灵台内极有可能混进了冀州的田元皓!”
荀攸深知,荀彧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也不会因为什么人有相似之处,就得出这样的论断。
此事为真的概率相当大。
而田元皓这个名字代表的是什么意义,也实在不用多说了!
荀攸在将荀彧安顿下来后,当即将此事上报给了乔琰。
若是田丰知道荀彧对他给出了何等猜测,估计要恨不得给自己叫个冤枉。
他一个至多按照标准的文人素养会一点射箭和驾车的,怎么可能会让自己成为潜伏进长安的刺客!
难道凭他会算数吗?
但他
此时已经不免陷入了提心吊胆的状态。
在见到荀彧的这一刻?,
他一边想着???。?。???,
乔琰打出的战绩与刘虞的贤名配合在一起?,
造成的效果当真惊人。
荀彧出现在此地?,
大概不是来长安拜访叔叔荀爽和侄子荀攸的,而是前来投效的。
若按照这样的趋势发展下去,袁绍所面对的压力将不只是来自她的兵力威胁,还有人才投效之后的后续影响。
而另一边田丰又想着,可能在袁绍感受到这个后续影响之前,他田丰就要先被抓起来了。
在他刚离开邺城的时候,许攸还觉得他田丰处事面面俱到,正是个合适的探查人选,现在可能随便换个人都不会有他这种失败的体验。
这个时候跑路的机会不大。
他是跟着任鸿身边的灵台待诏行动的。
虽然灵台待诏大多是从马伦早前的女助手中选拔的,但四十一位灵台待诏里还是有那么十来个是后续填补进来的,正好凑出了个八人间门。
田丰看着自己的七个室友,觉得自己看到的可能是七个监狱管事。
偏偏那种只是人有相似的可能,让他必须在此时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以防在别人只是怀疑的情况下,就先自己把底细给掀了。
在见到荀彧之后的三日都并未有人对他的身份提出质疑后,田丰觉得自己可能是杞人忧天了。
荀彧跟他原本也就只能算是几面之缘,认不出他来才应该是正常的。
但此时,他那份作假的户籍记录信息,和他自从来到并州之后的神奇“升迁”履历,都已经放在乔琰的案头了。
“元封……噗。”乔琰看到这个名字真没忍住笑了出道:“这倒是让人想到志才了是不是?这个取假名的方式真是有够直白的。”
乍听到荀攸上报,说田丰蛰伏在灵台,疑似要对刘虞不利,乔琰还惊了一跳。
别看现在各方势力之间门的往来,固然应该算是明争暗斗,但还远没有发展到谋划刺杀的地步。
要是在田丰这个谋士上开了先河,那还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
但看到田丰到底是如何加入灵台队伍的经过,乔琰又免不了为他鞠了一把同情泪。
张牛角他有本事啊
在这种情况下都能把田丰给抓出一句气运作祟。
程昱回道:“若我没记错的话,君侯当年给自己取化名,也就是把姓名颠倒了一下而已。”
从乔琰到严乔,和从田丰到元封,就不用百步笑五十步了吧?
好歹田丰是把两个字都改了。
乔琰轻咳了一声。
有些下属跟着自己的时间门久了,就是在这一点上有些麻烦。
对她的过往都知道得太清楚了。
好在程昱已转而问道:“君侯打算如何安排田元皓此人?”
田丰明显不是主动前来此地的,而是在各种阴差阳错的推动之下,才让自己处在了这种醒目
的位置,进而让自己被荀彧恰巧发现,所以什么刺杀刘虞当然是不可能的。?
乔琰思忖了片刻,“揭穿他的身份好像没什么必要,若真这么做了,他要么就是自请入狱,让袁绍来跟我谈换人条件,要么我将他杀了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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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她的利益角度,除非袁绍能拿出影响他发展的大出血利益,否则最合适的处置方式还是后者。?
谁也无法确定,从田丰抵达并州到如今到底获知了多少消息。?
这些消息被送到邺城后,又会否带来对并州不利的结果。
最为稳妥的情况当然是铲除后患。
但田丰是个人才。
既是人才,总有让他发挥出作用的地方。
乔琰道:“我有个好去处留给他。不过这个去处,现在还并不存在,正好让他一并参与建造规划了。”
程昱有些好奇,听乔琰的意思,好像是要让田丰继续维持这个元封的身份成为她的帮手,便问道:“不知君侯说的去处是?”
