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 辛识月关掉平时上班的闹钟,准备睡到自然醒。
“砰”的一声,陈青桃推开房门:“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说一声, 快起来吃汤圆。”
辛识月捂着耳朵在床上翻了个身:“不吃。”
“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就喜欢赖床,不吃早饭容易得病, 赶紧起来,把早饭吃了再睡。”陈青桃挽着袖套往床边走, 嘴里念念有词。
“啊啊啊。”辛识月抓起被子盖过头顶, 将整个人藏在里面, 然而母亲聒噪的关心会穿透一切障碍, 时刻在耳边盘旋。
她愤愤地掀开被子, 翻身坐起, 幽怨的表情挂满整张脸。
陈青桃视而不见, 絮絮叨叨地提醒女儿:“坐起来还不赶紧穿衣服, 待会儿冷感冒了。”
辛识月撇嘴, 拿起床边的衣服往身上套:“好不容易放个假,就不能让我睡个懒觉吗, 早知道昨天就不回来了。”
当然,起床气过去后,她依然会选择回家跨年。
客厅饭桌上早已摆好五碗冒着热气的瓷碗,辛识月最后一个起床, 外公招呼她去坐:“月月,快来吃汤圆,待会儿放凉了。”
“诶,马上。”辛识月去卫生间洗漱。
“现在这些年轻人哦,真是没有一点时间观念,天天都想赖床上睡懒觉。”邱梅碎嘴念了几句, 陈青桃用勺子敲击碗壁,“哐当”一声,唬得邱梅顿时收敛些许。guxu.org 时光小说网
上回陈青桃跟邱梅吵得天翻地覆,最终还是以邱梅的“无声投降”告终。陈青桃是刀子嘴豆腐心,只要邱梅消停,她也不可能真把老人赶出家门。
沉默的辛父在吃完汤圆后,从兜里掏出烟盒跟打火机,很快,整个饭桌都闻到刺鼻的烟味。
辛识月咳嗽一声,伸手挥开眼前飘来的二手烟:“爸,大家都在吃饭,能别抽烟吗?”
“你吃你的。”辛宏辉在家里随性惯了,无论是坐在电视机前,还是饭桌前,随时都可能点烟,完全不顾及周围人因难受皱起的眉眼。
辛识月扭头,眼巴巴地对着陈青桃喊了声:“妈。”
陈青桃斜眼看丈夫,毫不客气道:“要抽烟出去抽,别在饭桌上熏人。”
从前陈青桃为儿子和女儿有个完整的家庭,不断忍让辛宏辉母子俩对自己的压迫。现在儿子成家,女儿工作独立,陈青桃心里的大石头落下大半,也生出跟丈夫对抗的勇气。
辛宏辉磨蹭了一会儿,起身离开座位。
这时陈青桃手机响起,儿子辛超阳打电话来,说他们飞机刚落地。
“超阳跟他媳妇儿孩子要到了?” 邱梅耳朵尖,听到这消息,笑得合不拢嘴。
在老太太眼里,流着辛家血脉的男性才是一家人,所以辛超阳的儿子是她唯一的重孙。老太太恨不得把几个月大的婴儿当金疙瘩捧起来,对辛超阳陪媳妇儿定居在娘家城市的决定多次表示不满。
但她拿孙子没办法,只能盼孙子带着重孙在家多住几日。
初一在老大家团年,临近中午,二叔便带着一大家子上门。
二婶牙尖嘴利,连邱梅都怵她。
二叔家跟他们一样,育有一儿一女,只是不太争气。
女儿辛闻香高中辍学,成年后早早相亲嫁人,现在一对儿女都已经上小学。
儿子辛茂业倒是在全家人的督促下参加高考,混了个专科文凭。可惜毕业后没找到正经工作,偶尔陪父母出摊卖水果,收入极其不稳定,生活也一塌糊涂,到现在还没成家。
辛闻香的两个孩子在家里追赶玩耍,眨眼的功夫就抱走桌上的饮料,趴在茶几旁喝了一杯又一杯。
陈青桃见状,忙唤来女儿:“月月,去买两瓶饮料上来。”
辛识月在门口弯腰穿鞋,两个孩子听到动静,赶忙跑过来:“姨妈,你要出去玩吗?”
