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下湾部落。
夜间的下湾五峰是寂静的,除了值守的族人,大多数的人都进入了梦乡。
一缕缕淡淡的青烟从一幢幢屋舍的烟囱处袅袅升起。
一幢木质屋舍内,壁炉中橘黄色的火焰燃烧着手腕粗的枯木,时不时迸出一点点火星,发出‘叭叭’的声响。
紧邻壁炉,二十几名下湾族人正在沉睡。
鼾声如雷,此起彼伏。
这些饱受奴役的族人做梦也没有想过有一天能够在寒风簌簌的冬季躺在温暖的房中睡觉。
尽管每日都有一些少年频繁提醒要夜间防火,并安排人守夜。
最早的几日还有人遵守这个规矩,可没几日,可暖意熏然的环境实在太让人舒服了,这条规矩也就被人抛诸脑后。
此时,几名离着壁炉比较近的族人鼻洼鬓角隐隐沁出汗渍,一人在睡梦中忍不住踢了踢脚,将身上盖着的兽皮踢到壁炉附近。
数分钟后,壁炉中的一根干柴在燃烧的过程中干裂收缩。
“叭叭~!”
十数点火星自干柴处迸出,有几点巧不巧落在了兽皮之上。
又过了片刻,一丝丝烟气自兽皮上飘起。
而屋舍中因为聚集了太多的人导致气味混杂,虽有几人在睡梦中提了提鼻子,但只是迷迷糊糊地嘟囔了几句就又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呼~”
数息后,一蓬火焰自兽皮上燃烧起来。
一名族人正睡得香甜,却隐隐感到腿上越来越热,直至有一丝灼烧的痛感传至脑中,他本能地弹了下腿,整个人清醒过来。
“咳咳~~咳咳~~!”
还没等睁开眼,就感到嗓子好像吸入了烟气,呛的他连连咳嗽。
而等他睁开眼后,却发现房中竟然到处弥漫着灰白色烟气。
感觉不远处有火光闪动,抬眼望去,只见墙角的柴禾堆上,一件正不断燃烧的兽皮已经将干柴点燃。
此时,身旁的十几人也都一一被呛醒,不停地咳嗽着。
那名最先醒来的族人来不及思索其它,纵身而起来到柴堆前一把将燃烧的兽皮抓起抛到一旁。
可他动作太大,直接将下方已经燃烧起来的柴堆一并掀起。
“哗啦啦~!”
漫天火星飞舞,直接将空中弥漫的烟气点燃。
“轰~~”
一蓬橘红色的火焰在房中出现,并瞬间笼罩整座屋舍。
“啊~啊~!”
十数人被熊熊烈焰点燃,发出凄惨的叫声。
寂静的夜被火焰爆燃和众人的惨叫声打破。
其它屋舍中的族人被惊醒,一个个不顾寒风吹拂,各自提着武器冲了出来。
可入眼看到的却是一幢屋舍在熊熊烈焰中燃烧,透过木质房屋的缝隙,隐隐看到几条燃烧着的人影在火光中惨叫着胡冲乱撞。
“砰~”
简陋的木条窗户被撞碎,一道火影跌了出来,一边惨叫一边在地上打滚。
周围的邻居慌忙上前想要救助,可看着手中的武器,却不知该如何下手。
一名觉醒了水系神通的族人双手在身前一揽,一汪水流瞬间集聚掌间,随后便落到了那人身上。
“嗤嗤~!”
一蓬白烟荡起,那人身上的火焰顿时熄灭。
还没等此人松了口气,就听有人恐惧地叫道:
“看!火...火烧起来了。”
闻声的众人忙抬头看去,只见那幢燃烧的屋舍已彻底被火焰吞噬。
可令众人恐惧的是,无数火焰已经开始向其它屋舍蔓延,眨眼间又有相邻的数座木质屋舍被点燃。
此时又有几名觉醒水系神通的族人招出水流、寒霜、冰雹,向着燃烧的屋舍施展。
可杯水车薪,非但没有压制火势,反倒令火焰在爆裂中漫天飞舞。
一幢幢屋舍上尽皆铺满了火星,一丝丝青烟自屋顶的茅草中升起。
石熊今日值夜,在看到此处有火光后便带人自远处赶来,可等到了近前,数座屋舍均已被点燃。
双目微微一转,他第一眼看到的是周围鳞次栉比的无数屋舍。
一旦火势蔓延,这数千新建的屋舍又能有几幢留存,这数十万族人又能活下多少。
‘嗡——!’
