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大人……”沈芩很不情愿地转身,捂着嘴打了个呵欠,眼睛都睁不开的样子,“我还是好困啊,改日再聊行么?”
“……”钟云疏没有回答,饶有兴趣地凝望着沈芩,敢在他面前明目张胆说瞎话的人不多,这小妮子不仅敢说,而且张嘴就来,这种体会着实新鲜。
“行么?”沈芩眯缝着眼睛,让自己从表情到肢体语言都显得特别真诚。
“哦,”钟云疏眉眼俱笑,“反正我过目不忘,有时间再找沈姑娘请教墙上和满桌的……笔记,对吧,我记得你是这么说的。”
沈芩嘴角一抽抽,是装死到底还是改变主意,见钟云疏一脸“我就静静看着你作死”的神情自若,随即嘿嘿一笑:“我忽然又不困了,钟大人请!”
反正自己丢脸丢到家的样子,钟云疏都见过,不就是装死被拆穿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大沈芩能屈能伸!
钟云疏一伸手:“沈姑娘,先请!”
两人假客气兮兮地进了屋子,沈芩还是下意识地想收笔记,还没来得及动手,钟云疏又提醒她:“我都记得。”
沈芩翻了个大白眼,深吸一口气,在心里暴揍钟云疏一番,转身笑脸相迎:“钟大人,尽管问。”
钟云疏毫不客气地一指满墙的箭头、三角和四方形:“这些是什么?”
“思维导图,”沈芩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特别无辜地傻笑,“我忘了不少事情,想重新回忆起来,所以就在墙上画了这个,四方形的代表记得的,三角形代表模糊不清,空白的就是不知道,箭头就是先后顺序……”
钟云疏微一点头,表示明白。
“我还有随身携带的,就是这些,”沈芩随手抄起一撂纸,用缝针装订好,“如果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刻记录,整理的时候也许能回忆起来。”
“……”钟云疏盯着墙面出神,随后紧盯着沈芩,“人一己百,沈姑娘,不如让我体会一次?”
“什么?”沈芩满以为这样能把钟云疏打发走,没想到他问完,就很自来熟地坐在了她的椅子上,又在桌面上抽了一撂纸,惊呼,“钟大人,你……”
“毓儿的手势,歪着头的样子,”钟云疏指了指自己的额头,黑蓝的眼瞳带着蛊惑的力量,微笑着,“我的确在户部曾经见到钱尚书歪着头扒着书柜的样子,可是想不起任何能关联的人事物……”
沈芩被钟云疏突如其来的“顽皮”萌到了,心跳加速,脸忽然就有些发烫,随便从他手中抽了些纸,拿着炭笔,开始画图,边画边说:“目标,破解钱家机关盒。”
“对!”钟云疏微微侧坐,满眼都是沈芩专注画图的侧脸,黑亮的眼睛里仿佛藏着星光。
沈芩手中的笔沙沙不停,“线索,毓儿的手势,四根手指是这样的吗?如果不对,你来补充就是。”
“可以。”
“头是这样歪的对吗?”沈芩用火柴小人的画法,把姿势定格,然后圈出来。
“对。”
“钱大人能用自己的习惯手势,告诉毓儿如何表达。那么,他必定心细如发、观人于微,所以,线索最可能出现在当时他的周围。钟大人,您觉得呢?”
“是!”
“钟大人,您知道机关盒大概的开启方法吗?”
“指划和特殊钥匙,指划包括写字或者特定图案,特殊钥匙有可能是任何预设的物件,最大也就是机关盒的一半。”钟云疏很肯定。
沈芩习惯性的转笔玩笔,不眨眼睛地盯着草图,忽然盯住钟云疏:
“您在户部见到钱大人的时候,书柜上有什么特别的图案、画、镇纸摆件什么的吗?或者什么小玩意儿?”
“……”钟云疏立刻拧着眉心,浓密的长睫毛合上,微微颤动,薄薄的眼皮下,眼睛明显在转动。
沈芩知道他在思考,静静地站着,不说话。
天色渐晚,钟云疏睁开眼睛,有些迷茫地仰头,突起的喉结上下滚动,随后又看向沈芩:“想不起来。”
沈芩第一次见到钟云疏懊恼的样子,鬼使神差地遮了他的眼睛,放柔嗓音:
“那日你去户部,是晴还是雨,钱大人靠在书柜上睡着了,旁边没睡的官员和你打招呼了吗?周围有什么味道?”
“有人给你上茶了吗?”
经过地震的生死之交,钟云疏对沈芩有近乎本能的信任,随着她的引导,模糊的记忆渐渐清晰:
那日是立秋的午后,雨很大,通向户部的石板路上又湿又滑,钟云疏独自撑着油伞,没走多久,官袍下摆和鞋子就湿透了。
走到户部,站在重檐下等候通报,那时他刚断了一桩灭门惨案,被陛下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大大嘉奖了一翻,赏赐无数,一时名声日盛,门房对他很客气,很快就把他引到钱尚书那边。
所以,他才会撞见钱尚书睡着的样子……钱尚书倚在书柜旁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紧锁,眼袋又大又肿,还有熬了多日才有的黑眼圈……
花格木门虚掩着,屋子里有极淡的檀香味儿、官员拿来充饥的糕饼味儿、木制家俱的味道,还有……浓茶的味道。
户部其他官员一见钟云疏就如临大敌,赶紧把钱尚书叫醒。
户部官员的客套很浅表,眼神中有掩饰不住的戒备和惊慌,一边叫人上茶,一边恨不得他赶紧走,忙碌多日的疲惫,连假笑都有些僵硬。
钱尚书挣扎着从书柜旁醒来,一见他就唬着脸:“钟大人有何贵干?”
钟云疏见过各式各样的眼神和脸色,毫不介意地回答:“手中一桩案子审过了,想和户部的帐本核实详细数目……”
钱尚书上下打量他许久,似乎想确认他是不是存心找茬,见他极为坦然的模样,长叹一口气:“钟大人,不是户部门槛高拿乔,而是实在拨不出人手为您一人单独对帐……”
“不碍事,只要把帐本拿出来,我自己核对就行,”钟云疏日常文雅有礼,“当然,如果不方便,钟某在这里看也可以,只是一些数额。”
“啪!!!”钱尚书失手打翻了一个竹纹陶瓷茶罐,茶叶洒了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