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青石板铺成的小路蜿蜒曲折。

彭文绍走在前面笑出了声,“茅景升应该想不到太傅这次会如此动气,直接将他的爱徒撵去了淳安县,淳安县年年洪水,也不知何时才能做出功绩。”

边说边摇头。

旁边的萧言卿没说话。

身后的常锡麟道:“茅景升还是太着急了。”

然后担忧看向萧言卿的背影,“言卿,我听说昨日太傅招了周叙上门,周叙恐怕想要借此事压你一头。”

闻言,彭文绍冷哼,“周叙此人唯利是图、心狠手辣,也不知太傅为何看重他?”

萧言卿偏过头看了他一眼,提醒道:“切勿多言。”

这些话不该从他们口中说出。

目光顺着人瞥到不远处假石后藏着一抹鹅黄,眉头一压,冷声问:“什么人?”

彭文绍和常锡麟顺着视线看了过去。

孟椒吓了一跳,顿了顿后,捏紧帕子走了出来。不敢多看,低头行礼,“见过几位大人。”

若说一开始还不知道是谁,但听到这几人直呼当朝同平章事名讳,猜到除了府里的萧四爷便没其他人了。

彭文绍见女子生的皮肤雪白,眉眼精致,上身是桃夭色石榴花纹褙子,下半身鹅黄长裙,手里挽着绿色薄纱披帛,人本就生的白皙,穿着这一身显得更加清丽独绝。guxu.org 时光小说网

心里警惕少了几分,啧了一声,然后意味深长看向萧言卿。

此处是萧言卿的书房,平常没人敢过来。

萧言卿平静问:“你是何人?”

孟椒觉得几人的目光有如实质,硬着头皮回答,“妾身翰林院编修谢长安之妻,今日是来参加萧二姑娘的出阁宴,方才看到夫君急切朝这边过来,担心出了什么事,便跟在后面了,怎想跟丢了人,在此迷路。还望大人恕罪。”

一点都没有要替谢长安遮掩的意思。

“谢长安?”

彭文绍觉得有几分耳熟。

常锡麟提醒他,“今年的探花郎。”

恰在此时,刚才领路的婢女着急寻了过来,看到萧言卿几人,脸色都吓白了,忙低头行礼,颤着声音道:“见过几位大人。”

孟椒红着脸出声解释,“刚才她领路……半路看到夫君,才担忧跟了上去。”

不太好意思当着几位大人的面说自己要解手。

彭文绍还想再问。

萧言卿让婢女送孟椒回去,再问也问不出来什么了。

孟椒屈膝,“多谢大人。”

婢女也松了一口气,“是。”

赶紧行礼告辞,生怕晚了一步会被怪罪。

再回头看孟椒一眼,示意她快走。

孟椒低头跟上。

青石板小路狭窄,仅容得下萧言卿和彭文绍并行,孟椒与他们经过时犹豫了一瞬间,便选择从萧言卿身边草地走过。

她步子迈得很快,经过时带起小风,扬起的裙摆与男人青色衣袍相擦。

萧言卿察觉到了,低头看了一眼,没说什么。

走了十几步,站在青石板路尽头的孟椒犹豫回头看了一眼。

刚才那个男人她见过。

对方很敏锐,在她看过来时便侧头了,目光带着几分审视。

孟椒微惊,忙低下头快步离去。

等人离开,彭文绍轻笑出声,萧言卿冷淡看向他。

彭文绍摸了摸鼻子,“我都没说话。”

常锡麟突然开口,“说起这个谢长安我还真有点印象,好像之前状元游街时被沈家女儿看上了,闹得沸沸扬扬的。”

彭文绍:“我就说怎么觉得耳熟,原来是他。”

萧言卿没理会二人,独自上前,到了书房门口时,吩咐徐逸去查谢长安去了哪里。

前面领路的婢女走得很快,直到走远看不到人才放慢脚步,松了口气。

她也不敢怪罪孟椒,毕竟今日来的都是朝堂官员的家眷,日后如何谁也说不准。

只道:“娘子跟紧点,莫再迷路了。”

孟椒歉疚的笑笑,“是我的不是。”

见人态度好,婢女脸色微缓。

孟椒忍不住问:“方才那三位大人,哪一位是萧大人?”

这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婢女道:“穿松青色交领罗纹绸长袍的便是四爷。”

孟椒脚步一滞,先前一人穿白色,一人穿紫色,还有一个便是刚才她与之擦肩而过的青色衣袍。

若那人就是萧四爷,那他们前世是见过面的,且不止一次。

心里有些微漾,前世她一直心存感激的人,竟是熟人。

其实倒也不是多熟,不过是几面之缘。比起记忆中模糊不清的脸庞,孟椒对气味更敏感,他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淡淡的苦香味。

她不喜欢,但印象深刻。

尤其最后一次见面时,他们同时在白云观山下的草棚里躲雨。

白云观的日子清苦,观里都是有罪在身的女眷,观主待她们素来冷漠刻薄,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

