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煤矿到秦海家所在的后岭村,不过是两里来远的路程,尽管道路崎岖不平,秦海的车开得很慢,几分钟之后也就开到了。吉普车从村里开过,引得两边无数的大人孩子上前围观。当发现开车的居然是秦海,而坐车的居然秦明华、秦明良等村里的农民时,众人都鼓噪起来,更有半大孩子在车屁股后面猛追,时不时壮着胆子拍一拍车厢上的钢板,然后嘎嘎大笑。
“明华,你家小海都给领导开上车了,你该享福了。”坐在后排座上享受着县长待遇的秦明良不无羡慕地对秦明华恭维道。
“我能享什么福,开车子不就是侍候人吗,又不是小海自己当了领导。”秦明华心中得意,嘴里却要拼命地贬着儿子。
“明华叔,可不是这样说的,你看镇上给刘镇长开车的那个胡司机,平时多牛啊。他开的还不是吉普,是卡车呢。小海老弟这么年轻就能给领导开吉普车,以后一定大有前途。”
与秦海同一辈分的秦荣才和秦荣庆都跟着一道恭维起来,秦明华听到这些话,虽然连连摆手否认,但脸上却是笑得开了花。
秦海把车一直开到自家的院墙外停下,几个乘客意犹未尽地下了车,与秦海客气几句之后,带着兴奋之色分别回家去了。秦海走到车后,打开后背箱,把出发前在平苑县城采购的一些东西拎了出来。
“这是什么?”秦明华问道。
“买了只板鸭,几根广味香肠,没敢买肉,怕天气太热臭了。”秦海说道。
“你哪来的钱?”秦明华从儿子手上接过东西,又问道。
“厂里借给我的工资。”秦海掩饰道。
其实,秦海刚上班,还没有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但他手里却有岳国阳借给他的2000块钱预付款。他既然相信自己能够挣到更多的钱,也就不在乎先从这些钱中挪用一点了。
秦明华心中欢喜,脸上却阴沉着,斥道:“你还没挣到大钱,就这样大手大脚干什么。不过年不过节的,买板鸭干什么,还有这香肠,镇上也有,我看过,贵死人了,一斤香肠抵三斤肉的价钱。”
秦海呵呵笑着,也不接话,他知道这是父亲在他面前保持权威的表现,无论他如何做,父亲都是要训他的。他接着又从后背箱拿出了两瓶四特酒,说道:“这是给婆婆买的。”
“嗯,这还差不多。”秦明华对这件事倒是挺赞赏,“知道孝敬你婆婆了,不枉婆婆对你好。”
父子俩说着话,进了院门,两个身材窈窕的女孩子迎了上来,她们分别对秦明华喊了一声“爸爸”之后,便一下子围住了秦海:“哥,你怎么回来了!”
“小珊,小玲,来,一人一份。”秦海在两个妹妹头上分别拍了一下,然后从随身的挎包里掏出两个纸包,递给了两个女孩子。
“雪花膏,万紫千红的!”
“发卡,塑料的耶!”
两个女孩打开纸包,一下子都雀跃起来。秦海照着王晓晨的提示,给两个妹妹每人买了一盒雪花膏和一个红色的塑料发卡,果然让两个妹妹都收获了惊喜。
“你妈呢?”秦明华对大女儿秦珊问道。
“在堂屋里呢,有客人。”秦珊的脸色骤然沉了下去,嘴巴撅得老高。
“什么客人啊?”秦明华一愣,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说是镇上的一个干部,要给姐姐提亲。”小女儿秦玲解释道。
“镇上的干部?”秦明华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了,他把手里的板鸭、香肠等交到秦玲的手上,径直进了屋。
秦海不明就里,他对秦珊问道:“怎么回事?怎么就有说亲的?”
“是镇上的黄章才,你认识的,他儿子叫黄征。”秦珊小声地说道。
秦海在脑子里搜索了一下,果真想起了这个人。黄章才是白河镇政府办公室的一个干部,据说是镇长的秘书。黄章才的大儿子叫黄征,在镇上读中学的时候,比秦海高一届,初中毕业之后就在家里呆着了。
秦海与黄征之间,还有点小小的过节,那就是上技校的事情。
因为征地拆迁占用了白河镇的土地,县里给了白河镇一个农机技校的招生名额,作为补偿。黄章才是满心希望儿子黄征能够考上技校的,谁知考试的时候,却是前面那个秦海超水平发挥,盖住了黄征的风头。
黄章才那点背景,在农机技校面前就不够看了,人家根本不在乎他是不是镇长的秘书,一味坚持择优录取。黄章才那时候曾经带着黄征跑到秦家来,连威逼带利诱,想让秦海放弃上技校的机会,让黄征顶他的名去上学。
秦明华算是一个见过点世面的人,知道一个农转非的技校指标是多少珍贵,哪里会同意让儿子放弃。黄章才在这件事情上碰了个钉子,在随后的两年时间里,没少给秦明华白眼看。好在农村已经搞起了联产承包,镇上能够卡农民的地方不多,而秦明华家里也没有什么拖欠农业税、超生之类的把柄,所以黄章才想与秦家为难,也没找着合适的机会。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冤家对头,怎么会跑上门来给年仅16岁的秦珊提亲呢?
