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的天牢跟李府的私牢完全不一样,没有李府私牢那般区别对待,大家一视同仁,天王老子来也是一样的标间,一片黑的牢房,一张方桌,一个矮凳,一盏油灯,一扇可以稍微透气的窗户。
也不同于李府私牢的糊弄,衙役伸手让言清乔交刀的时候,言清乔皱了皱眉头,还是把刀给交了出去。
不过是一夜。
牢房内的被褥是洗过的,衙役在把言清乔关进了牢房之后就没再来过,言清乔没吃晚饭,坐在桌边发呆。
那面具男的声音,她能记得,下次见面了,她一定能听得出来。
可问题是,什么时候才能下次见面呢?
油灯亮晃晃的,言清乔心情不太好,说实在的有点被打击到,即便知道幻境里所有一切都是假的,但是醒过来的时候,仍然心有余悸。
有点缓不过神来。
夜里来的快,言清乔趴在桌子上等天亮,不知不觉的,眼前忽然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
她记得自己明明没有睡着。
又或者,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
没关系,言清乔都不在乎了,因为她看见了个十分熟悉又依恋的人。
老爷子面色青白,却慈眉善目的,看着床上睁着一双大眼睛的她。
“哎呦,小丫头不该哭鼻子呦,爷爷让你一定要看的书,你看完了吗?”
“没...”
言清乔伸手,抓住了床边爷爷满是青筋纵横的手,声音哑的厉害。
这不是她忘记的场景,这是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场景,也就是在今夜,爷爷睡在隔壁的屋内,咳了半夜,后半夜终于不咳了,也永远不咳了。
“乖丫头,爷爷要走了,可怎么办啊,你都还没长大呢。”
爷爷粗粝粝的手摸着言清乔的手,声音里满是不舍。
自从奶奶去世了之后,就只有言清乔跟爷爷相依为命,山上日子过的清苦,劈柴挑水全是爷爷一个人来,一双手被磨的没有一日是没有伤口的,到了冬天还会裂口子,又深又长的伤口里还沾着泥污。
“爷爷...”
言清乔梗着嗓子,她想说很多很多的话,可嗓子里好像被塞上了一团棉花,一句话也说不完整。
“没事没事,人的归路就只有这么一条,谁都有这么一天。”爷爷摸了摸言清乔的脑袋,从上衣的胸口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合同。
“这是爷爷这么些年,给我家丫头攒下的钱,前几日买了一个小房子给你,把爷爷葬了之后,你就下山去,乖丫头,人的一辈子,还是有很多值得的事,有很多值得遇见的人。”
“...”言清乔已经说出不话了,甚至连脑子里都是一片空白,没去接那购房合同,只是定定的看着眼前的爷爷。
她不是个多梦的人,往日里很容易倒头就睡,睁开眼就是天亮,也就来了这荣坤之后,强迫的被梦到那么多串联不起来的梦境。
爷爷走了这么多年,她从未梦见过,如今还是第一次。
熟悉的语气,熟悉的声音,熟悉的眼神,甚至连味道都十分熟悉。
她不知道该感谢还是该怨怪,怨怪老天爷把爷爷带走的这么早,可又有多少人有她这样的幸运,能在去世很久的亲人身边,如此真实的再摸一摸他?
“别哭别哭,没什么好哭的,人都有各自的命数,我们丫头命数好着呢,绝对不会像爷爷这样,克妻克子...”爷爷咳了两声,脸色已经由青转红,不正常的红。
知天命未必是好事,这世上天命都不可违逆,人活一辈子总有众多的不甘心,哪会毫无遗憾的走。
言清乔伸手,轻轻的抱住了爷爷的手臂,头埋在了上面。
“爷爷...”
滚热滚热的泪水从眼眶里面滑落,又尽数落进了爷爷的衣袖里面。
其实,她命数一点也不好。
说什么活了三辈子,可是第一辈子,她有的只是爷爷,后来连爷爷也走了,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到处坑蒙拐骗,不相信任何人,没有任何一个可以谈心说话的朋友,说是清醒,却是浑浑噩噩的活了一辈子。
那辈子,她谁也没遇见。
后来就是做王妃的那辈子。
她全部都忘记了,就算是机缘巧合下记得零星片段,但结果已经看见了不是吗?轰轰烈烈的过了一辈子,结果什么也没有改变,只留下了一个没有很多人知道的传说,还连累小暑做了好多年没有娘亲的孩子。
这辈子...她这辈子,是有了朋友有了亲人,可是她带给他们的,除了灾祸和麻烦,其他都没有,甚至头一次有了自己喜欢的人,这个人还是上辈子喜欢的人,偏偏,到了这辈子,他就一丁点也不喜欢了。
她亲眼看见那些朋友亲人,因为自己的原因而死去,那幻境就是为她而来的,出现的所有场景,都是她最为恐惧的画面。
其实,真的很难过。
就算是假的,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在乎的人死在自己面前,那温热的血液流淌在自己的手心,对方满眼绝望的眼神...
还亲手杀掉了自己最喜欢的人。
她难过的要死。
爷爷,我好难过,可一时间,根本就没有人可以说。
“乖啊,乖,没事的,都会过去的。”
爷爷在抚摸她的脑袋,手上很轻柔,一下下的,春风化雨般。
“我们家的乖丫头,不哭啊,爷爷没有怪你不认真修习,也不会因为你不好好读书而觉得你争气,人各有命,你学到很多东西也是一辈子,忘记很多东西也是一辈子,若是你勤奋努力每日看书,爷爷还要担心,终有一日你会怨怪爷爷,为什么没有劝阻你不玩玩山间风光而错过了童年,人总有遗憾的,不是这个遗憾,就是那个遗憾。”
“爷爷,我...我...”言清乔豪嚎大哭,似乎是将白日里那些所有的委屈憋屈都发泄了出来。
她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这般哭过。
“没事没事,爷爷知道你要说什么,没事的,乖点,你要记得,你很厉害,你比爷爷迄今为止见到的所有人都要厉害,很多厉害的,你自己都没发现,等你发现了,就不得了了...”
“哗啦!”
一盆水兜头浇了上来!
爷爷的话还没说完,言清乔的眼泪也还没落干净,有些懵的睁开了眼睛。
一个巴掌落到了脸上,言清乔只觉得左边脸颊火辣辣的疼,连着耳道都撕裂一般,脑袋也嗡嗡的,也终于看清楚了眼前人的脸。
是言清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