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旁边无所事事,也不能吃东西,只好数着在场有多少人,加起来二十多个,已是群龙无首,因惦记他师哥手里的名剑,故下药毒害。所以大多时候,古遥都很难对人类有慈悲之心。他想了想,溜到后厨看了眼,干脆把包蒙汗药全倒在了酒坛子里,这是在朝廷道士的笈框里找到的,容寂说是蒙汗药,古遥就留下了。半个时辰后,喝了酒的大汉们个个地倒下了,容寂放下酒碗,扭头问:“你做的?”“是我做的!”古遥站着和容寂坐着差不多高,“师哥,我们离开这里吧。”“嗯。”容寂应了声,其实他早动了杀心,若非身旁有小花,这里早已成为血海。现在人都晕过去了,事情倒是好办了,容寂把众大汉捆了起来,堆在屋内,叫小花回房去,而后挨个泼水叫醒。“你!姓沈的,你这是做什么?”“恩将仇报!我们好心好意善待你这无父无母的可怜人,你竟这样对待我们?真是畜生不如!”容寂提着剑,在说话那人的皮肉上轻划了刀,便是声也没哼,直接睁眼软瘫在地。见状,屋里下安静了下来。没有人胆敢出声。“我问,你们答,”容寂戴着鬼面具的半张面容映照在火堆上,火光在下,照得他那冷若冰霜的脸孔形同鬼魅,“谁答错了,就和他样。”古遥坐在房里,隔着纸窗,还听得见他杀人的声音。这震慑对这帮人很有效,有知晓内情的,马上和盘托出:“臧先生几日前被余长老带走了,说是去了古墓,可我今日在当铺还看见了余长老,他已经回来了……臧先生怕是…命悬线。少主开恩,我知道的我全说了,少主饶命!”手脚都被绳结捆住,却弯下腰拼命地朝他磕头求饶。容寂问他们:“余长老现在身在何处?”古遥在隔壁竖着耳朵听。莳花馆?有人说,见到余长老去城北莳花馆了,估计还在里头没出来。容寂擦干手出来,古遥问:“食花馆是什么地方,吃花的么。”容寂摇头,他也不太清楚,想到小狐狸饿了,带他出去买了两只烧饼,而后上城北,到了莳花馆门外,只见楼外花团锦簇,有莺燕声,外面街上空无人,唯有这家还热闹着。门外两个龟公,先是招呼他,又见他手里牵着小孩,笑道:“公子,我们这儿小公子可不能进去的。”“我不能进吗?我为什么不能进?”古遥啃着烧饼,踮脚去望。龟公笑得更大声了:“小公子还这么小,就想那事了?我们家姑娘不喜欢伺候小孩儿。”容寂蹙眉,下明白过来,脸色铁青,牵着古遥就走。古遥恍然地回过头,问容寂:“师哥,那是不是青楼啊?”“不关你事。”“我知晓那是青楼,余长老就在里头。我们为什么要走,他不让我进,那我就变原形,不让带小孩,总不会不让你带狐狸吧。”古遥也没进去过,心下好奇,缠着他返回。“你不许进去!”容寂训他,“那种地方,等你长大……不,长大也不许。”他想不出法子,不放心自己进去,留古遥在外,更不可能带他进去,于是在旁的客栈要了间房,让古遥去睡,他开着窗看余长老什么时候出来。他不肯睡,古遥却也要挨着他,搬来小凳子坐在他旁边,靠在他腿旁边,脑袋颠颠的睡着了,额头抵着他的膝盖,两只手抱着他的小腿。容寂见他辛苦,等他迷糊犯困,就把他抱到床上去。古遥下又醒了,抓住他的手摇头,声音似呓语:“师哥,你要抱我。”容寂知晓他就是这样,便坐在床边,把他抱在腿上睡。古遥脑袋枕在他的腿上,小手抓住他的手指头,虚虚握紧。