秦珊对于这件事情也是语焉不详,其中多少有些女孩子的羞涩以及被人觊觎之后的愤怒。秦海拍拍妹妹的手,说道:“别担心,我给你做主,没人能强迫你。”
“嗯。”秦珊简单地答应道。
秦海把手里的东西交给秦珊,然后迈步也走进了屋子,来到堂屋,果然见黄章才大大喇喇地坐在一条长凳上,一手夹着烟,正在夸夸其谈。在他对面,秦明华和秦海的母亲宗惠英脸上陪着笑,在老老实实地听着他吹牛。在黄章才旁边,还坐着一位年轻人,身上穿着军装,秦海认得,此人正是黄征。
“我家黄征,现在是在省军区当兵!省军区你们知道吧,那可不是一般的部队里面。一般的部队,有个连长都算是了不起了,是不是?省军区院子里面,随随便便碰上一个干部,都是军长、师长。我家黄征是给司令站岗的,黄征,你给你秦叔说说看。”黄章才用手捅了捅儿子,对他说道。
黄征如几年前秦海见过的那样,依然有些木讷。他看了父亲一眼,心里对于父亲吹出来的什么军长、师长的牛皮很是忐忑,但又不便揭穿,只能顺着父亲的话头说道:“嗯,我们有时候也会去给司令员站岗,见到司令员的机会,倒是挺多的。”
“你不是说司令员还给你敬过酒吗?”黄章才提醒道。
“嗯,是……”黄征的声音低得让人心酸,岳国阳的确给他敬过酒,但那是对整个警卫连敬的酒好不好?让父亲这样一说,好像岳国阳真把他当个啥人物似的。
“你们听听,你们听听。”黄章才很是得意,他这时候才发现从门外进来的秦海,于是不经意地招呼道:“哦,秦海也回来了,你在技校还要读几年啊?”
“我已经毕业了。”秦海忍着笑,谦恭地回答道。他想说岳国阳的确给他敬过酒,而那时候,像黄征这样的小兵只能在旁边端盘子。不过,这种话说出来也没必要,以他的眼界,已经不屑于与一个镇里的小干部计较了。
“毕业了,分到哪了?”黄章才又问道。
“平苑县青锋农机厂。”秦海说道。
黄章才道:“嗯嗯,进了厂子啊,不错不错。不过,现在工厂普遍亏损,当工人已经不吃香了。等我家黄征复员,我要让他到机关去,现在不比过去了,机关里吃香。”
“黄征青年才俊,又和岳司令熟悉,未来一定是前途无量的。对了,黄秘书,你今天到我家来,有何贵干啊。”秦海呵呵笑着,直入主题。
听到秦海说出岳司令,黄征微微有些错愕。省军区司令员的名氏当然不算什么保密信息,但寻常人如果不是特别关注,一般也是不会知道的。甚至于他父亲也是听他说过之后,才知道有一个岳司令。
黄章才则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听到秦海问他话,他露出一副矜持的嘴脸,说道:“我刚才跟你爸妈讲过了,我家黄征也19岁了,过两年就能复员,我说了,我会把他安排到县里机关去。你妹妹秦珊今年也16岁了吧,人长得漂亮,性格也好,我今天带黄征过来,就是想让他们认识一下,交个朋友。”
“这样不好吧?秦珊刚上高一,还是学生呢,这个时候交男朋友算是早恋了,要开除的。”秦海用戏耍的口吻说道。
黄章才用训斥的口吻说道:“你知道什么,你以为读两天技校就成了城里人了?在乡下,16岁生孩子的都有的是,黄征现在在省军区当兵,多少人家到我家里去提亲,我都没有答应,我就觉得你家秦珊不错,你这个当哥哥的,也不替你妹妹的前途着想?”
“我妹妹的前途是要去京城读大学的,黄秘书家里的这个机会,还是留给其他需要的人吧。”秦海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