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衍抬起头,像往常一样习惯性的要向秦洹告辞。
却发现他并没有在看自己。
从前那道时常落到自己身上的目光,此刻竟然是在看着谢含璟的。
直接,不加掩饰。
秦衍低头,随着匆忙告退的百官们一起离开,脸上仍旧不可避免的泛起些阴沉。
方才还站满了文武百官的大殿中一瞬间就像潮水退去,也带去了其中所有的颜色。
如今便只余谢含璟和秦洹二人。
秦洹并未说话,只是转身踏下高台,向着后面的内殿而去。
他身后的公公大概也猜出了些门道,不敢十分怠慢谢含璟,满脸谄媚的走到谢含璟身边为他带路,示意他跟着去。
父子二人一前一后,都没有说话。
在漫长的宫道之上,两个人似乎都只盯着眼前的路,谢含璟打量着眼前身形高大的男人。
作为霸秦的皇帝,他自然不可避免带着些从骨子里透出的霸气。
谢含璟走在他身后,站在他的阴影之中,他自己的影子也被拖着老长。
殿内白日里也燃着十分亮的灯火,就像天上的太阳都被摘下来放在了屋中。
谢含璟微微眯眼,并不能习惯如今这样敞亮的阳光。
公公懂事的奉上茶后便退了下去,屋中弥漫着一股茶香。
那是上好的茶叶,是越国独产,每年越国都会向霸秦送上许多,作为霸秦皇室专用的饮品。
宽大的屋中并没有别人,也没有那些别的装饰。
除了几个书架外便只有一张正对着门的客座。
秦洹率先落座,而后看了眼身边的座位,慢道:“坐吧。”
他的声音忽然降下来,并没有方才在朝廷上与百官说话时的那种威严。
如今眼前的他好像慈祥的就只是一个富贵人家的父亲。
卸下帝王威严,他就这样打量着谢含璟,不像在大殿之上,还需要装出一些别的神色。
如今的秦洹则是更加纯粹的看着他的五官样貌。
透过他好像就能再看到另一个人。
谢含璟十分自如的接受着秦洹的打量,只是他也能感受到,秦洹虽然在看自己,可是目光却好像在透过自己的灵魂看着别人。
他想他应该能猜到此刻秦洹心里真正思念的人究竟是谁。
在这无人的室内,父子二人心里都涌动着无比汹涌的波涛。
不管是秦洹还是谢含璟,彼此都有许多说不完的话想要问对方。
有许多一直以来都想知道的问题,都沉积在谢含璟的心中。
他抬头看向秦洹,二人目光在空中相对,彼此都掀起了一丝凉意。
门外公公们紧闭殿门,没人敢进去骚扰。
里面越安静他们便越知道是如何紧张的状况。
谢含璟也不知是在暗自和秦洹较劲还是怎么,只是与他对视,一直都未说话。
最终还是秦洹好像败下阵来,他依旧痴痴的盯着谢含璟,摇了摇头,感慨道:“像啊,你和你母亲长得真像,尤其是这双眼睛。”
同样的琥珀色,同样的干净纯粹,就好像是从世间万般嘈杂灰烬之中特意挑选出来的宝物。
是这世间少有。
当年那么多女子之中,他唯独就看见了他的母亲,可不就是因为这一双无可复制,在其他地方他从未见过的双眸吗。
只是后来又会有谁知道一切竟然会变成这样。
秦洹的眼睛里放着些可惜,似乎是对往事的追忆。
只是他这一缕别样的神色只让谢含璟觉得不屑。
霸秦的事情虽然青灯阁无法做到事无巨细都清清楚楚,可是他却知道这个秦洹绝对不是什么情种。
至少在自己的母亲之后他也找过许许多多的女人。
自己绝非他流落在外的唯一的儿子。
除了自己以外,兴许还有很多,兴许有人根本连自己的身份也不知道。
秦洹只是一个无情又多情的帝王,绝不是什么深深爱慕着自己母亲的良人。
对他现在的一切表现,谢含璟打心底里并没有任何的感动。
兴许他现在的追忆也只不过是对他从前那段年轻岁月的回忆罢了。
在那段回忆中,自己的母妃究竟占有多少分量,难以言说。
谢含璟静静地看着他,那张脸上并未出现任何秦洹猜测过的神色,没有任何震惊,也没有任何欢喜,更没有任何父子相认之后的感动。
“你可是一早便知道了此事。”看得出谢含璟格外淡定,秦洹也隐约猜出了些端倪。
他做了霸秦几十年的帝王,目光自然老辣,一眼便能知道谢含璟和其他的皇子不同。
甚至比自己那些从小就养在霸秦中的皇子还要更有内涵。
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时,他就不由得想到了秦衍,这个让他觉得十分骄傲的儿子。
想到此处秦洹面色一喜,不由自主地流露了出些欣喜。
也许自己很快就要拥有第二个像秦衍一样优秀的儿子了。
将他的一切神情都收入眼底,谢含璟的笑意不达眼底,而他的笑也并非代表着高兴。
“没错,我已然知道了。”他十分大方的承认,惹得秦洹十分疑惑,“你即早就知道为何不来找朕?”
这么多年,时常都有从民间来的男男女女拼了命要奔到霸秦皇宫中,都说自己是他遗落在凡间的明珠,想要认祖归宗回到皇室。
有些人一看便知只不过是想要来碰碰运气。
而有的人就连秦洹也看不出来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孩子。
这么些年,他不知在外面临幸过多少女子,哪里记得清这许多。
所以几乎这些人都被他以诓骗帝王的名义押进了大牢。
就算其中真有几个他的血脉,他也毫不在乎。
他的儿子女儿已经足够多了。
而那位璟王若不是由秦衍找回来,只怕他也是不会相认的。
寻常人尚且如此,这谢含璟明明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却不来寻他。
对秦洹来说这实在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谢含璟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
“知道归知道,可我哪里有勇气呢,我从小就失了母妃,在邑国苟延残喘,一直到现在才有了些底气以真实的面貌出现在众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