孩子天真无邪,辛识月还挺喜欢跟他们待在一起,笑着回:“去超市,你们要不要一起啊?”
两个孩子连连点头,穿着鞋子跟她一起下楼。
琳琅满目的超市对小朋友充满诱惑力,辛识月带着俩小孩直奔零食区,让他们挑选自己喜欢的东西。
男孩一口气拿了两样,女孩却在那儿纠结。辛识月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是一包番茄味的薯片,“朵朵,你是不是想要这个?想要你就拿。”
“太贵了。”朵朵盯着标价上的数字,始终不敢伸手,“妈妈说咱们家穷,买不起太贵的东西。”
辛识月愣了下。
这类话术她从小听到大,曾也因为自己家庭条件感到自卑,放弃过许多爱好,现在想来尽是遗憾。
辛识月取下零食递给堂外甥女:“没事,姨妈请你吃。”
她或许该找时间跟堂姐好好聊聊:教导孩子勤俭节约是美德,却也不能太过,否则贫穷的观念将在她心里扎根,对成长不利。
买完零食,辛识月又去水果区拣了两斤砂糖橘。
艳红饱满的新鲜车厘子频频吸引路人的目光,然而大部分都在看到价格时放弃,包括辛识月。
辛识月盯着标价瞅了几秒钟,内心纠结无比。
十几岁的时候吃不起车厘子,二十几岁舍不得买车厘子,要奋斗到什么时候才能实现车厘子自由啊!!!
“呼。”
最终,理智劝她放弃。
屋里那么多人,少了不够分,多的买不起,只能放弃。
人分别抱着从超市采购的物品爬楼,在楼梯间就听见喧哗的笑声,原来是哥哥嫂嫂带着六个月大的儿子到家了。
他们带回一堆特产,二婶挨个掀开袋子看,心里已经在盘算,走的时候带什么回去。
邱梅争着要抱重孙,外公站在旁边频频侧头,碍于邱梅的强势,保持着一定距离,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笑意。
“哥,嫂嫂。”辛识月换回拖鞋,把饮料放到桌上。
“月月,刚还说没看见你呢。”辛超阳今年十岁,剑眉星目,模样周正。
辛识月回:“去了趟超市。”
辛识月也稀奇小侄子,凑过去逗他。
孩子不怎么怕生,用那双清澈的大眼睛盯着她瞧,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辛识月伸手去抱,邱梅还依依不舍。
二婶惯会见风使舵,前阵子听说辛识月在城里买房,认定她在大城市混得不错,今天对她说话细声细气,笑容也多:“月丫头这么喜欢小孩,打算什么时候生啊?”
“二婶,我还没男朋友呢。”
“我这刚好有两个不错的小伙子,给你介绍介绍。”
“不用了哈哈。”辛识月曾经的相亲对象中,也不乏二婶介绍的青年,没一个靠谱的。
陈青桃见缝插针,催促女儿:“你现在房子买了,该考虑一下个人终身大事了吧。”
她一开口,满屋人附和。
辛识月抓了把瓜子:“考虑考虑,这不是没遇见合适的人么。”
陈青桃:“我看你那老同学就不错。”
辛识月再次重申:“妈,我跟他就是普通朋友。”
她不愿探讨这个话题,偶然间听见堂姐辛闻香在问两个孩子,零食花了多少钱。
朵朵实话实说,被辛闻香小声教育:“妈妈平时怎么教你的?怎么能让姨妈给你买这么贵的零食。”
辛识月赶忙过去,双手按住朵朵的肩膀,把孩子护在身前,微笑道:“堂姐,过年嘛,孩子开心就好。”
辛闻香指了指女儿,对堂妹和颜悦色:“你别惯她,今天吃了香,往后天天惦记。”
辛识月笑了笑,毕竟是别人家孩子,不好当众反驳。打小她就觉得,逢年过节走亲戚是件麻烦事,脸都快笑僵。