这一刻,他的脑子似乎要炸开。
“快灭火啊!”
石熊发出了一声惊恐至极的呼喊。
得到他发出的命令,一众族人也顾不得许多了,各种神通不管有没有用尽皆胡乱出手。
水雾、狂风、飞石...
众人的心意是好的,可这般胡乱出手却带来了更大的灾难。
风助火势,火借风威!
眨眼间周围就又有数十幢屋舍被漫天飞舞的火星点燃。
一幢幢屋舍逐渐燃烧起来,目光过处,身旁尽是被火焰蔓延的其它屋舍,所有人的眼中都露出了绝望之色。
“当啷——!”
一名族人手中的武器落在了地上。
‘完了!’
这是此刻所有被火焰包围笼罩的人心里唯一的想法。
正在石熊心生绝望之际,忽地看到远处飞来一道金红色的身影。
定睛望去,却是那个在张克旁边每日里迷迷糊糊的小个子女孩。
此时的万象再无平素间松松垮垮的样子,一双荔枝般的眼睛瞪得溜圆。
就见她飞到火场半空停下,右手卷曲凑到嘴前仰头做了个以嘴吸气的动作。
“咝~~!”
下一秒,石熊便看到那熊熊燃烧的火焰轰然大盛,随后便如‘龙吸水’一般化作一道焰流投向万象口中。
紧接着万象头颅左右摇摆了几下,下方所有屋舍正在燃烧的火焰齐齐化作一股股火焰流飞起。
影影绰绰间,石熊恍惚见到一只金冠彩羽的美丽火鸟在万象身后凝聚。
‘嗝~!’
随着最后一缕火焰投入口中,万象忍不住打了个嗝,一丝丝火星自口边迸出,她连忙伸手将嘴捂住。
看到下方再无火焰出现,万象打了个哈欠,双肩一摇,化作一道金红色流光飞走。
万象从来到走只持续了十数秒时间,可下方所有燃烧的屋舍却已再无半点火星。
若非众多屋舍一片焦黑,且还冒着袅袅青烟,石熊会以为刚才燃烧的火焰只是一场梦。
石熊目光呆滞地看着四周,入眼看去,皆是一脸的惊惶不定。
“咵咵~咵咵~”
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以焰红蚕为首的下湾部落族人齐齐来到近前。
“怎么回事?”
焰红蚕看着四周烧焦的残垣断壁神情郑重地问道。
石熊怔怔地看着不断冒着青烟的屋舍,半晌后才道:
“当是屋舍中的族人不慎将房中干柴点燃了吧!”
这是他根据一些蛛丝马迹得出的猜测。
焰红蚕等人有些紧张的神情微微一松,只要不是有妖物作祟就好。
但随后焰红蚕皱眉道:
“怎么会这样?”
火蛇觉醒了火系神通,一言不发地进入最初燃烧的那间屋舍中转了一圈。
出来后对焰红蚕小声道:
“确实是意外,似乎是因为壁炉中的火焰迸射点燃了柴堆,族人又在睡梦中没有及时发现,才造成这一后果。”
这时,就近查探了一番的山峭来到几人近前。
“族长,有四十六人被火烧死,还有近百人被烟熏坏了眼睛。”
焰红蚕的心脏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短短时间就有这么多人受到伤害,若放在过去,这可是相当于一成的族人人数。
石熊此时脑中不时闪过刚刚万象收拢火焰时的情景,忍不住叹道:
“唉!若非是万象帮着收取了大火,一旦火势蔓延开来,今日不知有多少族人会命丧火海。”
众人默默地看着只余青烟缭绕的残垣断壁。
不知万象施展了什么手段,任凭青烟袅袅,北风呼啸,那些烧焦的屋舍再无一点火星出现。
“唉!没想到一点火星就能造成如此大的灾难,我们必须要从这次可怕的灾难中吸取教训。”
在山峭的指挥下,上百名族人被召集起来,将那被烧成焦炭的族人一一收起。
此后的数日,这几十具烧焦的尸体及那些被熏坏了眼睛的族人在焰红蚕的命令下,被族人带领着走遍了部落的每一个角落。
烧焦后的尸体缩小到一半,且扭曲、蜷缩、狰狞,其可怖的形状令所有看到的族人不寒而栗。
当得知是因为夜间无人看守才导致火灾发生时,几乎所有的族人都惊出一身的冷汗。
这等情形几乎在每间屋舍中都发生过。
如果没有眼前这几十个人的例子,那是不是有一日同样的事情也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受此惊吓后,有一半的人短时间内在夜间不敢在壁炉中生火,就算是白天,一旦屋舍中无人,也会将壁炉中的火熄灭。
吃一堑长一智!