她回道:“这就是我要找荀文若谈的事情了。”
荀彧的到来让乔琰松了一口气。
这既意味着她打出刘虞这个招牌的决定,已成功掩盖掉了她可能被聪明人细究出的矛盾之处,同时有了对天下有识之士更强的吸引力,也意味着这位顶级的内政人才,不会去资助她的对手了。
乔琰倒不怕荀彧如同历史上那样成为曹操的助力,她只是不想在征伐之间门造成更多的损失。
不过如今却不必担心这个问题了。
此前荀彧在四方游历,相当于是并未出仕的状态,乔琰没有这个多余的时间门去把人请过来。
但人都到了她的手底下了,她要是还不能将其留在此地,那就是她的无能了。
在田丰还在为自己的身份暴露而辗转担忧之际,乔琰已经在请荀彧过府一叙了。
颍川荀氏的士族风仪在荀彧的身上得到了尤为分明的表现。
在这两年间门的四方行游,好像根本没有在荀彧身上表现出任何的风霜侵袭之气。
当他在乔琰的示意下在她面前就座的时候,他那衣袖拂风间门带起的一点熏香气息,一如荀彧本人所表现出的冰清秀雅之态一般,并未让人觉得有何等侵入领地的冒犯。
也无怪乎荀令留香被人引为美谈。
但当乔琰看向荀彧的眼睛的时候又可以确信,所谓的风姿俊雅,坐处留香,绝不能掩盖掉他本人的才华,以及,他可能并不像是表面所见的文雅,而自有一派坚持。
从某种意义上别人看到荀攸的时候,往往很难想到他在作战方略上多有通权机变之能。
当然,现在要谈的是荀彧。
让荀彧有些意外的是,摆在他面前的并非是他从周瑜口中听说的并州清茶,而是白水。
置于青瓷杯中的温水干净不见杂质,本不像是常见的待客之道,可当乔琰开口的时候,荀彧又觉得,面前的这杯白水,无疑是乔琰打算直接
跟他摊牌来说的表现。
未尝不是一种恰到好处。
乔琰道:“几日前我正好和慈明先生谈过一次,早前在他前往长安维护天子威仪的时候,他的身体就已不太好了,去年和今年还又重病了一场,无论如何也不适合长期在长安这样的环境中。?”
“我的意思是让他前往乐平,和伯喈先生与郑公为伴,因元化先生也在乐平,许还能将他的身体调理一二。?”
若要荀彧看,早前只是因为董卓为了赢得士人的支持,才将他给强行征调过来的,而后便走不了了。
现在若能回归原本的去处也好。
“只是这样一来有一个问题。自董卓乱洛阳后,朝廷百官中除卢公荀公等人之外,多迁移往邺城,偏偏新帝将立,是需拥趸班底的。荀公有名望人脉,立身持正,尚书令之位非他莫属,届时刘幽州自幽州牧成为天子,有何处表现不妥,也有荀公与之谏言。1?1♀?♀?1?”
目前的尚书令,其实是卢植。
可荀彧很清楚,卢植在刘宏任下是尚书令,是刘宏对其战功的忌惮,在董卓任下还是尚书令,同样是董卓在避免卢植掌兵。
把他放在这个位置上,其实是不太适配的。
在三公多领尚书事的情况下,尚书令的权柄逊色于三公
,内朝的参知政事权柄在刘宏当政期间门也被他削薄了不少。
比起尚书令,卢植其实更适合做太尉。
荀彧问道:“君侯的意思是??”
乔琰显然不是要让荀彧直接取代荀爽的位置,而是说道:“以荀氏子弟来说,公达在兵法上尤有建树,往后平定四方必定随我征战,若直接将荀公挪去并州,他势必要担心天子近臣不足之事。”
“故而我有个想法,想与文若商议一二。”
她说到此地顿了顿,眸光有一瞬的锐利,俨然是要求索一个答案,“不过在此之间门我有一话想问,文若可愿出仕于长安?”
乔琰若问可愿为她所招揽,荀彧或许还要犹豫一番,可她问的是出仕于长安,那就实在没有拒绝的必要。
若非有这种想法,他也不会出现在此地。
故而他回道:“为汉廷效力,正为我等士人所求。”
乔琰笑了笑。
荀彧这句话将长安的朝廷说成是汉廷,那邺城朝廷便是伪朝了。
有这句定性的说法在,于眼下的情况看,已是足够了。
她神情一展:“有文若这句话,后头的就好说了。以我看来,荀公所忧,乃是朝堂秩序法度未定,上下官职空缺实多,而我所患者,乃是天子近臣不足,权威声势不足以令四海臣服。若此事未定,我等还不足以与邺城朝廷相抗,荀公也不能安心居处并州休养身心。”
“所幸自刘公入长安以来,赶赴此地的志士仁人不在少数,迁徙至此的民众不绝往来,其中或有迟疑抉择者,或有无自荐晋身之阶者,或有擅长文墨之道却不长于言辞者,如若让其过门不入,实为憾事。因此——”
“我想在长安城中请未来天子设立弘文馆,行招揽筛选士人之用。辟其半数作书籍典藏之地,半数为士人往来谈笑论辩之所,而后由若干才学敏捷长于庶务者轮流坐镇此间门,观望此地士人言行,择其善者举荐于中央,逐渐填补朝中空缺官职。”
“可惜坐镇此地之人,需有品评人物之才,却无结党营私之心,实难挑选。”
乔琰的目光定定地看向了荀彧,说道:“我想举荐文若为侍中,兼任弘文馆馆主之一,不知文若意下如何?”
这是一份格外特殊的邀请。
可若以其对长安情形的效益来看,这又实为势在必行之举。
只是当荀彧接下了这个任务,自乔琰办公之处走出的时候,他不觉在心中颇觉情绪复杂。
倘若真如乔琰所说地创立了这个弘文馆,这是在增强巩固于天子身边的势力,也迟早会增加到与乔琰分庭抗礼的地步。
但凡她有夺权的私心,好像都不该做出这样的选择。
或许真是他之前想多了。
他也实在不当怀疑这位大汉忠臣的!
而乔琰则在送走了荀彧后,又琢磨起下达另一道指令。
等她将弘文馆之事告知于刘虞,征得其同意后,她就将其吩咐下去。
这条指令中写道,因人手不足,令灵台待诏中分出十五人协助弘文馆的修建规划之事,其中就包括了——田丰。
不对,应该说是元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