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清乔做了一个梦。
梦见她走在下满雪花的走廊里,身体不由自己的控制,一路往前小跑,也不知道目的在何方,满目的雪色。
周围没什么人,很安静,安静到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甚至还能隐隐的听见了外面的雪花落在了走廊上屋顶的声音。
拐角的时候,一个侍女急匆匆的钻到了面前,二话不说拉着言清乔的手就往前跑,边跑边说。
“娘娘,在这里在这里,奴婢可找到您了。”
言清乔视线往下,看见了那侍女手腕上面一道长长的伤疤。
有些眼熟。
雪色忽然变的浓烈,无数光影变幻。
没等想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个侍女的时候,前面侍女的脚步停了,停在了一处很小的院子门口,深吸了一了一口气,又呼出了长长白色的哈气,松了一口气。
“娘娘,奴婢同您说,您就算是生王爷的气,您也不该这般对待王爷,王爷对您用情至深矢志不渝,这么几年,王府里面未曾进一位新人,京城里谁不知道娘娘您是王爷捧在心尖尖上面的人?”
侍女转过身,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的把言清乔身上的雪花掸掉,冰冰凉凉的雪粒子偶尔也会擦过脸颊。
“您想想王爷多尊贵的人,已经求到了奴婢的身边,天下怕是找不出第二个对您如此用心的人了,您心里若是有什么不痛快,就直接跟王爷说,王爷什么都会依您的。”
侍女说完,上下又打量了一眼言清乔,脸上挂了笑。
旁边的墙边拐角,小声的冲着她们喊了一句:“林姐姐...”
言清乔转过头,拐角那边的人似乎是故意躲着她,迅速的往后面缩了下,除了一闪而过的青色衣角,其他什么也没看见。
那侍女却陡然间笑开,对着那院子的侧门用力的敲了几下,然后兔子一般飞速的跑进了墙边的拐角。
朦朦胧胧的,言清乔觉得这姓林的侍女很熟悉,甚至名字就在嘴边呼之欲出,可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院子的门没开,里面也没有动静,言清乔心里还没有想法,自己的一双手不受控制的就推开了门。
雪下的很大,漫山遍野的雪花,院子里白皑皑一片。
果然是梦境。
天气阴的厉害。
门打开了之后,言清乔没有看见想象中所谓的王爷,却是看见了一个满手通红的少年,摆了半个院子的小雪人。
小雪人排的密密麻麻,一个个小拳头般大小排在地上,列兵一样整整齐齐。
门口也有不少,甚至积雪落在了雪人的中间,覆盖住了下面的青石板,雪人的嘴巴鼻子眼睛都对着门口,这么一打开,似乎都在对着她憨厚的咧嘴笑。
“王爷...”
言清乔听见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声音,融合着冰天雪地,有些冷清。
紧接着,眼前就模糊了,言清乔似乎是能感觉到,这个身体的主人,在哭。
水光盈盈里,院子里被冻的手也通红耳朵通红,鼻子也通红的少年转过了脸,一看见言清乔,惊讶的很,手忙脚乱的想要挡着院子里的这些雪人,结果显然挡不住。
那少年没办法,只能朝着言清乔走过来,走近了一点,才大概的看见了他的脸。
天光似乎透过了阴云,故意要宠幸了那少年的眉眼,那少年笑,轮廓深刻,唇角飞扬,满目光亮,看过来的时候,那一双眼睛如同溪水底端被千万次冲洗过的卵石,柔润水光,却又带着不可捉摸的黑。
凡间有九千色,这少年大概是九千零一色,绝色。
“你怎么来的这般早?我跟小林说尽量让你晚一个时辰来...”
少年眉眼灼灼,年纪看着也不过是二十岁左右,与多年后杀伐果断断情绝爱的陆慎恒完全不同,若不是一模一样的五官,甚至都不像是同一个人,此刻正在定定的看着她。
言清乔终于意识到了眼前的少年是谁,她想要掉头跑,可显然这副躯体没有让她如愿的打算,只是站在原地,站在这纷纷扬扬的大雪里面,仰头看这少年。
“王爷...你在,干什么?”
“乔乔,你看,雪下的这么大,你是不是好久之前跟我说过,下雪的时候,会在看不见的地方生出许多的小雪人?你没有骗我,你看,真的落了一个院子的小雪人。”
少年上前一步,小心的拉住了言清乔的一个袖子口,一双修长的手指头被冻的通红,即便是隔着袖子,也能感受到那指尖传来的冰雪寒意。
少年说话说的小声而又小心,慢慢的说道。
“我知道,你就算说骗我,也是有自己的苦衷,我以后再也不说你骗我了,你不会骗我的,就算是骗我,我也是心甘情愿的当真。”
“假的,这一切都是假的,雪下的再大,也不会生出小雪人,我都是骗你的。”
言清乔感受不到自己这副身体的悲伤,却能听见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那口吻里掩饰不住的哭腔。
少年陆慎恒眉眼俊朗,五官精致,轮廓深刻,这般近的距离看了,似乎是跟多年之后的摄政王没有什么两样,可是又感觉哪里都不一样。
“不,是真的,我可以把他变成真的。”
少年执拗,抓着言清乔的袖子口,口气里几乎是央求。
“乔乔,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你就同我说,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你只要...只要别不理我就行了,好吗?”
