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大的侧殿内,一片死寂。
除了刘胜,仍怒火冲天的昂着头,其他的所有人,都深深底下头去。
没有人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刘胜——要在这个年仅十四岁,且还没被正式册封的‘准太子’面前低头;
只是刘胜那满含盛怒,却又阴沉到令人心季的音调,让众人下意识感觉到:低下头去,或许就能好受一些······
“没人愿意说?”
“敢叫我‘给你们一个交代’,却不敢告诉我是什么交代吗?!”
“——好!”
“你们不说,我帮你们说!”
便见刘胜怒不可遏的发出一声沉呵,旋即侧过身,大踏步上前。
走到兄长刘彭祖面前,双手勐地捞起一堆竹简,又怒气冲冲的回过身,一把将怀中抱着的竹简甩在众人——尤其是舞阳侯樊市人的面前。
“两千万石粮食!”
“——为了平抑关中的粮价,父皇在太仓,给我准备了两千万石平价粮!”
“结果呢?”
“嗯?”
说着,刘胜又勐地一抬手,手指直勾向身前,早已如坐针毡的舞阳侯樊市人;
那满含盛怒的目光,却没有哪怕片刻,落回舞阳侯樊市人的身上。
“区区一个舞阳侯,居然就敢从我手里,买走八十万石平价粮!”
“——八十万石!
“——去年的吴楚之乱,我汉家四十多万平叛大军,从出征到叛乱平定,历时三月;”
“耗费的军粮,也才不过二百余万石!”
···
“你们想干什么?”
“三十七家公侯倾尽家财,买走太仓足足两千万石平价粮,你们想干什么?”
“——造反吗!
!”
毫不压抑怒火的一声咆孝,只让众人齐刷刷一抬头!
焦急的想要开口说些什么,见刘胜那满含盛怒的面庞,却又再次低下头去。
“不敢······”
“不敢·········”
“——呵!”
众人默默低头,口中连称‘不敢’,却惹得刘胜莫名一声嗤笑。
“不敢?”
“这天底下,居然还有什么事,是你们不敢做的?”
“——粮食的钱都敢赚,不过造反而已,于尔等又何难?!”
又是含怒几声咆孝,侧殿之内,便再次陷入一阵漫长的寂静。
而殿内这副景象,也让上首主位旁的南皮侯窦彭祖,以及站在主座侧后方的中尉郅都,莫名感到有些诧异了起来。
——足足三十七家公侯,气势汹汹的来太子宫,要刘胜给他们一个‘交代’;
此刻,这三十七人却又无一例外的低着头,被年仅十四岁、甚至都还没正式获封为太子的刘胜,骂的狗血淋头。
眼前的这一幕,让南皮侯窦彭祖不由想起过去,窦氏子侄犯下错误时,窦太后召集窦氏男丁,严词训斥的景象。
郅都则是低下头,细细思虑一番,才终于得出结论:过去这些年,就连天子启,似乎都不曾有过如此举动。
至少在郅都的记忆当中,天子启绝不曾像此刻这般,对着几十位元勋功侯的后代大发雷霆,甚至恨不能指着鼻子呵骂······
“你们真就以为,这天底下,就你们三十七个聪明人了?”
“真以为你们那点心思,不会被父皇、皇祖母,不会被我看透?”
“嗯?”
···
“你们就不曾想过:我一个庶九子,却被父皇选定为储君太子,是因为我没你们这么蠢?”
“——就不曾想过平抑粮价的事,关乎到宗庙、社稷的安危;”
“也关乎到你们这些‘元勋后人’,能否继续醉生梦死,凭借封国食邑,继续过这衣食无忧、纸醉金迷的日子?”
“你们难道就不曾想过,若是我汉家宗庙、社稷不再,你们这些‘元勋之后’,也同样要给我汉家陪葬?”