那天孟椒背着竹篓去山里采野菜,中途下雨,便寻到了草棚。

雨下的很大很急,她还记得那天他穿了一件墨绿色的鹤纹圆领长袍,银灰色滚边,脸颊凹陷苍白,显得人异常消瘦。

周围的泥土雨腥味都遮不住他身上弥漫的苦香味,浓烈的直往她鼻子里窜。

比之前几次见面闻到的味道更重了。

他身边只跟着一位侍从,一手打伞,一手扶着他。

而他也似乎认出了自己,对上她打量的目光,微微一笑。

他们默契的没有说话,只静静的等雨停。

雨停了后,对方先走的,孟椒还坐了一会儿,她不想那么快回去,刚好有雨做借口拖一拖。

他临走前将油纸伞留下了,看了她一眼,安静离开。

孟椒接受了他的好意,乔姐姐病的很严重,这把油纸伞很精美,能换一些银钱抓药吃。

后面,孟椒就没遇到过他了。

再后来,便是听到萧太傅病逝的消息。

白云观里三皇子府的旧眷,都偷偷去后山烧纸,感念太傅当初的救命之恩。

孟椒叹息,原来他去逝的那么早。

——

孟椒回去的时候,谢长安还没有回来。

不过她也没心思去找了。

这一桌又多了三位女眷,那三人应该是相熟的,凑在一起说着话。

桌面上的干果全都撤了下去,茶具也不见了,变成了轻薄的荷花口白瓷杯,里面是朱樱色的葡萄酒。

焦娘子大概是怕她不认识,好心提醒,“萧家真是大户,出阁宴用的竟然是葡萄酒。”

许娘子小声道:“萧三爷虽然无功名在身,但钱财一道甚是厉害。”

焦娘子听得无奈,这话要是萧三爷听到了,恐怕不觉得是夸赞。

萧家三爷和四爷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弟弟位高权重,他却毫无建树,依靠家里和妻子娘家才做出了一些成绩,今日出阁宴看着风光,其实大部分人都是为萧家和四爷来的,

怕她又说错话,忙扭头问孟椒:“刚才怎么出去了这么久?可是遇到了熟人?”

孟椒正想着如何将刚才的事说出来,听到这话,便低下头故作闷闷不乐,咬了咬唇,佯装委屈的样子对身侧的焦娘子小声道:“其实刚才是看到夫君跟着一个婢女离开,我才出去的。”

焦娘子面色微异。

孟椒低落道:“那婢女穿蓝衫,不是今日萧府的下人。“

许娘子也听到了。

关于谢长安的风流韵事她们也有所耳闻,她们没见到孟椒之前,还以为谢长安的发妻是乡下的粗鄙妇人,想着男人如今高中,朝三暮四再寻常不过,如今瞧着椒娘年轻貌美,顿时有些唏嘘。

许娘子忍不住安慰道:“男人嘛,都是这样,想开点就好了。”

焦娘子扯住许娘子的衣袖,想让她少说两句。她道:“来京都这么久,怎么不出来玩?”

孟椒小声说:“上个月出门卖绣品,突然被一辆横冲出来的马车撞了,落了胎,一直在家休养。”

焦娘子一听,神情顿时有些懊悔,还不如不开口。

许娘子与焦娘子偷偷对视一眼,然后问:“怎么需要你卖绣品?”

她夫家家境也不算多好,但还不至于让自己绣东西去卖。

孟椒抬起头看她,神色单纯道:“我嫁进门时,公公病亡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婆母身子不好需要吃药,小姑子年幼,夫君要读书,好在我在娘家时学会一手女工,可以卖绣品换钱养家糊口。”

“虽然夫君现在有俸禄了,但京都城赁房子贵,柴米油盐处处要钱,能换一些钱总是好的。”

许娘子听了不说话,忍不住伸手握紧孟椒的手,原以为自己过得够苦的了,来京都城后别人家的娘子都是穿金戴银的,就她那一两样陪嫁的便宜首饰。

如今来看,还有人比她更苦,这么贤惠通达,男人还在外面不老实。

实在是令人唏嘘。

焦娘子也于心不忍,她出身商户,出门总觉得低人一等,但她自认,自己是做不到椒娘这般。

孟椒回握许娘子的手,笑笑说:“相公其实对我挺好的,怕我想不通,特意带我出来散散心。只是我听到了一些不好的话,起了疑心,或许是我想多了。”

“也是我没用,要是我小心一些,就不会连累了孩子。”

原本对面还在小声说话的三位妇人,不知何时停下了交谈,竖起耳朵偷听。

许娘子忙道:“怎么能怪你?”

倒是焦娘子忍不住道:“京都城的治安素来好,哪里来的马车撞人?”

孟椒神色哀伤,“我也不知,我去卖绣品的中心大道是个小集市,那边平时是没有马车的,人也不多,就算有也是被人牵着的驴车,就那天突然冲出来一匹黑马拉的车,直直朝我撞过来……”

焦娘子脸色微变,她家里是当地有名的商户,父亲有好几位妾室,从小到大后院就没消停过。椒娘出身乡下可能想不到太多,但她一听就觉得不对劲。

寻常人家可用不起马车,很多做了好几年的小官都买不起。

再想到谢长安的风流韵事,恐怕不简单。

婢女开始上菜了,焦娘子不好多说什么,只拍了拍孟椒的手,道:“先用膳吧。”

孟椒笑笑,“好,正好饿了。”

萧家的席面十分丰盛,先上的是凉菜,用粉彩花瓣样式的小碟子摆放成一朵花,分别是黄瓜心撒糖蜜、糖渍梅子、凉拌鹿筋、野炒鸭丝、冰镇鱼片和蟹膏丸子。

接着是热菜,野鸡烧海参、火腿煨肺块,蟹肉豆腐皮、脍鱼翅、鸡汁煨白鱼片、挂炉羊肉……

前前后后一共几十道菜,吃的时候有婢女在旁边伺候着,十分贴心。

中途三爷夫妇过来了,萧三爷去了男桌那边,三夫人来女眷这边,不过没来孟椒她们这桌,只去了上首那几桌。

焦娘子消息灵通,小声说:“听说花厅那边还有几桌,那才是真正的贵客。”

许娘子忍不住道:“怎么还分开了?”

焦娘子:“恐怕是坐不下吧。”

心里却觉得是瞧不上他们这些人。

许娘子点点头。

孟椒心里有了数,难怪没见到沈心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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