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里人的声音逐渐远去,停留在原地的意识还没能完全追上眼前的现实。
等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赤红的风景已经深深凿入脑海之中,脑的每一片褶皱都记录进去了其痕迹。
死者清俊的面庞上最令我记忆深刻的,是那双死后竟然注满了祥和的眼睛,以及心满意足的笑容。
“终里——?”将我的意识从殷红的深海之中拉扯回来的,是五条悟由远及近的声音,仿佛一把结实的绳索将我拴在了现实的桩子上。
“有……”
我下意识的,想将面前的场景拼凑成句子告诉他。
“有人……”
勃然醒悟的我,猛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防止自己说出不理智的、崩溃的话。在死死捂住嘴后,急促的呼吸产生的鼻息打在我捂住嘴的手掌边缘,在这个空间内,只有我的不规律的呼吸声。
“五条先生。”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佯装镇定的回答道:“我没事。”
“你的声音在发抖。”他说,“可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啊。”
“只是这里稍微出了点状况。”
“——发生了什么?”
“……有人死了。”我只捡了关键说,“我晚一点再回给你。”
然后我立刻挂断了电话,握着冰冷的手机,我试着平稳自己紊乱的呼吸。
我怕自己再不挂掉,会想大叫。
因为,长谷川的尸体上嵌着的那双眼睛——
似乎一直在专注的看着我。
……
……
“你还好吗?”我感觉侧脸一热,是佐藤警官买来的罐装热饮,和她的手一起挨到了我的脸上。对于她亲密的肢体接触我则是回以一个勉强的、缺乏同等温度的微笑。
“谢谢了。”
我抿了一口,是罐装的小豆汤,甜味化在舌头上,但我只感觉到了热,却没能品尝出其中的甘美。
我说:“我没事。”
佐藤警官看了一眼我的手,我尴尬的将手缩进袖子里。
虎口上的伤被看到了……那她应该猜到了方才发生了什么。事实上,我感到恶心极了,去旁边的厕所里呕吐了一番,催吐的时候不小心牙齿咬到了自己的虎口。猫头鹰小说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https:/m./
那一幕让我非常的不舒服。
但我清楚的意识到绝非是因为我直面死亡,也并非是血腥才是我恶心的。
使我反胃的,是长谷川的目光,好像是某种发信器一样的东西缠住了我,像在对我说“终于找到你了”似的。
这种感觉也并非是恐惧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更像是黑暗中有什么冰冷无形的东西黏上了你的后背,踩在脊椎上来回徘徊,然后下一秒就会把尖锐的冰冷的锐利物刺入皮肤,细细的勾勒出伤口的形状。
这种强烈的恶心感,甚至完全压过了看到死亡现场的恶心。
我根本不认识他,也不认识这个事件中所有的受害者。希望那种被人注视的感觉只是我的心理作用……
小豆汤我食之无味,又不好对佐藤警官说这些看起来像神经敏感、多疑症似的充满臆想的话。
可是我转念一想,万一这件事真的和我有什么关系,如果我不了解情况,万一出了事那就是真的白给了。
佐藤警官看出了我的顾虑,她说:“我们调查了长谷川的家庭情况,他是单亲家庭,和母亲长谷川幸子一起生活,母亲经商,因为忙着挣钱所以几乎和孩子没什么交流,她接近自己的一切所能去满足儿子在物质条件上的需求,而长谷川也用优秀的成绩来回应母亲——然而事实上,二人几乎没有什么交流。”
我让自己打气精神来,仔细聆听佐藤警官查到的信息。
“但是……长谷川幸子在半年前公司破产,还背负了巨额债务。在那之后她的行踪就变得神秘莫测了起来,就连身为儿子的长谷川翔太也经常找不到她,就连生活费也不给儿子半分钱。”
“等等……”我说,“但是补习班那边说长谷川翔太一直有缴纳高额的学费,这笔费用是怎么来的?”
佐藤警官脸上露出微妙的神情,她说:“简单的说,是长谷川翔太自己赚的钱——通过女人。”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我蹙起眉头。
“他似乎一直在陪一些阔绰的女社长……陪她们排遣寂寞。”佐藤说到这里,口吻也变得奇怪起来,“长谷川翔太一方面靠着有钱的女社长们供养生活,另一方面又认为自己才貌出众,不该如此深陷泥潭。”佐藤斟酌着用词,咬着牙说:“他认为自己这样与被人驯服的动物无异,但他为了生计又不得不这么做。”
我沉默的听着。
接下来的话不出我意料——
“长此以来他的心出现了扭曲的部分,所以他盯上了宫本美香,一个听话的,容易被他驯服的女孩。”
我叹了口气,说:“通过驯服宫本美香这个过程,让长谷川找回了自己岌岌可危的‘自尊心’是吗?”
将全身心的爱慕自己的少女作为玩弄的对象,甚至将其作为重建自己自信的垫脚石,无论从哪里看长谷川翔太都是不可原谅的——他对自己的境遇不满意绝对不是他让他合理的成为一个加害者缘由。
引导宫本美香走向死亡的,是因为对长谷川偏执的感情,那引导长谷川走向死亡的呢?
难道是终于在内外压力之下承受不住,所以选择干脆结束这一切吗?
我郁闷的喝了口小豆汤。
他们唯一的共同点,果然还是那个御守。
我想得出神,手机响了都没发现,直到佐藤警官敲了敲我的肩膀,提醒我:“手机一直在响,不接吗?”
