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一触即发(上)
金云鄂的话就此戛然而止。
他这些话根本没有丝毫的顾忌,当着东本大人的面就说,也没有刻意压低声调,仿佛是根本就没将东本大人放在眼里。
这当然是一种轻蔑,可这些话虽说不太中听,东本大人却生不出一丁点反驳的心思。
金云鄂说得大多都不错,他的确实世袭而来的东本职务——这种事在王庭是普遍现象,并没有多少不敢承认的。
至于什么“顺风顺水,所以不能面对逆境”之类的评价,东本大人毕竟还是做出了有效反击的。他本来是想要呵斥的,但还没开口,他就发觉自己是辩不赢金云鄂的。
就今夜表现来看,莫说是他,就连他麾下的这帮胡儿兵们整体素质上也是一般的费拉不堪。
一遭遇挫折就失了进退,就这样素质的军队,跟风打打顺风仗那是没问题的;可一旦打了逆风仗,那溃散速度从今夜也就可以看出端倪了。
至于他那次冒进的反击之所以差点奏效,真正的原因并不在于他和他麾下的胡儿们多么武勇,只不过是因为金云鄂麾下的马匪比他们还要不如罢了。
东本大人动了动嘴唇,终究还是没说得出个什么,满脸的颓唐。
他这么一通颓唐,正中金云鄂的下怀。
马匪头子要的就是他陷入自我怀疑,这样一来,破罐子破摔之下,这个东本就彻底为他所用了。
至于这位东本大人是否会坚贞不屈、坚决不为他所用……呵呵。
金云鄂根本就懒得考虑这个可能性。
坚贞不屈,那是有强烈信仰的人才拥有的高尚品质。这种信仰坚定的人在任何时代都存在,唯独是不太可能出现在唐古坨王庭,尤其是王庭贵族身上。
那帮贵族老爷们生来就拥有一切,他们的财富来得过于容易,天生就有着选择自己的人生的权力。什么样的傻子才会愿意为了什么信仰轻易就放弃那些动人心魄的财富和生来自带的权力,转而去做一具冰冷的死尸?
对这种财富雄厚的家伙来说,只有深层次的社会变革才能夺走他们的财富,而在那一切发生之前,一切都是可以商量着来的。
可以商量,也就是可以妥协;可以妥协,那就是必然妥协。
一个必然妥协的家伙,有什么道理去坚持虚无缥缈的精神追求?
刘秀清咀嚼着金云鄂的传授内容,努力将这番话记下,开始了联想。
很快,上述内容在他的脑海中一一浮现,年轻的矿工面露喜色,他的猜想得到了验证。
他想起了自己入伙前的旧事,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的永远都是监工老爷,而更高层次的雍丹老爷,这个家伙却常年都难以见到他一回。
很明显,雍丹老爷不认为自己这样的家伙们有资格与他相提并论,终日窝在自己的宅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办理着有关财富的要事。也许是分配,也许是行贿,总之,为了自己的营生能够赚钱,雍丹老爷甚至情愿自己花钱许多的来进行增产。
然而当金云鄂的铁蹄踏碎耕山煤矿时,雍丹老爷的第一反应是什么?拼命么?
刘秀清想到这里,忽然觉得金云鄂说得岂止是对,简直就是口吐真理的哲学家。
另一旁。
此刻季伯长等心腹们正指挥着马匪们收缴了胡儿们的武器、为数不多的甲胄,折刀、马槊横七竖八的丢了一地,一地狼藉。被缴了械的胡儿们一个个垂头丧气的,被马匪们以牛筋绳子串成一串,如提糖葫芦也似地牵着走。
这些马匪们个个耀武扬威的,满脸嘚瑟,胡儿们行进稍慢或偶有不趁他们心意,冲上去就是非打即骂。丝毫看不出这帮人先前还差点就被胡儿们唬得四散奔逃。
光看马匪们红光满面的模样,不明真相的兴许就会以为这帮马匪们刚刚才拿下了整个陇右呢!
由不得他们不高兴。
拿下了这里的胡儿们,他们就能大摇大摆的入城了!
入城,那就可以任由他们抢!
