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兵三宝,马鞍、马镫与马蹄铁。
并州有着天然的训练骑兵兵种的环境,若是在军粮配备充足、战将兵员精悍、作战方针正确的情况下,将这三者配备妥当,毫无疑问将要拥有压倒性的优势。
马镫的进一步改良,确保在上马下马期间不至于为其所绊,对并州来说并不难做到。
并州从州牧长官到部从都需要进行的骑马作战,尤其是其中还有相对年轻的,让乔琰将寻常马鞍往高桥马鞍发展,也并不需要经历什么波折,这本身也确实不是什么技术性的问题。
唯独这个马蹄铁,让她头疼得很。
这又不是画个弧形往马脚掌上钉这么简单的事情。
历史上的欧洲还出现过马蹄铁上的钉子脱落下来,造成了统帅跌坠下马,被手下误以为是中箭落地而后溃败的乌龙情况。
虽然马蹄铁钉在战马的角质层上,没什么痛感,可蹄铁的更换安装所需的工具,剪钉钳和马蹄铲之类的东西到底要形成何种样式,乔琰是一概不知,只能模糊说出点机制来,最好还是有术业专攻的人员进行制作。
并州境内战马确实多,偏偏从事相关护理工作的人员却少得可怜,充满了好一派野路子的既视感,这才不免让乔琰萌生出了让手下人转行的想法。
麋竺这送礼送得可算是到她的心坎上了!
东海麋氏能累积下这样庞大的家产,和他们这种极高的情商与眼力显然是分不开的。
乔琰起身说道:“带我去见见这些人吧,能遴选出这些人,子仲有心了。”
麋竺自然对此喜闻乐见。
乔琰甚至将州府马厩内的战马直接带了一匹出来,令麋竺带来的丁零人进行修剪。
在他们以工具铲掉战马因为长期奔袭而长出的多余“指甲”,又以蹄油对其进行护理的时候,麋竺听到乔琰以状似无意的口吻开口问道:“凉州多山石碎砾生于山道,听闻酒泉敦煌张掖等地,曾有以兽皮包裹骆驼四足的行为,可保其行路无虞,不知能否以木片或铁片钉于马蹄脚掌,以保其行路无伤?”
那正在修剪马蹄的丁零人停下了手中的活,朝着乔琰看了过,他们经过了三四代与中原汉人的通婚,这男人的五官里却还有那么几分胡人的特质。
不过他这一口汉话却已很是标准了,“在马蹄下头?您说的是不是这样的东西?”
他从手边的包袱里翻出了一块牛皮递了过来,牛皮之上绘制的正是马蹄木涩的图样。
何为木涩,正是以木板制作成马蹄的样子,在上头钻出四个孔洞来,在马蹄的对应位置也钻出四孔,通过木楔或是绳索的方式固定起来。
按照这图样上所书,木涩所用的材料多与马车车轮所用相仿,在铁的价格稍高的情况下,自然是相对而言的最优解。
这东西在中原并不曾出现,无外乎是因为此地跑马并不像是边关一般条件苛刻,这等麻烦的手段能起到保护的作用又很有限。
但乔琰要的是骑兵队伍的高效运转,以她如今掌握
了并州内盐铁专营的底气,也确实有资本打造出足够数量的马蹄铁。
她将目光落在了这图卷的最后,开口问道:“如果是铁制的你会吗??”
那人倒也还保持着一番凉州人的豪爽做派,回道:“府君需要的话,我可以一试!?”
“好!?”
乔琰拊掌一笑,当即让人将他领去了铸造铁制农具的作坊,令他配合其中的打铁师父,务必尽快尝试出蹄铁来。
不过她倒是也没厚此薄彼。
麋竺带来的另外两批人也很重要。
制作锁子甲的一批,被她以专人接送的方式前去给屯扎在各郡的将领量体裁衣。
制作山地车、甚至还异想天开地将船帆套用到鹿车上的那位,直接被乔琰丢去跟马钧打配合去了。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便是在今年冬日之前,将山地推车给完善到最适合配合作战运输的程度。
将这两个安排布置了下去,乔琰才示意麋竺与她一道而行。
她走出了两步后,语气已比方才雷厉风行做出安排的状态和缓了不少,也更似一番笑谈的口吻,“子仲贺喜送礼的目的我心中知晓,不过你好像并不担心倘若东海麋氏遇上了什么麻烦,本府身在并州,难免会有鞭长莫及的情况。▃▃?▃♂?♂?▃?”
