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讨厌黑暗。
讨厌这无边无际的黑暗。
唐隐不再动弹,他蹲了下来,抱住自己,想要等这场漫长的黑暗终结。
可黑暗真的会结束吗?
他曾经被关押在模糊了时间流逝的封印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对那时的他而言,也许死亡才是真正的解脱。
可是他既没有等来拯救他离开深渊的天使,也没有等来终结他生命的恶魔,他好像被这个世界遗忘,被绝望与孤独吞噬。
这静谧到让人恐惧的黑暗之中,唐隐紧紧抱住了自己,没有人能看到他,因此他能肆无忌惮暴露自己脆弱的一面,他祈求这个世界能出现一点声音,无论是什么声音都好,风声、雨声、雷电声……只要这个世界不再那么安静。
就在唐隐这么不报希望地期待时,深渊中忽然传出了奇怪的声音——
捉摸不定的语调,像是五线谱上的音符在各自打架,又像是恶魔施咒时可怕的低语,能摧毁一个音乐人的信仰。
唐隐想要捂住耳朵,然而那恶魔之音却无孔不入地袭击着他,声音越来越响亮,似乎是以折磨听者的耳朵为目的,带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上决绝。
看似坚不可摧的黑暗世界也无法在恶魔之音中倖免,一道道龟裂的痕迹布满黑暗的囚笼,蛛网般的间隙中渗透出了刺眼的光芒,这个世界——
它裂开了。
耀眼的光芒越来越亮,黑暗像陈旧的墙皮一层层剥落,无数光芒交织在一起,世界一片光明。
浓密的睫羽缓缓睁开,光线穿过睫毛亲吻在瞳孔中,唐隐微微眯起眼睛,他看到了四周都是盛开的鲜花,金灿灿的阳光落在金发上,一眼看上去像是给床边人镀上了一层金边。
如果这么唯美的画面能够静音就更好了。
陆爵对着刚甦醒的唐隐认真歌唱,唐隐花了十秒钟才能确认那奇妙的声调是在唱歌而不是什么恶魔的低语,唐隐从未听过如此难听的歌声,他整个人都震惊了。
陆爵从前唱过一次歌,对着深海巨兽缺门牙唱的,只不过那个时候唱的是节奏和旋律都无比简单的军歌,这一次挑战高难度唱的一塌糊涂。
唐隐震惊地看着陆爵,陆爵停下了歌唱,认真问道:「大人,您觉得我唱得怎么样?」
很难听。
非常难听。
但令唐隐有些难以启齿的是,这难听的歌声却让他得以从漫长的黑暗中挣脱出来,以至于他觉得难听的同时,竟然有种勉强可以忍受的宽容。
不过再怎么样,唐隐也不能违心把陆爵的歌声夸出花来。
唐隐想了想,委婉道:「你好像没有唱歌的天赋。」
陆爵闻言露出了真心的笑容,似乎被唐隐赞扬过一遍:「我也觉得,以后我就天天唱给大人您听。」
唐隐:「?」
你好像有那个大饼。
唐隐没有继续追究唱歌的问题,而是问起了他最关心的事情:「我变成人类了吗?」
陆爵点头,「大人感觉有哪里不舒服吗?」
唐隐低头研究起了自己身上的变化,手臂外侧摸起来还是凉凉的,手臂内侧感知一下却是温热的。
在成为血族的漫长岁月中,他从未感受到过从自己身上传来的温度。
不过似乎还是比陆爵的体温要低一些。
他将手掌按压在自己的左胸腔,砰,砰,砰,里面似乎装了一只雀跃的雏鸟,他又感知了一下随着呼吸不断起伏的小腹,又将手指放在鼻前,接受那温热湿润的鼻息……
唐隐像是一个收到了新玩具的孩童,不停去试探各个部位。
「有镜子吗?」
陆爵给唐隐递了一面镜子,唐隐怔怔地看着镜中自己的黑眸。
指尖触碰在冰凉的镜面上,轻轻描摹了一下他眼眸的形状。
原来人类时的他是黑眼睛呀。
黑瞳反射出日光。
唐隐很久没有认真看过自己了,他讨厌曾经的血眸,因此每次照镜子时都会简单掠过,镜中人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好像有一股极淡的悲伤。
他应该是不喜欢黑夜的,但看到这双黑色的眼睛,唐隐忽然觉得黑暗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荼安文明不是有一句话吗?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镜中的唐隐让自己露出一个笑,他笑起来时黑眸干净,牙齿平整,不见血族的獠牙,阳光落在他的脸上,配上他身后的花团锦簇,依稀有春日的气息。
这样就很好了。
不再是一个黑暗生物,他可以去一个陌生的所有人都不认识他的地方,在阳光下安静地度过余生。
「你以后不用叫我大人了,也不用对我用尊称。」唐隐放下镜子,深吸一口气,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和释然,「我现在不是血族亲王了。」
「好的,大人。」陆爵下意识回道。
「叫我唐隐。」
「好……唐隐。」
唐隐从藤床上跳下,对有些呆愣的陆爵道:「你不是说,要带我去品尝人类的各种美食吗?」
「一觉醒来,肚子饿得有些紧缩,哦,这个地方应该叫做胃?」唐隐对陆爵招了招手,「走吧。」
陆爵立刻走到唐隐的身旁,他能感受到变成人类的唐隐比起之前更加生动,以前的唐隐即使和人离得再近,周身似乎都有看不见的坚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