“完全没注意到……”我小声嘀咕了一句,然后对着佐藤警官道谢。
竟然是伊地知前辈。
“前辈?”我接起电话,经过方才的一番思考过后,我如今情绪已经稳定了不少,不那么失态了,我说:“请问有什么事吗?”
伊地知前辈支支吾吾的说:“我听说你这边出了些状况……一枝小姐还好吗?”
我惊讶于他的突然问候,但一想伊地知前辈作为这次工作的小组负责人,消息整合过后自然就传到了他耳中。
不过,前辈现在应该还在外地工作吧?
“我没事。”我说,“前辈那边工作进展得怎么样了?”
“还、还不错吧……至今为止都勉强、呃、大概还算是顺利。”
不知为何,早上还和我能流利的交谈的伊地知前辈如今说话竟是停停顿顿的,我心中古怪,但也没有细想。
“前辈现在看起来不太方便接听电话的样子。”我说,“等这边警方处理完之后我再汇报吧。”
我突然想起伊地知今天去横滨了,可能是还在忙工作,百忙之中抽空给我致电的,这么说来我也不好说太多废话叨扰他。
“不,没事。”他的声音愈发急促了,“一枝小姐、真的……没关系吧?”
“没关系。”我说。
他又像幼稚园老师反复确认同学是否已经理解了似的,问了我好几遍,我只好耐心的一遍又一遍回答他我没事。如此一来二去,时间过去了不少,我脑海中那种被人注视所产生的毛骨悚然也淡下来了几分。
再接下来,我麻木的看着现场被警方清理好之后,又和佐藤警官一起走了流程,临走前我还拍了几张照片。原本约好的龙之峰同学那边的时间就有些耽误了,心想还有个重要线索要待我去处理,我只好同佐藤警官道别。
我并不是完全心态不受影响……但是思来想去,还是至少和那个叫龙之峰的孩子见一面再回去吧。
佐藤警官见我气色不好,还是问了一句:“你真的没关系吧?”
“没事的。”我说,“我不会勉强自己的,请您放心。”
当我达到约好位置的咖啡馆时,却发现等待我的不止一人,还有一位戴着眼镜的女孩。
龙之峰长着一张清秀的娃娃脸,和名字完全不相符合的外表。但他身旁的少女却给我一种难以形容的违和感,我没法描述清楚,可从外表上来看,她又很正常,甚至还是个有点腼腆的女孩子。
“御守是从什么时候流行起来的我们也不太清楚……时间已经难以考证了。对外来说,只有成绩到达了合格线的学生才能拿到,但是所谓的‘合格线’的标准过于暧昧不清,到最后,御守就变得格外稀有。”他看起来是怕我误会,解释道:“这些情报是我在论坛上看到的,我本人并没有持有御守。”
“其、其实……”旁边戴眼镜的女孩子——园原杏里举起手,她小声道:“我这里有……”
我对上她的视线时,后者如同受惊的白兔,猛地缩了下肩膀。然后慢动作从书包里取出蓝色的御守,以双手托举的姿势将它递到了我的面前。
没想到旁边的男生反应比我更大,他惊呼了一声:“咦?”似乎是完全没想到自己的伙伴会保有这么一个危险物品。
我无心去研究二位少年人之间的微妙关系,因为御守上有诅咒的痕迹。
虽然很淡,但是的确存在。
“能将这个给我吗?”我微笑着安抚少女。
她点点头,说:“好、好的,不如说我本就是这么打算的……”
诅咒的气息不强,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还是从包里掏出了进行处理过后的工具将它封闭收藏了起来。
找二位留存了联系方式过后,我将进展汇报给了伊地知前辈。然后我提出:关于御守的保存,还有现场是否有诅咒残留的再次检查,也许还需要咒术师进行相关协助,因为如果是人为事件的话,后续的追踪工作必定伴随着武力追捕,辅助监督的力量有限,还得依赖专业的工作者来追凶。
我在电话里汇报完情况,我听见他那边嘈杂的背景音,里面还有翻阅本子的声音。
最后我以总结的口吻道:“那么,具体的工作安排和人员分配就要麻烦伊地知前辈——”
可我这句话还没能完全结束,伊地知前辈的电话里传出来的,却是另一个我意想不到的声音。
“呀——”五条悟不知为何拿着伊地知的手机,对我打招呼:“现在是什么状况?”
我只好将方才发生的事复述一遍,然而我刚讲了两句,五条悟就打断我说:“你说的这些我都已经知道了,伊地知已经全部告诉我了。”他说,“我是问你现在状况怎么样?还要继续工作吗?”
我现在的状况当然不行,简直是糟糕透顶,无可挽回的糟糕。
可是我不想轻视工作,更不想在五条悟面前表露出自己的怯意,我其实也在短暂的间隙中冒出过“不安”和“现在好想见他”的念头,可一想到我们并不是理所当然的能够向对方索取温度和慰藉的关系,这种软弱就被我生生忍了下来。
否则,我一开始也不会捂住自己的嘴巴强行克制自己了。
不想被他小瞧——即使听起来很可笑,但我的确是这么想的。
所以我的回答自然是早已确定好的——
“我没事。”我说完,又不自觉的重复了一边:“……我……我真的没事。”
然而当我说完这句话后,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五条悟刚才是不是在关心我。
那我刚才应该示弱会比较好吗?我是不是搞砸了?
可惜五条悟没有给我自我怀疑的机会,他“唔——”了一声,对我的回答没有做评价,而是直接说到了后续的安排上——
“放心吧,我叫来了值得信赖的后辈,那家伙以前认真的在公司上过班,是个相当靠谱的家伙。”
“名字是七海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