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院子一下子僵住了,朱达和家丁们看着的确年轻,没有拿兵器的时候就是些年轻人和半大小子,而且身上没有杀气威势之类,忙东忙西热火朝天,而王家的这些家兵各个魁梧健壮,面目冷酷,看起来就是久经沙场之辈,如此对比,也难怪王家的家兵心怀轻视,更何况家丁们面对王家家兵的时候,的确有些畏缩,这就更增添了对方的自大。
但一到这剑拔弩张的时候,什么外在都被撕去,从朱达到他身后的家丁,各个杀气森森,没有丝毫的畏惧和忐忑,只是全神贯注的盯着王家诸人,稍有不对就要动手。
朱达手中的朴刀闪亮,周青云的硬弓半开,身后的家丁们短矛高举,冷然盯着王家的家兵们,若说先前还有轻视和嘲弄,在眼下这个情况,谁还敢怠慢半分,这个架势是真要杀人的。
他们昨日初见朱达的时候,无非是个热血朴实的半大小子,今日里看朱达脚踢土眯眼,一拳打到,持刀说话,怎么是半大小子,分明是个老江湖,还是手上沾血的老江湖模样。
王家家兵动都不敢动了,就连王虎也被吓了一跳,冲上前去的那四人停下了脚步,其中一人还不服气的说道:“你这是街头的下三滥手段,这算什么本事。”
朱达单手拿着朴刀,直接砍了下去,就连站在不远处的王虎都被吓了一跳,其他家兵更是大惊,以为要拼命的时候,却看到朴刀刀刃砍在距离王豺头顶几寸外的地面上。
“要真是厮杀,他已经死了。”朱达冷然回道,那些人都是哑口无言。
嘴上占不了便宜,完全被人威逼住,王家家兵在那边不敢动弹,更有人注意到原本拥挤在朱达身后的家丁们正缓缓散开,大致在院子里成了个弧线的队形,在这样的队形下,短矛投出立刻就会死伤惨重,而且冲不过去,这样的变化让王家家兵的压力大增,这些人看着生疏,怎么还会行军布阵的法子。
这倒是把朱达想得太高了,之所以有这样的队形变化,只是朱达低声下达了指令,大伙照做而已,压力巨大之下,王家家兵们注意不到这么多细节,可这么一来,刚才冲在最前面的四个人却成了最危险的,稍不小心就会被短矛集火。
反应过来之后,四个人已经慌了,一人迟疑了下回头吆喝说道:“虎哥,兄弟们被欺负,你就这么看着不管?”
听到这话王虎愣了下,随即就是大怒,指着求助那人骂道:“混账玩意,你们惹事的时候我管你们不听,现在要吃亏了知道找我管了,老子管你娘,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为什么折腾,不就是想跟着二老爷走吗?要走就走,王家不差你们这几头烂货,你们嘀嘀咕咕快两个月了,当别人是瞎子和傻子吗?”
院子里鸦雀无声,朱达和周青云盯着王家家兵,他们没有丝毫的松懈,在局势没有明朗前,对方的任何行为都有可能是演戏和诱敌,倒是王家家兵不再像方才那样戒备这边,反而面面相觑,有些人露出了然神色,有些人则是尴尬为难。
求助那人被骂得一愣,有些发懵的前后左右看看,似乎不能相信在这个场合被骂,发懵后随即脸色涨红,指着王虎说道:“跟着二爷有什么不好,大伙打打杀杀苦熬这么多年,现在还要吃雪喝风的在外面折腾,有福都不想要,二爷在太原城里置办产业,咱们去守着,这不比在外面受苦强,你倒是一条穷命,连吃雪喝风都不愿意,要跟着一个穷酸子来吃土,你要发昏发傻随你,我们兄弟不奉陪。”
“扯你娘的臊,二爷拿了多少老底子的钱你以为大伙不知道吗?买宅子买娘们大伙不知道吗?大老爷为这个家操碎了心,他好好的指挥佥事不当,都督府那么清贵的位置不做,还要忙活着赚钱置办田产,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王家,还不是为了咱们大伙,不然为什么护送秦老爷回家!”王虎也是怒吼了回去。
这真真是家丑外扬了,家丁们虽说还绷着准备战斗,可表情已经不是刚才那么紧张,反倒兴味盎然的看热闹,如果不是朱达时常回头督战,怕是小声议论也会有的,本来厨房那边只有常凯出来紧张观瞧,现在居然出来了几个婆娘,朱达更是看到秦川也掀开帘子出来了。