再无人敢无视平素间诸多少年告诉众多族人的防火条例了。
......
这日夜间,前峰的一座洞穴内。
焰红蚕、风九树等数十名下湾高层聚集在一起,出奇的是这其中并没有张克,且也不在中峰大洞穴中。
今日他们要探讨的是几日前发生的那一场火灾。
石熊先是将自己看到的事情详详细细说了一遍,包括何时发现火光,屋舍如何燃起,以及万象如何收拢火焰,都一一叙述。
短暂的沉默后,风九树忽道:
“万象会飞,且还能收拢火焰,那为何她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屋舍着火?”
他们都是觉醒了神通的,深知一旦觉醒了某种神通,在遇到相关情形后立刻便能有所感应。
比如说擅长水火之类神通的人,一旦附近有水火元素躁动,立刻便能察觉。
而万象既然能够将那般可怕的火焰都收取,意味着其对火焰的掌控远超一般人,就应该更早地发现火情,而不是等火势烧起来后才过来灭火。
风九树此刻提出的疑问其实也是其他众人心中的疑惑。
也正是由于对张克有了猜忌,所以今日聚集才没有通知张克,也不在中峰大洞穴中进行。
卜蝉作为族中最年长之人,也是对天象了解最深的。
看着众人意味难明的神色,不禁微微叹了口气。
“唉!这是一个如意居士给我们的一个教训啊!
你们不会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吧?”
山峭是数十人中年纪最小的,也是对张克最佩服的一个人,张克在他心里那是等同于神一般的存在。
听闻卜蝉之言,忍不住反驳道:
“长老,何出此言,或许居士只是在睡觉没有发现着火。
而且后来万象过来救火也定是居士所派遣,我们这么说,岂不是对居士不够尊敬。”
火蛇一旁开口道:
“居士神通广大,部落的风吹草动没有一点能够瞒得过他,那日夜间那么大的火他怎么可能没发现。”
“这...”
山峭不禁语塞,其实在他的心里也是有所怀疑的,但他就是不愿意往这个方向想。
风九树沉吟片刻,缓缓道:
“如果我说居士此举是好意,不知大家相不相信。”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尽皆愣住,唯有卜蝉轻轻点头。
焰红蚕双目定在风九树脸上。
“为何?”
风九树皱着眉头,脑中有些混乱的思绪逐渐被理顺,他也是受到刚刚卜蝉之言启发才忽然有了这个想法。
片刻后,风九树道:
“我记的在屋舍建好之后,居士便命山峭每日向族人告诫如何防火,对吧?”
他转头看向山峭,山峭回应道:
“没错,我让族中少年每日向族人背诵六条防火条例,但好像没人理会...”
说到此处,山峭心念一转,不禁脱口而出道:
“莫非居士就是看到族人把他的话不当回事,才对火灾视而不见?”
风九树摇摇头道:
“居士是何等人,岂会在意你我的想法,按照我的推测...”
略作停顿之后,他一字一顿地道:
“居士是想让我们切身体会一下大火会给我们带来的可怕危害,由此来逼我们从心里重视防火。”
风九树的话令众人心头一寒。
难道就是为了达到这种目的,张克才会坐视数十人伤亡而不顾,可这是真的吗?
此时另一名族人白粟忽地明白了风九树话中之意,忍不住开口道:
“你的意思是居士为了让我们见识到火的可怕,才会故意延缓救助?”
“嗯!”
“不...不会吧!居士看起来不像是这等心狠手辣之人啊!”
风狸一旁冷笑道:
“哼!界外之人岂会与我等同心同德,他又岂会在意你我的生死,忘了他们此来的目的了吗?”
这是第一个公开表示对张克不满的下湾族人。
至于因为什么,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山峭双目发直,喃喃自语道:
“不...不会的,居士不会是这样的人。”
风九树没有理会风狸的怨愤之语,而是正色对山峭道:
“山峭,我说过的,居士此举是好意。”
见山峭呆滞的目光转了过来,他继续道:
“记得那一日我初见居士时,他的身边就有一个名叫万象的小女孩。
后来我才知道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这个女孩从未出现过。
那为何居士会把这个女孩介绍给大家呢?