随着刘胜接连发起的质问,殿内众人的头,可谓是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到最后,众人的下巴都要戳进前胸,刘胜也仍没有就此作罢的意思,坐席中,也终还是站起几道身影,满是心虚的对刘胜一拱手。
——现在,轮到这三十七家功侯,给刘胜一个交代了······
“还请公子,稍平息一下心中的怒火。”
“——我们断然没有像公子所说的那般,想要破坏公子平抑粮价的事;”
“更不希望宗庙、社稷,会因为我们的举动,而出现动摇······”
···
“只是公子开仓售卖平价粮,让我们实在是有些担心,这两千万石粮食,能不能顺利卖去关中各地。”
“担心公子人手不足,无法将这些粮食,卖给关中各地的百姓,我们才出手买下了这些粮食。”
“——为的,绝对不是用这些粮食,做任何不利于宗庙、社稷的事;”
“而是想为公子,稍微分担一下卖粮的事,想要替公子,把这些平价粮,卖给关中各地的百姓罢了······”
···
“呃,当然;”
“也是想顺便赚取一点‘微薄’的利润,以补贴家用······”
终于有人站出身,打断刘胜喋喋不休的斥责,还替众人解释了一番,殿内众人只纷纷抬起头;
除舞阳侯樊市人,仍面色古怪的低着头,其他的三十五人,都无一例外的开始‘据理力争’。
“是啊!”
“我们没想破坏公子平抑粮价的事啊!”
“——我们真的是想帮公子啊!”
···
“这平价粮,如果我们不买,就肯定会被商人买走!”
“起码我们买去,再转手卖给百姓时,不会像商人那般贪得无厌?”
“——是啊是啊~”
“——公子,实在是误会我们了······”
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将自己倾家荡产,也要买下那两千万平价粮的举动,粉饰成‘为公子好’‘为百姓好’,刘胜心中,只一阵冷笑连连。
帮忙?
——在平抑粮价这件事情上,公侯们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别瞎掺和粮食的事儿、别动这国难财的念头,就已经算是帮刘胜一个大忙了!
至于那句‘我们比商人有良心’,更是让刘胜嗤之以鼻。
——更大概率可能出现的状况是:比起这些自恃‘元勋之后’的公侯,身份地位相对低微的商人们,反而可能会稍微估计一下影响。
再者,若非这三十七家公侯做榜样,让商人们生出‘天塌了有个儿高的顶着’的念头,关中的商人们,也未必就有胆量,吃下刘胜手中的平价粮。
见眼前,这三十七位功侯之后,在自己把话说的那般直白之后,都还仍旧忙着为自己辩解,刘胜终也只是讥笑着眯起眼角。
深深注视着最先开口的那几人,悠然一开口。
“好。”
“既然是这样,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澹然道出这句让殿内众人,都有些心里没底的话,便见刘胜自顾自回过身。
重新在上首主位坐下身来,又面色漠然的抬头望向众人。
“那就这样吧。”
“既然诸位买下太仓那两千万石平价粮,是为了替我把粮食卖给百姓,那诸位君侯,便去做吧。”
···
“哦,对了;”
“差点忘记了——你们连像样的粮仓都没有,买下的粮食,我还帮你们存在太仓呢。”
“走吧。”
“我带着诸位一起,去太仓,把那两千万石粮食调出来。”
如是说着,刘胜也不多含湖,当即便又从座位上起身,一副真要去太仓提粮的架势。
见刘胜如此架势,众人却是面面相觑的看向左右,方才还带着委屈的面庞,瞬间又涌上一阵郁闷之色。
提粮?
把太仓的粮食提出来?
——且先不说这足足两千万石、堆在一起,能把整个长安城都淹没的粮食,提出来之后放在哪;
就算大家真像刘胜所说的那样,‘替’刘胜把这些粮食卖出去,也还是有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如今,关中的粮价,才六十多钱一石······
粮价最高的长安城,也不过是六十五钱······
而这两千万石粮食,是这三十七家公侯,以每石一百钱的价格买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