“要是有人想要挟持义父,你就开弓射杀!”出于小心,朱达叮嘱了句,不过看这个样子的确不会。
到这个时候,王家家兵居然顾不上外面家丁的短矛威胁,自家人吵成一团,互相喝骂,有人怨愤,有人嫉恨,有人委屈,也有人劝东劝西。
好在朱达见多识广,不然见到这些武夫壮汉好似泼妇一般的争吵,委实要目瞪口呆,但从这点上也能看出,王家家兵积怨已久了。
当年做过督漕巡按,工部尚书,兵部尚书、三边总督,本朝也做过吏部尚书的王恭襄公王琼家里有两个儿子,大儿子王朝立,世袭锦衣卫指挥佥事,也有都督府的荣衔,二儿子王朝翰则是世袭锦衣卫千户,王朝立从小跟着父亲王琼东奔西走,长大后又去南京国子监坐监,又要侍奉病重老母,算是吃过苦的,做事踏实,而王朝翰自小富贵,一路就是豪门公子的过来,很是浮华。
这等事放在富贵人家根本不稀罕,王琼去世后,走世袭勋贵路子的王家兄弟分歧很大,王朝立看到了原来很顺的许多事现在行不通,原来热情的宾客亲朋开始冷淡,知道靠着祖传家业和这世袭身份撑不了多久,就琢磨着要置办家业田产,经营生意,尽可能给王家一族保持长久,这次护送秦川回来,劝说秦川娶王家的女儿,甚至王虎投身过来让大家保持个合作的关系,都是安排。
而王家弟弟王朝翰则觉得王朝立杞人忧天,一直不愿意分家,甚至还想着借操持家产吞掉王家所有好处的打算,他觉得王家如此富贵,何必这么担心,置办些城里的铺面宅子,做些女人和骰子的快钱生意,和勋贵多多结交联姻,富贵快活,这才是要过的日子。
兄弟两个理念不同,冲突不断,更要命的是,这些老仆和家兵也各有心思,有人认同哥哥的,觉得要图个安稳长远,有人认同弟弟的,觉得就该快活肆意,结果就互相争斗了起来,好在王朝立性子好些,对弟弟也宽容些,勉强维持下来,可王朝翰这边已经忍不下去,这次冲突发生,未尝不是这种的具现,而且王家兄弟未必撕破脸,下面的人却已经打破头了。
能看出来是积怨多时,王家家兵分为三派,王虎是支持兄长这边的,有六七个人,王豺那边五个人是支持弟弟这边的,其余的则是和稀泥的,大伙争吵劝说也顾不得家丑不外扬,什么都说了出来。
“好,就祝你攀上这酸子的高枝,兄弟们回太原城受苦去,咱们走......”说到最后也没个结果,那四个人怒气冲冲的转身,可转身后就是僵住,十几根短矛还举着没放下,真不敢乱动。
地上的王豺已经开始蠕动身体,看着是快醒了,朱达看了看怒气冲冲的王虎等人,又看了看王豺和他的同伴,拿着朴刀摆了摆说道:“带着人走,记得给他洗洗眼睛。”
那四人恨恨的看了朱达一眼,也不敢多说几句,把王豺搀扶起来离开,朱达示意身后家丁闪开一条道路,等擦身而过的时候笑着说道:“明早就离开县城。”
回答这句话的只是冷哼一声,朱达没有生气,只是继续说道:“去打听下我,明天午饭时候你们要是还在城内,那就别走了。”
搀扶着王豺的四个人尽管不忿,可却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快步离开,朱达喊过张进北来叮嘱了句:“晚上带着人住到那客栈去,盯紧了这几个,要是不对立刻回来报信。”
这边连忙答应跟了上去,朱达却又是喊来看热闹的常凯,低声说道:“找些人盯紧了他们的客栈,有消息快来报信。”
常凯连忙应了,身为快班捕快,调动城内的市井中人再简单不过,他也不用跑远,这次来帮忙的就有平时跟着的白身副役,出去调动就好,现在常凯是快班副班头的事全城市井都该知道了,正要主动巴结的时候。
等把这些事安排完,朱达才注意到尴尬的王虎等人,且不说自家兄弟丢脸,刚才那毫无顾忌的揭底和争吵让他们自己也没脸了,更不要说这争斗全面落在下风,现在还是生死操之人手,这还谈什么......
“撤了兵器,不要对客人无礼。”朱达摆手吆喝说道,他看到秦川笑着走过来,朱达也忍不住笑,双方想到一起,现在还真就可以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