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飞周身的气息太过冷沉,语气也是冷硬的,听到要认尸,周林委实不放心,试探着说:“大人,小的今日没什么事做,送花容姑娘去吧,认尸多吓人呀,她一个姑娘家,没人陪着怎么能行。”
江云飞肃然拒绝:“案子还在审查中,闲杂人等不得参与其中,不然以妨碍公务论处!”
周林却没有被吓到,他在外面守了一夜,也探听到一些事,想了想说:“小的是叶家的长工,也见过兰花姑娘,小的可以帮着认尸。”
周林是个正直的人,他虽然并不喜欢花容,几次接触下来,却也对花容生出怜惜,不忍心见她一个弱女子被欺负。
江云飞多看了周林一眼,冷冷的问:“尸体沉塘三年早就腐烂成白骨,你与死者很熟吗?只看骨架就能认出她来?”
周林当然和兰花不熟,除了亡妻,他这辈子连死人都没有见过,更不要说死人骨头了。
周林底气不足,退了一步说:“小的不去捞尸的地方,就送花容姑娘一程,然后在那儿等着她,行吗?”
江云飞不说话了,越过周林看向花容,目光极具压迫性。
日头渐高,街上的人慢慢多起来,这里离叶家不远,一直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个事。
“办案要紧,我随大人去,”花容主动下车,低声安抚周林,“江大人是好人,周大哥不用担心我,昨晚辛苦你了,你一夜没回家,岚儿和周伯母肯定很担心,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花容很镇定,周林想到家人也是心头一软,便不再坚持,只道:“晚上我做酱肘子,事情忙完了来家里吃饭吧。”
周林的声音不小,分明是故意说给江云飞听的,要是花容晚上没去吃饭,他就知道花容出事了,肯定是要来寻人的。
这种被人牵挂的感觉很美好,花容点头应下,还想说点儿什么,江云飞已骑着马来到她身边,朝她伸出手。
花容把手交给江云飞,江云飞轻松一提,便把她提到自己身后。
马不安分的往后退了几步,花容本能的抱住江云飞的腰。
江云飞常年习武,并不畏寒,即便是冬日穿的也比旁人要薄很多,花容感受到了他衣襟下紧实的、硬鼓鼓的肌肉,脸不由得发热,正想松手,江云飞沉沉命令:“抱紧了!”
话落,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
马狂奔起来,花容连忙把他抱得更紧。
两人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街角不见,周林想到江云飞刚刚看自己的眼神,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两分敌意。
他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位大人吗?
沉塘的地方在城郊以北一处湖泊,花容和江云飞到了不久,衙门的人也带着仵作到了。
仵作要向江云飞行礼,江云飞直接说:“不必行礼,去做你该做的事。”
仵作连连点头,去了湖边。
既然有仵作验尸,花容其实可以不用来的。
花容忍不住偏头去看江云飞,猝不及防撞入一双深邃幽暗的眸。
江云飞也在看她。
花容愣住,江云飞很是坦荡,淡淡的问:“看我做什么?”
花容低下脑袋,摇头说:“没什么。”
明明是他先看她的。
接下来的时间,湖里先后捞出十几具骨骸。
这些尸体早就腐烂,辨不出面目,只余森森白骨,全部摆在一起,便是青天白日,也叫人毛骨悚然。
饶是上过战场杀过不少人的江云飞也忍不住皱眉,叫来叶谨之问:“这湖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尸骸?”
叶谨之存着讨好江云飞的心思,毫不犹豫的回答:“这个湖叫净灵湖,顾名思义,是净化灵魂,度化众人的,瀚京的世家大族若是出了不检点的女子,都会扭送到这里沉塘,这样她们就不会带着一身脏污去投胎。”
江云飞很少关注后宅之事,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眉头拧得更紧,横着叶谨之问:“你也信这个?”
叶家是书香世家,叶谨之更是饱读圣贤书,自诩君子,若是也相信这些说辞未免太荒唐了。
叶谨之心虚的不敢和江云飞对视,底气不足的说:“我当然不信什么鬼神之说,但也不能让那些失洁的女子继续留在府上玷污门楣呀。”
所以她们都该死。
那拿些夺走她们清白的男子呢?他们不该死?
江云飞感觉有些沉闷,余光却扫到花容满脸平静。
她看着那些枯骨,一点儿也不害怕,反而透着怜悯。
当年秋菊怀了二老爷的骨肉,被杖责而死,如今兰花也被害得沉了塘,若她不够聪明,也有可能成为这片湖底一具不知名的枯骨。
这个世道对女子就是如此残忍,所以女子只能费尽心思去讨好男人,去争夺那可怜的、不值一提的宠爱。
“大人,这些尸骨太多了,小的一时也不能认出谁是谁啊。”
仵作看着江云骓一脸为难。
花容柔柔开口:“兰花幼时左脚被人贩子打断过,腿骨应该看得出有伤。”
仵作听了花容的话,立刻让人把一具相对瘦小的骸骨提过来。
“这具骸骨的左腿腿骨有断裂的痕迹,骨龄瞧着在二十到二十五岁之间,应该是她。”
花容看到那骸骨的腰上还系着一根麻绳,看向江云飞说:“被沉塘的女子身上都会绑上石头,绳结的绑法很特殊,可以让叶家的下人辨认一下。”
经过辨认,基本可以确定那具骸骨就是兰花的。
江云飞让人把兰花的尸骸运回府衙,又命令叶谨之把其他尸骸都埋掉。
叶谨之有些犹豫:“大哥,这些人的身份不明,生前也不知道干过什么事,埋了怕是不好吧。”
兰花已经找到,叶谨之想把这些尸骸再扔回湖底去。
江云飞一把揪住叶谨之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叶谨之喘不上气,脸很快憋成猪肝色。
濒死之际,又被江云飞扔到地上。
“埋不埋?”
江云飞问,叶谨之哪敢再说半个不字,连忙带人去挖坑。
花容跟着江云飞往回走,走了没几步,江云飞突然停下来。
花容抬头,有些茫然。
江云飞看着她,认真的说:“别怕,你不会和她们一样。”
明明两人还隔着两三步的距离,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花容的心却不可自抑的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