“月丫头,听你奶奶说,你前阵子在城里买新房子了?”二叔灭了根烟,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
应付完一个又来一个,辛识月心里叹气,表面还得乖乖回答:“是有这么回事儿。”
“你一个女儿家在大城市买房,可真了不起,比你哥还厉害。”
这话她就不乐意听了:“二叔,说我就说我,别带上我哥。”
夸就夸吧,还非要捧高踩低。这根小时候吓唬她说“爸妈喜欢哥哥不要妹妹”有什么区别。
她最讨厌这种长辈,一句“逗着玩”不知对孩子造成多大的心理伤害。
这边怼了二叔,辛父立即板起脸警示:“月月,怎么说话呢。”
二叔抬手阻拦大哥,嘴里却阴阳怪气:“没事,毕竟以后是城里人了嘛,看不起我们这些穷亲戚。”
“月丫头,别听呢二叔唠叨,他那狗嘴里吐不出好话。”二婶踢了丈夫一脚,笑盈盈地唱起红脸,“以后有人去城里,还得月丫头帮衬帮衬。”
她这话已是在为儿女铺路。
伸手不打笑脸人,辛识月也笑着说“欢迎”。
二婶有眼力见,见辛家兄妹俩都买房,一个也不打算落下:“超阳那边接房了吧?打算什么时候装修?”
她本想引出话题,岂料辛超阳跟妻子对视一眼,迟疑片刻后开口:“我们打算年后回来发展。”
“什么?”此话一出,众人齐齐向这对年轻夫妻望去,“你们结婚的时候不是说要留在那边生活吗?”
辛超阳微微低头:“这两年经济不太景气,我跟小雨带着孩子在那边没人帮衬也确实为难。”
邱梅第一个赞同:“回来好啊,以后我给你们带孩子。”
二婶嘴里的瓜子嗑得“咯嘣”响:“妈,就您这样顿要人伺候的,还带孩子呢。”
邱梅瞪她一眼:“要你多嘴。”
二婶才不在意:“您要带也成,以后就住老大家带孩子,省得您来回奔波。”这是不想接老太太过去养老的意思。
邱梅抱着重孙儿就有底气:“我去超阳家给他们带孩子。”
“超阳家?”二婶吐出瓜子壳,“他那新房子离这十万八千里。”
“他们不是要回来发展?把那边的卖了,回来重新买就是。”在老太太的认知里,无非是置换地盘。
“您这话说得轻巧。”二婶近两年一直在观察房价,打算替儿子看一套,因此对这方面颇有了解,“各地房价不同,疫情之后不断跌价,你买的时候是新房,现在卖出去是二手,亏死了。”
这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
辛父吐出一口烟,终于开口:“你们回这边发展,房子怎么办?”
“房价跌了,暂时不能卖。”辛超阳自知理亏,说话时没敢看家人眼睛。
此话一出,二婶眼珠子跟着转。
老大家一共就间房,养两个老人刚好,这要是超阳一家口搬回来,房子就不够用。
陈青桃孝顺,肯定护着亲爹。
依老太太疼爱重孙那性格,还不得死皮白赖地去她家“吸血?”
“超阳,你也是当爸的人了,做事别冲动。”二婶抬手指着屋里,“你家个房间住着你外公、奶奶、爸妈,你带你媳妇儿回来也住不下啊。”
“我跟小雨不会住家里,我们打算去渝临找工作。”一是他们知道家里的状况,二是留在县城几乎找不到什么好工作。
听到这话,二婶长舒一口气。
只有陈青桃真切地为儿子思考:“城里租房贵,你俩现在要交房贷、养孩子,再加一份房租怎么承担得起?”
她固然希望儿孙承欢膝下,但家里的经济现状明显不允许。
一根稻草压死人,辛超阳低声回:“找个便宜的落脚地,能睡觉就行。”
大家所有的烦恼都因为——缺钱。
靠在沙发上的辛宏辉听了半天,忽然抬头看向女儿:“月月不是刚在渝临买房,两室一厅吧,正好分一间给超阳和小雨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