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泱泱一群人站到京兆府的衙门大堂中时,天色已然快暗。
路边行人瞧着这架势,也一起凑了过来,聚在京兆衙门朱红金鼓的大门外,踮着脚往里头瞧。
“威武——”
伴随着一阵长声轻呼,两边站立的衙役用棍子有节奏的敲击地面。
侧过头,便见一名男子从后堂走出。
这男子约摸二十出头的年纪,穿着一身绯红色官服,头戴乌黑长翅官帽,官威十足的在案后就坐。
黎成荫先扫了一下堂下众人,握起惊堂木用力一拍。
“啪——”
明明是盛夏的天气,杨丽君却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心口突突直跳。
“堂下何人,为何状告本官?”
说起来,这位京兆府尹黎成荫大人,与沈北岐在年少时,也是有些交情的。
黎家虽无高官在朝,却也是勋贵世家。
他与沈北岐曾同在官学念书,有过几年的同窗之谊。
只不过后来,沈北岐去了远山书院,再后来又去了北境,两人也就渐渐来往稀少些。
此时堂下,杨丽君一人跪在堂中,沈北岐与沈璃则站在一侧。
其余人,则站在府衙高门槛之外的位置。
看着这满屋姹紫嫣红的女子衣衫,黎成荫不由腹诽两句,也不知这沈北岐又在玩什么把戏,带一群闺阁女子,到他这京兆府作甚?
“堂下所跪何人?”
“且慢——”
沈北岐出声打断。
黎成荫无奈瞟他一眼,“靖国公有何高见?”
沈北岐:“黎大人,此事事关重大,本官希望可以秘审。”
“秘审?”
黎成荫思索片刻,闭门秘审,在京兆府衙也不是没有先例。
既然沈北岐提出来了,无论是于公还是于私,自然要给他一个面子。
“去,将门关上。”
黎成荫摆摆手,立即有衙役前去关上大门,说罢他又想起什么来,“去给国公爷搬把椅子来。”
“多谢黎大人!”沈北岐颔首道。
厚重的木门被衙差关上,隔绝了站在门外瞧热闹的百姓。
瞧着关上的朱漆大门,百姓一时也是议论纷纷。
“哎,你们说这是出什么事了?”
“谁知道呢,还第一次见这么多官家小姐上公堂呢,真是什么稀奇事都有!”
“你们没见着堂中跪着的,是太傅家的孙女吗?我看八成,是女子之间置气,没啥大事!”
“没啥大事关门干啥?”
“嗐,女孩子家脸皮薄,不想被人知晓是因为什么打起来了呗,万一是为了抢哪个情郎,说出去总归是不好听的!”
这样一说,众人纷纷点头,都觉得有道理。
门都已经关了,众人在门口待着也是无趣,拉扯几句闲话也就四散离去了。
威严肃穆的京兆尹公堂上。
黎成荫重新拍响惊堂木,“堂下,谁是原告?”
沈璃向前迈出一步,捻裙跪下,“民女沈璃,告杨家幺女杨丽君,毁人清誉,污人名节,还请大人为民女做主!”
沈璃俯身叩首。
杨丽君此时整个人都愣住了,从小到大,她一直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长大的。
这样肃杀的场面,她从来没有见过,心中已是怕到了极点,只盼着父亲能赶快前来救她。
“哦?”黎成荫复问道,“她是如何毁人清誉,污人名节?还不细细道来。”
“她在吉祥楼中,当着数人之面,诋毁民女勾引...”
沈璃语气微顿,深呼吸一口气继续道,“诋毁民女勾引义兄沈北岐,用计爬上他的床!”
“可有证据?”
“堂下众人,皆是见证!还望大人秉公处置,以肃正法!”
饶是见过再多案件的衙差,此时脸上也透出一丝微妙来。
黎成荫闻言,心中立即明白过来。
难怪沈北岐要求秘审,这样的话传出去,旁人才不管什么真假。
到时候添油加醋描述一番,只怕是假的也要传成真的。
众口悠悠,说三道四,这沈三姑娘还如何能活得下去?
沈璃忽觉一阵心塞。
若被旁人知晓他与她的那一夜,估摸着人人皆会认为,是她沈璃为了攀炎附势,故意设局勾引。
只怕说的人多了,连她都会认为,那一夜本就是她错了。
沈北岐坐在她身侧,无比精准地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悲凉。
联想到她今日所遭受的诋毁,胸口也是阵阵发酸。
正如他适才所言,塞水不自其源,必复流。
需得尽快将沈璃娶回家中,才能切断这条屡屡伤害她的源头。
他心中盘算着,姜闽之如今已至凤城,最多再有两天,便可回到江都城。
届时,他便立即上门提亲,尽快娶阿璃进门,以免夜长梦多。
“咚咚咚——”
门外有人在用力叩门。
衙役左右对视一眼,带着询问看向正堂之上的黎成荫。
黎成荫刚想开口,沈北岐再次出声道,“黎大人,既是秘审,自不能放无关紧要之人进来。”
黎成荫觉得有道理,瞬间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堂下原告是沈三姑娘,被告是杨家幺女,门口站着的是证人。
那你沈北岐...不就是无关紧要之人么!
不过他也就敢在心里琢磨琢磨,正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沈北岐比他大了不知道多少级。
黎成荫自动忽略不停传来地叩门声,清清嗓子扬声问道,“杨丽君,沈璃所言之罪,你可认?”
听到黎成荫唤自己的名字,杨丽君几乎快吓晕过去,身体抖如筛糠,已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黎成荫皱眉,只得用力拍一下惊堂木,“杨丽君,你可认罪?”
“我...我不认!”
人逼到绝境时,总能迸发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勇气来,正如此刻的杨丽君。
“她勾引义兄沈北岐本就是真的...她都跟他有过肌肤之实了!我根本没有污蔑她,说实话怎么能算是污蔑呢?”
“是吗?”
沈北岐冷笑一声。
他们有过肌肤之实不假,可这实话又是从何处听来的呢?
她用计勾引,爬上他的床?
沈北岐眼底冰凉,泛着刺骨的冷意,“你可曾亲眼见过?”
黎成荫双手抱怀靠在椅背上,得,都不用他审了。
杨丽君怔了片刻,脸色倏然变红,“我怎么可能亲眼见过!”
“那你的证人是谁?或者说,是谁亲眼看到过,她勾引过我?”
谁亲眼看到过?
杨丽君细细回想那日,韩云宁与她说起这件事时,也曾再三嘱咐,她是‘听说’而来。
她若此时将云宁姐姐供出,又能解决什么问题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