马匪们美滋滋的想着,似乎已经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在朝他们招手,一个个乐得鼻涕泡都出来了。
东本大人被彻底摧毁修为、变作了常人,倒是没受到捆绑的待遇,行动尚还自如。
东本大人——不,他已经不再是东本,沦为了阶下囚阿觉。
阿觉感到奇怪。他虽然失去了修为,又受了很重的伤,但常年被元气滋养的身体素质总还是比寻常人要强了太多。就他现在的身体素质,跑起来还是能与普通的初境相比,怎么反而没被束缚住了?
金云鄂笑了笑,轻蔑的看了他一眼:“你不用绑。你是个废物,对待废物不需要多么上心——你是做不成任何事的。”
阿觉顿时脸色一沉,然而就在下一刻,金云鄂的一记铁拳就狠狠捣在他的小腹上!
马匪头子阴测测地笑着:“别挣扎了,你真的就是个废物——你若不是废物,怎么连我手下这群乌合之众都拿捏不住?”
比起摧毁东本大人的性命,金云鄂更想要摧毁的是他的精神防线、迫使其动摇,最终,为他所收复。
事实证明,马匪头子这招狠辣且不人道,但的确行之有效。
他这句话实在是过于厉害,精准击中了阿觉的痛点。
阿觉顿时暴怒,刚要发作,突然又泄了气。
他已经看了好一会儿了,想要弄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输的。
有些钻牛角尖的阿觉大人,看着眼前这一个个神色紧张、衣着不统一、乃至于手里拿的武器也五花八门的家伙们,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不应该输。
不应该输,那是怎么输了的?
东本大人自闭了。
一直交战的对手,就这?就这种乌合之众都能随意拿捏的王庭军队乃至他自己,又算个什么?
金云鄂一直在仔细关注着这家伙的神色,此时见他生出了自我怀疑,赶紧骂道:“看清楚了么?你连我们这帮马匪都打不过,真是个废物。”
东本大人惨烈一笑,心中生出了些许认同。
不错。连这些乌合之众都打不过,他不是废物谁是废物?
直到这帮王庭勇士们全体投降后被人清点,金云鄂方才得知这帮敌人的规模究竟几何。
马匪头子生擒了胡儿军事将领,本来心中暗爽,然而看着眼前这一堆为数不多的敌人,哪怕如今是自己一方取得了胜利,金云鄂也根本高兴不起来。
站定的王庭勇士们满打满算,真的就只有百十来个。
百十来个……
这个数字令金云鄂抓狂。
他x的,才百十来个人,追着我手下两千多人跑?!
金云鄂简直想要骂娘。马匪头子只觉一股子怨气在他心里刺挠,只要一想到先前手下们的精彩表现,他就忍不住火大。
正在此时——
晋昌府内异变陡生,一连串的马蹄声、脚步声、刀枪碰撞声、一发响起,好似开了个罗天大醮,热闹非凡!
“敌袭!”
放哨的季伯长打马而归,满脸惊恐地两手比划着:“不好了,大先生!西门的胡儿兵们,赶来驰援了!”
从别的门来的?
晋昌虽是一府治所,早些年间也曾商业繁荣,却终究是往来商客造就。这座城市不比内陆的大城市那般设了八个门,而只有四个。这守城的四个军官之中以阿觉最为尊贵,其余三个算作协助。只是名义上虽说是协助,毕竟是分属了不同的派系,其实却是暗中掣肘。往常来说,这四个家伙虽然算不上老死不相往来,但“友军有难,不动如山”却是默认的潜规则。
这样的格局自然适合金云鄂这种人钻空子,比如那个加央多吉,便被金云鄂以重金收买,引为靠山,平素还帮过金云鄂一些小忙。
再加上这些时日来的格局,金云鄂凭着万家盛的情报自有判断,也曾派遣白七与加央多吉沟通过,双方互有承诺。
那个加央多吉本来就是个纨绔子弟,来此不过是镀金的。这种人是不会关心大局,只关注自家一亩三分地的,根本就不会拼命。
谁知道今天这个加央多吉抽了哪门子风,竟然要来打他?
金云鄂顿时脸色大变,破口大骂:“混账!加央多吉这个混账!每年收了我如此多的孝敬,今夜倒来整我!”
说到这里,金云鄂突然发现阿觉的嘴角抑制不住地朝上翘,心中一惊。马匪头子一把拧住了这家伙的衣领子,声音简直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一直在等待增援、拖延时间?”
阿觉讥讽地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不是只有你是聪明人,金大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