翌日天未亮,容寂瞥见从莳花馆出来的道人影像是余长老的模样,犹豫了下,把小花独自留在客栈内,也没有叫醒他,跳窗而出。等古遥睡醒,怎也找不到容寂,便推开窗瞧街对面的莳花馆。是进青楼了么?他等啊等,等了许久,放不下心就自己跑出去,门口的龟公换了两个人,凶恶地拦下他:“喂,你走错地方了,去去,小孩不要进去。”“我要进去找人!”古遥不到人胸口那么高,却气势十足。“找你爹爹?”龟公居高临下地赶他走,“不管你找谁,小孩不让进。”“为什么不让我进,我有银子的!”“快滚,不要滋扰我们生意。”“早上你们没有生意。”古遥看见个个醉醺醺的,浑身脂粉气的嫖-客从楼上下来,气道,“那你不让我进,能不能帮我叫下人。”“小花!”古遥正在跟龟公描述师哥的长相,就听背后有人传来他的声音。容寂把抓起他的手,拽着他大步离开:“你跑这儿做什么?”古遥鼻子动了动,闻见他身上些微的血腥气,仰头道:“我起来没有见到你,便以为你上这来了。”“我没去青楼。”余长老出来后,容寂就下去,把他拖进巷中,逼问臧昀下落。而后余长老求饶:“少主,臧昀没有死!我并未加害他!我只是关着他,他被我关在荒宅里,他没有死!”怕他不信,余长老还拿出臧昀的贴身钱袋,“这是他的,他没死,我没害他!我没骗你,少主,我带你去找他……”容寂把余长老身上的毒药找出,给他喂了颗毒丹,冷声叫他带路。结果余长老把他带到荒郊野外去,又要反手害他,被容寂直接剑锁喉,却还未来得及问出臧昀下落与生死。他在附近搜寻圈,没有找到,心里惦记着被他留在客栈的小孩,匆匆地回来了,还好他回来的快,若非如此,这小孩怕是要闯进去找自己了。回到客栈,容寂要了早膳,古遥问他要了臧昀的钱袋子:“如果臧哥离得不远,我应该能找到他。”他闻了闻这钱袋子上的气味,有些酒气、脂粉气,是余长老带着在莳花馆里染上的,但还残留了丝臧昀身上的味道,他闻了又闻,饭也没吃完,锁定方向,带着容寂在平江府的巷道内穿梭。边走,边蹲下贴着地和墙细细地嗅,有些早起的老百姓,路过都要回头去看他。过了约莫半个多时辰,古遥寻到了处荒宅:“就是这里了。”容寂拨开荒芜的杂草,推开破烂的门,见里头柱旁绑着个穿血袍,满脸血污,气息微弱的青年。正是臧昀。容寂大步过去,蹲下试了试他的鼻息。“老贼,你……”臧昀闭着眼溢出声,声音很低微,却是咬牙切齿的味道。“是我。”原本生命垂危的臧昀立刻睁眼:“…少主?”“咳……”他撕心裂肺地咳了下,混淆着血的泪水从眼角流下,似是想抬手,却抬不起来,手指动了动,“少主,少主没事,我没事……”而古遥在旁看着,还闻到了尸体的味道,他扭头去看,发觉破烂草席卷着的尾端,露出双乌黑的脚。古遥走过去,蹲下,拨开草席瞧。是吉祥。身体乌白,嘴唇却是乌黑,像是毒发身亡。“…师哥。”他捂着嘴唤道。臧昀没力气问这奶娃是谁,容寂背他起来,看见了吉祥的尸首,顿了下。“你别看,过来,跟着我。”古遥跟在他背后,却忍不住回头去看,口中默念超度的金刚经。荒宅里,野花丛生。古遥那小小的袍袖拂,野花落地,被风吹散。容寂背着臧昀去了医馆,请郎中施救,而后购置口棺材,返回荒宅将吉祥的尸首埋了。夜里,等臧昀在客栈醒来,见到他不免泪流满面,连唤少主。臧昀咳了许久,虚弱地说:“吉祥……在城中见到了余长老,跟踪他来此处,打算救我,却被那老畜生给毒死!