“商人是要习惯于亏损的,”麋竺坦然回道:“一桩买卖只要有六成以上的机会成功,就可以多下一点本钱。我在乔侯这里看到的并不只有六成,所以可以多费一些功夫。”
乔琰笑了笑,“君既投桃,我又如何能不报李呢?”
麋竺回返徐州之时,队伍之中还多出了一些人。
在并州如今的官职和人员安排体系中,有一个人是有些格格不入的。
若说要用他,这毕竟是汉灵帝麾下的西园八校校尉之一,起码也得接续上一个校尉以上的位置,否则对不起乔琰这个听从于汉灵帝遗旨的人设。
但偏偏在乔琰此时的行军计划中是没有此人的。
那么与其让他在此番西征凉州期间处在一个有些尴尬的状态,还不如让他作为一个外派的保镖,以保东海麋氏在必要时候的脱身。
这不是别人,正是鲍鸿。
鸿一度被何进以贪墨军粮的理由举报过,乔琰也对此做出过问询,按照鲍鸿的说法就是,他确实是稍微拿了一点,但也是在方今将领的潜规则内,绝不到何进所说的那么严重。在被刘宏随后敲打过后,他绝不敢再犯此事。
可按照乔琰对凉州之战的谨慎,这也更让他不适合在西征中作为一路校尉。
反倒是去了那东海麋氏,作为潜藏其中又领着一路人手的保镖,还能享到大商户的供奉,可算是给他找了个好去处。
鲍鸿又不会不知道,他作为汉灵帝所遗留下来的人手,在今日局面之下到底是站在谁这一方才更安全,所以这外派的出差也没这个机会让他另择他主。
“说道。
“君侯想用这稍有贪念之人去观望一个徐州的人
物??”
戏志才回问道。
“更准确的说,我想看看这样一个人,在见过了并州的景象后,还有无可能被笮融的地上佛国之言给说动。?”
乔琰说道,“这不是徐州一处的问题。?”
正如麋竺所察觉到的情形一样,笮融崛起于下邳,深得徐州刺史陶谦的信任,却绝对是徐州的一个重要不稳定因素。
此人以传教的方式募集人手,比起张角来说行事还要肆无忌惮得多,但在这等佛教近乎偏激的宣传中,他却依然可以聚敛到五六千户的死忠信徒。
哪怕他往后屡屡背叛袭杀投靠的对象,也并未能够改变这些信徒对他的拥趸,这就比张角在大疫期间治病救人而后传道,还要有一种在秩序崩塌面前的宗教疯狂。
偏偏在东汉末年,笮融绝非是个例。
纵然她早先能以诡辩之法打破张角的传说,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张角心中有救人之意,可笮融是没有的,这就导致了他所框定的神国在他自己的范围内无懈可击,除非如刘繇一样以武力征讨的方式将其击溃。
但这也只是治标不治本之法。
为他所驱动的百姓和佛教信徒,也早已经随着社会的礼崩乐坏,将佛教视为了寄托情思之物。
最后的杀笮融之举,与其说是意识到这种宗教信仰不可靠,不如说是他们想保住自己的性命。
而他大兴佛寺之举在徐州扬州一带造成的影响,几乎横亘了整个南北朝时期,听起来都不免让人觉得有些可怕。
虽然乔琰如今的短期计划还是进攻凉州,但她的目光却不能只是停留在并州凉州的地界上。
“好在麋子仲对那笮融心存恶感,若是鲍鸿有什么表现不妥之处,也能及时做出补救。当然,我更希望他派不上这样的用场。??[(.)]????????”
乔琰又道。
她暂时收回了对徐州情况的考量,将目光转回到了并州内部的建设上。
秋收之后的并州,俨然正在将州中居民收获的喜悦,和居于此地的强烈归属感,传递到新搬迁到此地的居民那儿,以至于形成了一种沸腾的气氛。
从秋季开始,由原本的农耕为主,转向开采露天煤矿,投入各项生产流水线为主的生活方式,也正在将这些新到的居民给裹挟进来。
今年还多出了几项新增的生产内容,正是那出征所用的一应器物。
步度根也在此时完成了今年与并州的物资交换,带着乔琰预留给他的过冬物资折返。
不过在他离开后,第一批被编入雁门郡露天煤矿的鲜卑人,也在张辽的看管之下进入了工作岗位。
也不知道张牛角是不是会跟这些鲜卑人很有共同话题,毕竟在他们抵达的第一天,别的想法姑且不论,有那么一条想法是共通的——
这就是并州境内的伙食吗?
