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选择(八)
裂天剑派的弟子们自觉日子很好的时候,三位门主却觉得日子简直糟糕透顶,差极了。
现在,裂天剑派几乎都是听喻超白的,原本的三位门主,全都被架空了。
不不,也不能说全部架空了。坦白说,那位喻太岁对待他们还是颇为客气的。许多事情,喻太岁还算是依仗着他们的。
譬如组织巡防队、护卫车队运煤,这之类的事,喻超白完全都交给他们办。他们原本做的,喻超白都不横加干涉,有的时候他自己有了想法,两边也算是商量着来的。
公正的说,纯以东家的层次衡量,喻超白完全算得上是一位好东家。他不会干涉专业的事,对待下属也还算比较大方,并且,他个人的背景极其雄厚。
喻太岁哪里都好,唯独坏在他居然做了东家。
这裂天剑派,那是历代祖师传下的。到了他们这一代,好容易爬上了门主的位置,都没享什么福,突然就空降一个领导,谁能愿意?
不错,“疤面兽”郑信,“金枪手”高攀龙,和“铁甲金刚”褚庄,这三位原本的门主、总教习如今完全就是喻超白的下属。对此,三位年轻时也曾饮马江湖的成名好汉虽然面上不敢流露出些什么,内心中的不满却是与日俱增。
毕竟这种事搁在谁的头上也不好受的。
在他们的固有认知之中,这裂天剑派瓜州分坛完全就是历代祖师发扬光大的,在他们手里,不敢说无功,起码也是个守成有为的评价。他们三人奋斗多年,裂天剑派如今的日子也算不错,这些徒弟们怎么就非要把脑袋别裤腰带上跟着那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喻太岁混?
这下可好,不仅是窝藏罪犯,就连铠甲都扒了私藏!
这其实并不能苛责他们。他们已经不再年轻,被江湖冲刷得失去了所有的棱角,是以至今还在畏首畏尾。甚至于他们都谈不上有错,他们只是想要安安稳稳的过日子罢了,哪里有什么不对的呢?
尤其是这些日子来裂天剑派还跟着凑热闹,天天自发组织巡防队——老天,这帮混蛋真的敢杀胡人!
更别提他们还听喻超白怂恿,去给那舍粥的站台……
三位门主想想就觉得心口子痛。
周家人,那是好相与的?
那些舍粥的大多都与周家人有联系,这件事旁人不知,三位门主摸爬滚打多年,这些事却是一清二楚。若说之前,他们与周家人还算井水不犯河水,如今这个节骨眼上,可就万万不该与周家人扯上关系了。
沙州、伊州光复的事,如今已是欺瞒不住的了,外边风言风语说什么的都有,可三位门主这个等级的人物获取信息的渠道要多出太多,他们几乎可以肯定,这两件大事正是周家的那位二爷做下的!
那周家的二爷是什么人?
说好听点叫仗义疏财,说难听点,那不就是败家子么?这种败家子突然想起来要搞起义,侥幸给他成了,那也纯是运气。
可……门下的这些弟子怎么能上赶着跟这些人站在一起?!
更可气的是,那周家的粥棚既然总有粮食,那些粮食总得有个门路。那你说说看,粮食是从哪来的?
街面上的米铺粮店,这些时日可是日日都被抢被偷的……
更有甚者,其中一些粮食还是从城内比较知名的几个大饭庄、大酒肆那里运来的!
像什么“万家酒肆”“白氏饭庄”,这些酒楼是什么底细,三位门主是再清楚不过了!
这几家,看似是正经本分的生意人,实际上却是城外那位新晋的马匪龙头“草莽龙图”的私人产业。
“草莽龙图”金云鄂,那是何等人物?这人在瓜州江湖上的咖位,远比他们三个要高得多了!更不用提他如今已然继任了城外梁沙河一带的马匪龙头,麾下直属兄弟,就有近两千号!
非但如此,这人的关系也是极硬!
谁不知道“草莽龙图”与胡儿们的军需官多有龌龊,合伙倒卖了不少的粮食?
他送的那些粮食,还能是从何而来的?
那所谓的“喻太岁”赖上他们的几天后,这几家就偷偷摸摸派了外围成员的“蓝灯笼”过来,捶胸顿足地给喻超白表忠心——这里边透露出的讯号,还用多说?
说不得,那“草莽龙图”能上位,都是靠了喻太岁。
三位门主是真的怕了那位喻太岁。他们看出来了,喻太岁是真有背景真有势力,黑白通吃,太狠了。
跟着这种人混,若是成了还好说,收益极大。可一旦没成……
三位成了名的好汉彻底打了个寒颤。
他们倒是想反抗,可,反抗喻超白?
别的不说,外面那些饿疯了的灾民会把他们撕了吧?
今夜,他们又如前些时日一般聚在一起了。
他们聚在一起常常是为了商讨大事,如今对他们来说,最大的大事,就是发牢骚了。
胡儿,门派,黄笙,这些话题一直是他们发牢骚的重灾区,如今不一样了。
他们如今发牢骚,全是对“喻太岁”这三个字发。并且他们不敢明着说,只能偷偷摸摸的说。
和他们一起发牢骚的还有个孙鹤云。
孙老头子自从被喻超白拐到这里来就一直没回过家,非但如此,那缺德的喻太岁还对来找他的忠仆齐六说:你也看到了,外面不太平,把孙老爷子的家人都接过来。
好么,孙老头子自己被扣了还不算,居然全家都被扣了。
非但如此,每日他们还常常要借着孙老头子的名号去外面运煤……
这就欺人太甚了。
孙老头子这些时日,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他觉得他与三位门主倒是很投缘——他们都很倒霉。
俗话说“人以类聚”,四个倒霉蛋住在一个屋檐下,互相慰藉也就成了常有的事。
和往常一样,褚庄生了火,郑信烧了水,高攀龙泡了茶,孙鹤云就开了头。
孙老头子重重的叹了口气:“三位老弟,咱们这日子,是没法过了……”
三个门主一听这句话,完全是感同身受,脸上生了红胎记的郑信忍不住应和道:“老哥说的是,咱们,太难了……”
孙老头子一脸的沉痛:“我老头子左思右想,觉着自打跟了那喻太岁,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褚庄不住的点头:“是啊是啊。”
一旁的高攀龙忍不住插嘴:“那又如何?咱们是打得过那李祖师,还是斗得过那黄笙?”