他留我命,不过是想从我这里拿到剑法,他认定我给的是假的,直给我用毒,对我严刑拷打,如若不是这样,我怕是早就身首异处,再也见不到少主你了。”说到这里,几乎眼里几乎滴出血来:“那姓余的老畜生…!”“郎中要你好生休养,”容寂示意他别说话,“我已将吉祥葬在了平江府外,姓余的曝尸荒野,我已让他抵命。”他心中惶愧,若是临安府没被封锁,自己早该回来了,也不会发生这样的祸事。可冥冥之中有天注定,祸事由他起,如何也消弭不了。待臧昀伤好,容寂在平江府的城南、离莳花馆最远的方位购置了小宅院,请了个年过半百的厨娘,日子天天地过去,短短几年,武林之中,却已翻天。继破天宫的人在越州屠了几个守城兵后,听闻官府出动,杀上了当初的万仍崖,现在的破天宫堂口,屠了几十人后,由此结下梁子。朝廷天师府的人在外捉妖,却不断被破天宫的人物残忍杀害,再然后,就是三年前,破天宫的宫主被人斩首。江湖上有人说是朝廷做的,也有人说,是万仍崖崖主沈星平的遗孤。开始,这个说法没有人信,若说是沈星平的遗孤,那满打满算,也不过二十岁左右,那破天宫的宫主是什么武功?和当今武林盟主平分秋色的功夫!所以,定然是破天宫的所作所为惹怒朝廷,才横遭此祸。直到这三年间,点星派和蚀骨教分散各处的堂口也个个的被人端了,那传言才开始有人相信。因为十多年前,正是这三个门派围剿了万仍崖,杀害了沈星平夫妇,传闻沈星平留有子,名曰沈不容。于是,又开始有传闻说,这位年轻的沈少侠武功高强,已练成神功,传闻七心剑就在他手中,其武功不输其父,剑术流,乃是当今武林年轻辈里,当之无愧的第!这传闻流传开来,传到平江府,城南靠近护城河的小院内,有穿红衣的小孩,约三尺高点点,手持这把闻名武林,传闻得此剑就可称霸江湖的七心剑,在小院里舞来舞去。剑花点点,如落英缤纷,同样的剑法在古遥手里,变得没有那么凶戾,剑势不劲,无伤人之意,平和了许多。但在容寂的悉心指导下,这手剑法竟也可以见人了。古遥越是学,越觉得精妙,和佛法样参不透,刚学第年,佛在眼前,第二年,佛在大殿,学佛的第三年,佛在西天。这剑法亦是如此。包罗万物万象。“我已练了两个时辰了,”古遥累得手酸,转过头看旁边站着的男人,“师哥,我可以休息了么!”瞧容寂颔首,他就随手把剑丢开,欢天喜地地跑到厨房去,问厨娘:“今天有烧鸡吗?”“日日吃烧鸡,年年吃烧鸡,你的口味不曾变过?”容寂低头进了昏暗的的小厨房。“烧鸡这么好吃,我吃它辈子,”古遥凑近锅炉闻了闻,侧头说,“就像我喜欢师哥,也是要喜欢辈子的。”“……油嘴滑舌。”容寂嘴上冷冰冰地这么训斥,眼里却完全不是回事,嘴角笑意表明他很吃这套。六年过去,容寂身量拔高,脸庞脱离往日稚嫩,轮廓变得清晰,眉骨更深,骨骼拉长,从少年变成了真正的男人。可古遥竟点也没有变!似是有变高几寸,容寂却也分不清,因为小花直就只有他不到他腰那么高,模样直是个小孩,长不大似的撒娇耍赖缠他。容寂猜想,或许因为他是妖,妖和人不同,妖可以活上千万年,人这辈子却只有百年。故此,妖是要长的慢些。对于臧昀和城南的邻居,他只是借口说小花中过毒,因此长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