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妈笑骂哂嗔几句,迈着小脚,径直去了厨房。
做完晚饭,吴妈出了栅栏门,公馆里的人谁也没在意,皆以为她是去迎老爷和太太。
可关勋棋、苏婉云前后脚回来,却仍没见吴妈的身影。
苏婉云问起,众人面面相觑。本已进了书房的关勋棋,又走了出来,让人叫关少溪下楼。
二人进入书房,关上门。关勋棋极其冷峻的问:
“吴妈今天跟你说了什么没有?”
关少溪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回道:
“没说什么呀,就是教我做菜,说了些我听不懂的话。阿爸,吴妈不就出去一小会,有啥大惊小怪的?”
关勋棋颜色不改,“她是不是说过一句诗,'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而且只说给你一个人听的?”
“是啊,咋地了?”关少溪奇道。
关勋棋颓然坐到椅子上,口中喃喃自语:
“是我的错,我疏忽了。以为把你留在家里,或许能让她改了主意,至少可以捆住她。可她为何就不信我呢?”
关少溪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惊问:“您是说吴妈有性命之忧?”
关勋棋站起身,双手撑桌,死死盯着关少溪问:
“雨打芭蕉闲听雨,道是有愁又无愁。我问你,这两句诗,你有没有故意吟给她听?”buwu.org 梦幻小说网
关少溪心中发紧,这是那晚宣忠义告诉他的接头暗语。今天他吟出,一是有感而发,二是有试探吴妈之意。
但吴妈接的两句诗,并不是接头暗语。正确的暗语是此诗的上半句:
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
当时除了有点失望,他心中还一松,直夸吴妈的诗应景。
但关少溪仍没有说实话,嘴硬道:
“这只是应景而吟的苏轼的诗,吴妈还说'景应错了',她才跟着接了李商隐的诗。这与吴妈未归有何关联?”
关勋棋一屁股坐了回去,一脸沮丧的说:
“吴妈以为你走投无路,在向她求助,知道不?嗐,也怪我,没早点跟你说清楚。”
这哪跟哪啊,咋就扯到这上面来了。关少溪虽心惊,但十分不解。
关勋棋看着他,又道:
“不明白?说起来很复杂。
雨打芭蕉闲听雨,道是有愁却无愁。这两句诗,是吴妈留给她儿子的。
她听到这两句诗,加上你近期的行为,她多精明的一个人,一定联想到,你的事跟她儿子有关。
而且她这两天经常提到身后事,对不对?今天教你做菜,我就觉得不对劲,现在想来,她是怕你以后连饭也吃不上……”
关少溪一下子想明白关节处,惊得站起身,打断关勋棋:
“先别说这些,我们得设法找到她,也许还来得及!”
“你以为我不急?吴妈行事诡谲,我们无头苍蝇似的,只能坏事,于事无补!但愿她此次没走极端,嗐……”关勋棋抚额长叹。
关少溪恼怒道:“无论如何,我们不能坐等,总要有所动作吧?派佣人出去找,至少不会坏事吧?”
关勋棋摆摆手,语气坚决的说:
“绝对不行!别让她的努力付之东流。现在,我们只能等,装作这只是小事。走,听我的,安安静静吃顿饭,静候消息。”
晚饭,关少溪吃得味同嚼蜡,时不时偷瞟老爹一眼。
老爹脸色虽然不大好,但仍显得镇定自若。
老妈则在一旁一直嘀咕,说吴妈干嘛去了,连个招呼也不打,让人操心。
还说派佣人去找,被老爹拦住了,说吴妈出去,应该是有事,不一会就回来了,别大惊小怪,让佣人看了笑话。
直到吃完晚饭,又坐下来喝茶,栅栏门处才传来喧哗声。
关少溪再也忍耐不住,拔腿就朝门口跑去。
果然是吴妈,她腹部插着一把刀,全身是血,气若游丝的躺在地上。
佣人们吓坏了,关少溪冲过去,拨开众人,一把抱住吴妈的头,急喊:
“愣着干什么!快叫救护车!”
司机阿三先醒过神,直往客厅跑。
吴妈缓缓睁开眼睛,声若蚊蝇:
“你是阿溪?我不成了。把我送回苏州老家安葬,要风风光光的,听明白了?”
关少溪的眼泪夺眶而出,喊道:
“吴妈,你会没事的!这点伤算什么!你不是还要帮我看孩子吗?”
“阿溪,没用的。我一生愧疚,今日以命相偿,也算圆满了。谢谢你,给了我这次机会。千万别让老二知道……”
吴妈闭上眼睛,头一歪,咽了气。
……
吴妈的遗体静静躺在客厅。
书房门紧闭,却隐约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关少溪怒声责问:
“你为何不提前告之于我?这种事,需要吴妈出面吗?你我是男人,不觉得羞耻吗?”
关勋棋脸色阴沉,拳头紧握,却一言不发。
苏婉云从未见过儿子这么暴怒过,说关少溪脸色狰狞还不够,应该说杀气腾腾。
她不知该怎么劝父子俩,因为她晓得,吴妈在丈夫心中的份量,在四个子女中心中的份量。
她只好说:
“老大阿青正在往回赶,云云是回不来了,现在的问题是,要不要通知老二阿山?他那个火爆脾气,回来怕谁也压不住!”
关勋棋烦躁的挥了挥手,“婉云,老二不用回来。棺材马上就送到,你去照应装殓。”
苏婉云出去,他又看向关少溪,语气淡淡道:
“吴妈的很多事情,我都不大清楚,她昨天去干了什么,我一无所知。我知道的,跟你讲了不只一遍。
吴妈此举,是为救她儿子。她儿子是否知道这个娘的存在,不得而知。
但你再不甘心,也不要辜负她做母亲的这片心。趁这个机会,送她儿子出上海,这是你应尽的责任。
你现在这个样子,是吴妈所不愿看到的。你就不能压压你的怒火?”
关少溪沉默不语,良久才回了一句:
“我要护灵柩回苏州。我回来前,中止与军统的谈判。这两个条件,你总能答应吧?”
关勋棋盯着他好一会,才开口:
“你可是军统的人!中止谈判,吴妈就能起死回生?再说,你就能百分之百的确认,此事是军统干的?”
“至少他们有嫌疑,对不?”关少溪不甘心。
“别让仇恨蒙蔽了你的眼睛。我同意你送吴妈回苏州,军统方面,我尽量拖一拖,可成?”关勋棋的语气软了下来。
他知道这个儿子的脾气,平时看似吊儿郎当、玩世不恭,实则愤世嫉俗、心烈如火。
关少溪咽了咽口水,“好!但吴妈的儿子,我没办法确认是谁。万一有人李代桃僵,咋办?”
关勋棋似乎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气得猛拍桌子,怒斥:
“这是你的事!你的事我也不想管!你连这个也做不到,枉费了吴妈教诲你多年,也枉费了她以命相搏,给你创造了这个机会!”
关少溪哑巴了。因为到目前为止,他还真没弄清吴妈的儿子,与他所要护送的领导人,是不是同一个人?
如果不是,他该怎么面对吴妈之死?
当务之急,就是要确认身份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