要是挖煤打工就能吃上这个,那他们认这位并州牧作单于也不是不行。
若是让步度根知道被他委以重任的下属,非但没有好好地对雁门郡完成一番观察,反而已经飞快地完成了倒戈的行为,可能要在回返鲜卑王庭的时候被气个够呛。
可乔琰显然是不会顾及到他的想法的。?
她一面给张辽张杨送去了书信,让他们在必要的时候给这些鲜卑人展示一番雁门守军的武力,好让他们在明年开春回返草原的时候有话可说,一面又在这九月的中旬再一次点开了那个【锦囊妙计】,权当是对她这忙碌安排中的消遣。?
【您已获得首领情报-韩遂】?
【小道消息,韩遂虽然是个有点墨水的读书人,但这人打仗还行,吵架不行,曾经被汉阳郡长史盖勋给骂哭过。据传他与北宫伯玉闹翻也是因为骂不过,具体情形如何大概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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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琰:“……”
这条消息,比起之前袁术对许攸和何颙的评价,还更符合小道消息的说法。
不过,这其中的有一个人,对凉州的战事,还真有点作用。
汉阳郡长史盖勋。——
盖勋——
他此时倒不是汉阳郡长史。
凉州十郡,北地
、安定、武威、张掖、酒泉、敦煌、金城、陇西、汉阳、武都。
盖勋在中平年间先为汉阳郡太守,后为武都郡太守,现在正在后者的任上。
但武都郡是什么地方?
一旦位处于金城郡和陇西郡的马腾韩遂想要进攻三辅,武都郡就是头一个被他们所攻破的。
于是盖勋被下属救出逃往凉州他处,暗中潜窥,意图夺回武都,偏偏在董卓试图拉拢马腾韩遂之时,已抢先一步褫夺了盖勋武都郡太守的身份。
这封以天子刘协为名发出的诏书,无疑是让盖勋失去了重回武都的机会。
为此他不免对着汉阳郡守抱怨,若是做天子的只能下达这样的命令,他还不如去认东面那个朝廷,谁管什么远近不远近的问题。
也正是在这番牢骚后,他接到了乔琰通过皇甫嵩给他送谁对这些位于凉州西部的叛军势力最为了解,绝不是出自于凉州的贾诩,甚至可能不是与这两方频频交战的皇甫嵩,而是曾经与韩遂同为凉州官员,将其骂退过的盖勋。
又若非乔琰被汉灵帝在生命的最后几年视为了破局关键,这位凉州刚直之士本应当被刘宏征调入京,授予京兆尹的官职,也留下了死后绝不接受董卓馈赠的美谈。
不过此时派上用场,以填补并州境内备战西凉的最后几环之一,倒也不迟!
所以乔琰在被这“小道消息”提示了盖勋的存在后,当即发出了邀请。
“乔……并州?”盖勋捏着手中的邀请函。
他为了躲避马腾韩遂等人的追兵而藏匿于汉阳郡的消息,并没有告知太多人,皇甫嵩就是其中一个。
皇甫嵩会选择将这封信送过来也就意味着,在皇甫嵩的判断中,乔琰是可被信托之人。
她想要进攻凉州的计划,或许在皇甫嵩看来是可以一试的。
盖勋绝不是什么喜欢忍气吞声之人,也一心想要将武都郡给夺回来,如何会错过这个进攻的机
会。?
“你打算去?”与他同在此地的汉阳郡太守问道。?
这位汉阳太守出自酒泉张氏,乃是张奂的同族,在傅燮这位上一任汉阳太守以身殉国后,他被汉灵帝委派了这个汉阳太守的位置。?
可此时马腾韩遂等人的联军势力庞大,即便他们一度为董卓和皇甫嵩的联军所击退,也依然动辄将对峙前线推进到汉阳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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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傅燮的教训在前,这位汉阳太守干脆不直接上任,而是依托于此地的四家大姓对外传递政令,这才让他接纳逃至于此的盖勋有了可能。
“为何不去?”盖勋拍案而起,“那位并州牧都不怕我这人刑克上司,敢叫我前去,我为何不可去给对方当个向导?”
