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司命踩着小碎步,缓缓走到舞台中央,慢慢地闭上了眼睛,长呼了一口气。
台下的胡落落,瞧着司命的神色,也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握紧了拳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司命的一举一动。
终于,黑无常手中二胡的第一个音响起的时候,原本身体微颤的司命,缓缓张开了口——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一张口,胡落落就不由得一惊。
这是明朝汤显祖《牡丹亭》的一个选段,《游园惊梦》。
从前,还住在老宅的时候,胡落落时常听见奶奶含糊不清地哼唱过这个旋律。
胡落落不可思议地看着台上,指尖轻捻折扇,唱念做打的模样,瞧着与往常司命表现出来的孤僻模样,完全判若两人。
台下的观众发出阵阵惊叹,都对这个掌司万物命格,日日夜观天象的冷脸星君,刮目相看。
而紧接着那一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却又唱得胡落落全身的汗毛孔直竖。
司命虽未着戏服,可那身穿一袭素色道袍样式的衣衫,那浅吟低唱的身段,却没有一点含糊。
敖闰偷瞧了一眼文昌一如往常平静的脸色,尔后小心翼翼地将脑袋凑过来,小声问道:
“老师,司命星君唱昆曲这么厉害,您不会不知道吧?”
文昌冷笑一声,眼底竟生出一起得意来:
“本座当然知道,司命从前可是装扮成女子,深入敌军的。”
敖闰听罢,瞳孔地震般地向后仰着脖子,不可思议地看着文昌帝君。
“真的假的?”
“老师,你可莫要诓我!”
敖闰说着,便转头看着台上司命微闭的眼眸,和那清秀的五官。
啧啧啧,以司命星君的模样与身形,再加上这细腻的嗓音来看……
扮作女人,的确能够以假乱真。
而在一旁站定的胡落落,瞧着司命唱着《游园惊梦》,原本微蹙的眉头,越皱越紧。
身侧的敖闰,敏锐地一眼便瞧出了胡落落的不大对劲,于是壮着胆子,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袖,轻声问她:
“姐,你看出什么了吗?”
敖闰的这一声“姐”惊为天人,吓得胡落落迅猛地往后一跳,躲开了敖闰那想要继续过来拉她的手。
“别,使不得。”
“您三万多岁呢,我才二十五,使不得使不得,当真使不得。”
胡落落拼命地想要躲开敖闰那客气的追问,连连后退,却一不小心脚后跟踢到了椅子腿,差点坐到了那把椅子主人的腿上。
“小心些。”
只不过三个字而已,却听得胡落落全身的骨头,都有些酥软。
真的,实在是太温柔了。
是胡落落在文昌,在司命,在越山平等等等等,任何一个男神仙那里,都不曾得到过的温柔。
“呃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真的不好意思啊。”
胡落落战术性迅速后退,抬起头却特别想看清说话那人的模样。
柔雾眉,凤目,驼峰鼻,樱唇。
但这些词,却都是在形容一个男人。
“他唱的很好,不是吗?”
察觉到胡落落直勾勾的注视,那年轻的男子,缓缓开口道。
胡落落赶忙拜了拜手,试图借此来掩盖自己慌乱的事实,却被身后的文昌,全都看在了眼里。
“如何?”
“是不是帝位继承人,更要温柔似水?”
年轻男子听见文昌这意图很明显的揶揄,轻轻弯起嘴角,微微偏过头,转向文昌的方向,眼睛的视线,却不知道落在了哪里。
“呵,帝君说笑了,我本就与我父君不同,且父君时常教导我,要推己及人,将心比心,为人处世更是要如此。”
文昌听过他这相当官方且客套的回答,冷笑一声:
“本座不装,也不屑于伪装,你这一点……”
“倒是与你那爱穿粉衫子的老子不分高下。”
年轻男子依旧淡淡一笑,从口中轻轻吐出两个字:
“过奖。”
胡落落听着两人的对话,便不难猜出眼前这年轻男人的身份。
只是来天界也不少时日了,却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天帝,还有个儿子。
胡落落看着他那奶乎乎,却又棱角渐渐显现的脸庞,眨巴眨巴眼睛,最终还是决定问出口。
“请问……天帝……”
那年轻男子突然转过脖子。抬头看着胡落落,笑得格外灿烂。
“是,天帝是我的的父君。”
瞧着胡落落似乎还有疑问,他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十分有耐心地给胡落落讲解道:
“我之前是在元始天尊座下学习道法,所以一直不曾在天界,而且我父君年岁大了,也很少提及我,所以你不知道我的存在,也是正常。”
他事无巨细地将自己的事迹,都一一讲给胡落落听,让胡落落无时无刻不感受到,他的好脾气,是一百个文昌帝君都无法比拟的。
文昌听见胡落落埋怨他的心理活动,十分丰富多彩,刚想开口训斥,天帝之子便又紧接着带着万分歉意,点头致意道:
“哦,一直跟你说,忘了告诉你我的名字。”
胡落落应声看着他,模样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我叫……”
“玄冥。”
胡落落明显一愣,而台上的司命,也正巧唱完了最后一个字。
台下随即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玄冥也跟着鼓起掌来,而胡落落也在这震耳欲聋的掌声中,盯着玄冥稍有些瘦削的侧脸,试探着喊了一声:
“玄冥……仙君?”
玄冥听见胡落落这么叫他,仍旧温柔地浅浅笑着:
“我还够不上仙君的称号呢,你叫我玄冥就好。”
“玄冥?”
胡落落的口中念叨了一遍他的名字,尔后抬眼看着他,又确定了一遍。
“对,就是玄冥,我不是什么位列仙班的神明,所以你如此叫我,并不会天打雷劈。”
玄冥说完,轻轻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他笑着,将目光转向台上正在计票的几个小厮,尔后突然收起一直洋溢着的笑容,郑重其事地对着文昌帝君说道:
“帝君,我有一事相求。”
文昌只飘过去一个眼神,没有说话,只是冷漠且又轻蔑地瞧着那个乳臭未干,还敢跟他提要求的臭小子。
“我方才听见这位姑娘,跟帝君您谈条件,说是想要离开阳景宫。”
文昌还是刚刚那个眼神,只是加大了些许力度。
玄冥见状,不卑不亢:
“如果可以,请帝君应允,将她赐予我做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