我记得当时居士说了一句话...”
石熊等人微微一怔,暗自回想那一次万象出现时的情况。
风九树继续道:
“居士说:她的名字叫做万象,今后大家会有一些地方需要她来帮忙。
不知道你们可还记得这句话?”
随着风九树的提醒,山峭也陡然有了记忆,开口叫道:
“没错,居士就是这样说的。”
风九树‘嗯’了一声,随后道:
“从那一日过后,万象便每日在部落中晃荡。
我知道很多族人都在猜测这个小女孩与居士的关系,甚至还悄悄说了一些很是不堪入耳的话。
呵呵,漫说其他人,就连我都暗自嘀咕过居士怎么会派一个迷迷糊糊的女孩来帮忙。
可是...”
风九树口中说着话,而神色则变得郑重。
“可是,那日就是这个小女孩轻而易举地便收拢了燃烧的大火,由此可知这个小女孩绝对不简单。
大家想一想居士曾经说过的话。
这个叫万象的小女孩是不是就是因为居士料到部落会发生大火,而特意派遣出来的。”
此言一出,众人的心头不禁为之一震。
山峭结结巴巴地道:
“你..你是说居士提前预知会发生大火,还是...”
此刻他的而心里陡然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再也无法继续说下去。
可他话中的意思却被众人猜到,一个个不由得脸色大变。
风九树思索了一下,摇摇头道:
“这场大火应该不是居士所为,我猜测可能居士遇到过类似的事情,猜出会有大火发生,才特意派遣一名擅长控制火焰的仆从帮忙。”
略作停顿,风九树又道:
“居士传下防火条例让我们警惕火灾,但包括我在内,没有一人重视此事。
所以这一次火灾发生后,他才没有第一时间灭火,而是等我们充分了解到大火蔓延的可怕后果后,才让万象将火熄灭。
这一次族人用生命见证了火灾的可怕,想必今后我们再不会对此懈怠。
我想,这才是居士真正的想法。”
一番剖析后,众人认可了风九树的说法。
一阵沉默过后,石熊低叹一声道:
“可这个教训是不是太可怕了一些,那可是几十条生命啊!”
卜蝉此时方悠悠开口。
“呵呵,若是没有这一次的教训,你们可曾想过其它后果。
如果火灾发生却没有万象来救助,那么,会有多少族人会死于火海?
那些辛辛苦苦建起来的屋舍,又会剩下几许?
没有经历过野兽的撕咬,又怎能明白被野兽撕开的伤口有多么的痛。
我觉得这是一件好事,那几十名族人就当是我们在这次教训中付出的代价吧!”
这一番解释算是解开了众人心中对张克的不满,但终究有芥蒂产生。
焰红蚕看着神情复杂的众人,沉声道:
“此事就此为止,任何人不得外传。”
随后她看向风狸,语气严厉地道:
“风狸,我知道你因为居士不喜欢你而心生不满,但你若敢将此事外传并挑动是非,我将亲自诛杀你所有亲人,明白了吗?”
风狸脸色一白,嗫嗫地道:
“风狸明白!”
焰红蚕随后又对众人道:
“居士喜欢清静,那日曾对我说要闭关推导族人修行之法。
我见过居士闭关,为了不被外界干扰,他会隔绝内外。
所以此中情形究竟是怎样的我们已无法知晓,之前所说也只是猜测而已。
但是,有一点请大家谨记,族中这几十万人是因为有居士的帮助,才没有饿死、冻死。
下湾部落的每一个人,其中包括我们还有风九树你们,都是被居士相救才能活到现在的。
我希望大家能够真正明白这一点。”
在场众人心头一震,心中的那一丝不满渐渐散去。
是啊,没有如意居士,下湾部落的人早已丧生在虎头燕尾蜂的袭击下。
而风九树等数十万人此刻可能还在被‘天魔’奴役,生不如死的苟延残喘。
归根结底,这场火灾的发生是由于族人自身造成,与如意居士没有任何干系。
且若非有万象出手相助,现在自己恐怕也已葬身火海,哪来的资格去埋怨他人。
现在这吃得饱、穿得暖、住的舒适的生活皆来自于如意居士的帮助。
可即便如此,当有事情发生时,众人还是不免对张克心生怨愤。
欲壑难填,自以为是,从来说的就是人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