“咳……”汉阳太守一听这话,差点没将手中的茶杯给直接掀翻出去,“刑克上司这种话就别说了。”
盖勋是真没说错话,他从政的时间其实也不算太长,却一连熬走了五位凉州刺史,从某种意义上法。
不过凉州人都清楚,这凉州刺史的更迭,还真不能算是盖勋的问题。
他所接触的第一位凉州刺史梁鹄,就是乔玄昔日所住的延熹里的一位邻居,此人当个大书法家尚可,做凉州刺史却胆小怕事了些,故而很快被刘宏给征调了回去。
在光和七年上任的第二位凉州刺史左昌,居然趁着征兵截取军费中饱私囊。也正是因为左昌的派兵救援不及时,才导致了韩遂边章等人被北宫伯玉给裹挟为贼,所以朝廷很快将左昌给处置了。
盖勋很快迎凉州总是发生动乱,肯定是因为这里的百姓都没有好好读书,不如让家家户户都抄写《孝经》吧。
连刘宏都知道这想法不靠谱,宋枭的下场可想而知。
第四位凉州刺史杨雍任上出现了饥荒,不久又被免职。
第五位凉州刺史耿鄙胡乱平叛,干脆连自己的命都丢了,还连累死了傅燮。
瞧瞧这五位到底是什么德性就知道,盖勋是真不能给这事背锅。
不过在谶纬之言盛行的汉代,盖勋确实也是可以用这话来自嘲的。
“那好,不提这个,你先借我两个人用用,免得我都到不了并州。”盖勋转移了话题。
还没等汉阳太守开口,盖勋就已经先转向了一旁,朝着侯在一边的年轻人问道:“仲奕,你愿不愿意陪我走一趟?”
“人家是汉阳四姓子弟,陪你往并州走一趟……”算是个什么回事。
被盖勋称为仲奕的汉阳郡中功曹姜冏已抢白回道:“我愿随盖太守前去!”
盖勋在凉州的十数年间为官可不是随便混的,何况盖勋在做武都郡太守之前也是做过汉阳郡太守的,和汉阳四姓之中的姜氏关系着实不差。
饥荒之年他又拿出了自己的全部存粮以活郡民,得到过上下的感念,当时他就在汉阳郡太守的任上。
姜冏到底还是有些年轻,自然为
盖勋所表现出的种种所折服,这会儿自然也顾不上自己的新上司了。
盖勋也毫不阻拦,只朗声笑道:“好小子,好胆量,走,我们去会会那并州牧!?
看看她是否真如自己在信中所说,万事俱备,只欠一股东风将她吹往这凉州境内。——
盖勋收到信的时候已是十月末。
光熹元年的十一月里,被麋竺送来并州的那些工匠,终于成功折腾出了一整套钉在马掌上的马蹄铁与其附属器具,这些东西也在乔琰的指派之下飞快地被投入了大批量的生产。
这个时候就显示出并州今年丰收粮足的好处了,州中的百姓在眼见州府发布了征用人力开采煤矿铁矿后,因工钱必然能给得出的底气纷纷报名。
而被步度根派来打工的鲜卑人,为了不被这些热血沸腾的并州人给比下去,不得不拿出了更卖力的状态。
以至于在这本应该于冬日出现鲜卑劫掠景象的并州,反而出现了两方人在同一个岗位上做工、互相比较的奇景。
虽然这幅景象能见到的人并不多就是了。
乔琰披着斗篷行于雁门郡内,于这露天矿坑的高处看着下方人道:“等到再过上半月就让他们停工,接下?&?&???”
郭缊问道:“那这些鲜卑人如何安排??”
总不能让他们白吃白住地度过一整个冬天吧?
那他们并州听上去就像是做慈善的了!
这亏本生意可做不得。
乔琰从容回道:“不会让他们闲着,让他们去五原,去元直的手下。?”
她当然不可能让这些人光享受着并州内的食粮,却在冬日收工,还是要让他们去做些事情的。
可惜这些人笨手笨脚的,工坊里做工的事情不适合他们。
倒是有一个地方还算合适。
如今已是二分天下了,她也算是跟汝南袁氏先撕破了一次脸皮了,那么按照攘外必先安内的原则——
那位度辽将军韩馥,现在是可以被她从并州境内给清除出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