这番话有些不合时宜,大家明明是聚起来碎碎念发泄怨念的,你居然想着解决事情?
这话一出口,四个人便陷入了沉默。
很快,孙鹤云脸上的表情越发的痛苦了:“高老弟说的不错,咱们,打是打不过的。”
郑信苦笑:“我算是看明白了,咱们,天生的苦命人!”
褚庄于四人之中最是机敏能说,顺口就一说:“那咋办?打又打不过,脱离干系又已是不能……莫非加入?”
加入。
这个词令其他三位大爷默然。
褚庄便试探着说道:“咱们在这里置气又如何?嘴上说不加入,实际上呢?”
这也是实话。他们再怎么不愿意,也帮着喻超白干了那么多活儿。主犯算不上,从犯总还是逃不掉的。
不过实话难听,高攀龙就听得不乐意:“老褚,你扪心自问,咱们办的这些事,哪个不是掉脑袋的?”
褚庄长叹了口气:“的确是掉脑袋的事——可咱们纵然不加入他,继续干走镖的营生,这营生莫非就不必掉脑袋了么?”
高攀龙、郑信听得一愣。孙鹤云看了他一眼,没说出话。
褚庄接着说:“咱们这些时日,牢骚照发,可事情是一件不敢落下。郑师兄,高师弟,孙老哥,我老褚就一个问题。”
这位起码有三百斤的超级壮汉脸上厚厚的肌肉抖了抖,双手在小几上狠狠一拍,眼中浮现出一丝狠辣:“咱们怕胡儿不假,可……这位喻太岁,莫非咱们不怕么?”
这一次,所有人都安静了。
郑信有些沉不住气,“蹭”的站了起来:“老褚,你什么意思?”
高攀龙苦笑着拉住了郑信,摇了摇头:“师兄,褚师兄的意思,你还不明白么?”
郑信涨红了脸:“我不依!裂天剑派瓜州分舵传到我的手里,我舍不得!不能卖了他!裂天剑派是单独一派!”
褚庄冷笑,朝外面一指:“郑师兄,你的为人,我最敬重。为了门派,你是做到了极致了。兄弟我就问一句:离了那姓喻的,你能带着弟子们做什么?”
郑信瞪大了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褚庄说得没问题,他带着弟子们也做不出任何事。
这时孙鹤云也回过味来,苦笑着说:“褚老弟,你是那喻太岁的说客?”
他笑得很是苦涩。
然而褚庄笑得比他还苦:“孙老哥,你觉着,那喻太岁犯得着与咱们说么?这些话,我自己琢磨出来的。实话说了吧,我看,那喻太岁根本就没把咱们放在眼里。他手下人马众多,就连黄笙、金云鄂乃至周家的人,都受他的节制。你觉得咱们这几个,在他那里能排第几把交椅?”
孙鹤云苦笑着摆摆手,没有再多说。老头子想起在梁沙河一带的时候,那时节的喻超白也如现在,断了他们的后路,让他们不得不与他绑定。
“同样都是爹妈生的,那小子究竟是怎么长的?如此狠毒的心思……”
郑信缓缓坐了下去,喃喃自语。
这件事情,确实是由不得他们。
都已经上了贼船了,耍这些性子有什么用?
他们只能认。
高攀龙感慨:“这事情,怪不得谁。”
褚庄将茶水一饮而尽,压住心头那股子苦涩:“要怪,就怪咱们非但不是好人,竟然连坏人也不是。”
………………………
郑信等四人的妥协,令喻超白阵营里最后一条可能的隐患,终于在不久之前彻底消除。
反抗的战线彻底统一了。
与此同时,裂天剑派今夜迎来了一位新的客人。
这位客人显然远比前几天造访的黄笙要受欢迎得多,因为来的这位客人据说是“雪狮儿”李明晨。
李明晨啊……
裂天剑派的弟子们许多都听说过“雪狮儿”这个名号,有许多新入门的弟子崇拜李明晨。
这个人的修为并不算本地江湖道上最高的那一批,甚至于连最高的之一都不是。然而这并不妨碍李明晨依旧是瓜州所有人心中一位极具分量的人物。
现在,这位传说已经被大火烧死的李大侠不仅死而复生,还将要造访本派、与喻太岁共襄义举!
裂天剑派的弟子们毕竟是镖师,是常年刀头舔血的江湖人。江湖人总爱做大侠梦,还有什么比“为国为民”更加能够体现出自己的侠义精神的?
光复瓜州,如此热血沸腾的事,想想都带劲!
他们这些时日已经充分享受到了好名声带来的那种飘飘欲仙,太清楚名声对于江湖人的加成有多大。
镖师们激动的等待着,都想一睹这位李大侠的真容。
很快,他们就看到黑压压的一群人往这里走。
这群人提着灯笼,简直像是百鬼夜行。
人群浩浩荡荡,众星拱月般簇拥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