“我要走了。”
不等陆慎恒说完,言清乔就看见自己的手坚决的往回抽,手腕上那镯子,即便是在阴天里,水光也透的很,隐隐的似乎中间在流动。
避开了少年陆慎恒小心翼翼的手指头,言清乔语气冷硬的厉害。
陆慎恒脸色迅速的灰败了下去,那被一夜风雪冻透的脸颊直接蔓延到了眼眶。
言清乔转身,往外走。
“等下。”
陆慎恒一个大跨步走了过来,挡在了言清乔的面前,看着言清乔脚底下被踩碎了的一窝小雪人,声音也如同那些碎了的雪人一般,支离破碎。
“乔乔,你总该让我明白,我哪里不好,我能改掉,或者我做了什么,让你这般讨厌...”
年少的陆慎恒眉目里可见的心酸,似乎一个走到了路面尽头的人,望着面前空荡荡的世界,却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真的,我不明白你的突然冷淡为了什么,如果是为了我问你是不是骗我的那件事情,我以后保证,再也不问了,不管你骗我也好,不骗我也好,我都接受,你看,我们也有两年了,以前的生活,是我这辈子最最快乐的时光,你给我个机会,或者给我个理由也好...”
“没什么...王爷,我累了,我要回去了。”
声音里满是克制与冷硬,就是言清乔这个局外人,都觉得太过残忍,微微的有些于心不忍。
陆慎恒抿了抿嘴,原本想要抓过来的手,慢慢的,收了回去。
“乔乔...”
这副叫做乔乔的身体没有停下脚步,与陆慎恒擦肩而过的时候,能够看见他那浓黑又纤长的睫毛在颤抖。
守了一整夜的雪,几乎半个院子小雪人,此时此刻应该还是上午的模样,少年陆慎恒冻的满手通红,似乎是浑身都被雪花浸染透了,言清乔错开他身子的时候,本该是柔软的衣料冻的邦邦硬,雪花融化成水,又结成了冰。
那个少年,鲜活又俊朗的少年,在这一刻,沉默的同他衣料一起,结成了冰山。
言清乔所在的这副躯体往前走了很远,能够看得出来,她没有目的地,眼眶里摇摇欲坠,这院子亭台楼阁模糊成了让人看不清的水光。
便是言清乔这个局外人,心里也开始隐隐作痛。
怎么能...这样呢?
到底为了什么呢?
脚步突然停住了,这身体站在原地怔了很久,而后迅速的回头跑,跑的每一步都似乎踩踏在言清乔的心尖上。
那小侧院还是那模样,跑过去的时候,她听见了其他人小声的说话声音。
“王爷,我们再想想其他的办法吧?”
“王爷,或许王妃娘娘不是为这件事情生气的...”
“王爷,您这样会伤风,不要再捏雪人了...王妃娘娘,已经走了。”
言清乔收住了脚步,跨过门框,又走进了院子里。
所有人都回头看过来,看向了言清乔。
院子里站着好几个侍卫,围在陆慎恒的身边,一个个脸色发苦的劝着,还有那个让言清乔眼熟的林姐姐。
言清乔扶住门框,手掌能清晰的感觉到经过一夜风雪,那木质的门框上面冷的让人心惊。
她说。
“王爷,我...我怀孕了。”
声音绝望,又满是希望...
“咳!”
言清乔突然间睁开了眼睛,几乎是下意识的,像是溺水的人猛然间抓住了救命稻草,一个骨碌就从床榻上翻身起来,站在床榻边缘。
刚刚睡过的床榻上什么都没有,盛夏之夜,屋外虫鸣鸟叫,言清乔刚刚从那冰天雪地的院子里回来,此时此刻才感觉到有些许的真实感。
“小姐?”
小曲睡在外面,听见了屋内的动静,小声的叫了一句。
言清乔抿了抿嘴,对外面说了一句:“没事。”
她满头大汗,心有余悸。
站在床榻边缘,能够很清楚的感觉到手腕上的手镯在发热。
等到她抬起手的时候,手镯似乎有感应一样,迅速的黯淡了下去,恢复平静。
这是...镯子的记忆?
没等言清乔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窗户外面突然传来了一声轻巧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