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荣把自己的来意详细地向拉吉莫夫做了一个介绍,最后提出:如果拉吉莫夫认为自己的身体还行,欢迎他到中国去指导工作;如果他有其他更年轻、能力较强的学生或者同事,则请他给自己推荐,多多益善。
该说的都说了,秦海一行人的来意算是图穷匕见,就等着看拉吉莫夫的反应了。前一世的秦海知道苏联解体前后曾有不少技术人员通过各种途径到中国去工作,但真到自己来操作此事的时候,他还是有些忐忑,不知道一个普通的苏联工程师对于这样的邀请会是什么态度。
“你们也认为,苏维埃不行了吗?”。拉吉莫夫哑着嗓子问道,可以听出,他的心情并不愉快。国家这个样子,到处人心思动,拉吉莫夫并非不知道。现在连中国人都跑过来打秋风,这种感觉实在是糟糕。
陆景荣扭头看了看秦海,等着他说话。对于苏联的前途,陆景荣真不敢妄下断言,他所知道的东西,都来自于秦海的讲述。当然,此次苏联之行,也印证了秦海此前的观点,只是陆景荣还不愿意相信而已。“拉吉莫夫先生,您认为苏维埃还能维持多久?”秦海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把这个问题抛给了对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他脸上带着微笑,同时用坦率的目光注视着拉吉莫夫,许多暗示尽在不言之中。
听了陆景荣翻译过来的秦海的话,拉吉莫夫沉默了,过了好一会,他才慢慢地说道:“年轻人,你的问题非常尖锐。不错,苏维埃已经走到尽头了。照现在的样子发展下去,我担心苏维埃很难再维持一年时间了。”
“您是说……不到一年时间?”陆景荣没顾上翻译,先瞪着眼睛问道。
拉吉莫夫惨然一笑,点点头道:“是的,不会超过一年。”
“然后呢?”陆景荣追问道。
像陆景荣这一代人,对于苏联的感情是非常复杂的。一方面。经过60年代至70年代的中苏对峙,他们相信苏联会是中国的巨大威胁。而另一方面,50年代“同志加兄弟”的宣传给他们留下了太深的烙印,使他们对苏联有一种价值观上的认同。
听说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居然无法再维持一年时间,陆景荣的脑子完全凌乱了。“然后……谁知道呢?”拉吉莫夫用一种无奈的口吻说道。
“如果我没预测错的话,一旦苏维埃解体,原有的经济关系将会全部断绝,西部的企业情况还会好一些,远东的这些企业将全部陷入困境。届时国家没有力量来照顾这么多的工人。而工厂又挣不到足够多的钱来给大家发工资,远东企业的工人生活会比现在困苦十倍。”秦海危言耸听地说道。
“然后呢?”拉吉莫夫学着陆景荣的话,继续问道。
“再然后……就只能等着金融资本家过来收买这些残存的企业,将其转化为资本主义工厂,而原来的工人则变成资本主义制度下的雇佣工人。然后经济会逐渐复苏,社会逐渐恢复正常。这个过程,估计需要有10年以上。”秦海说道。
“你确信?”拉吉莫夫看着秦海的眼睛问道。
“我确信!”秦海勇敢地迎着拉吉莫夫的目光说道,他虽然不是苏联人。但作为一名穿越者,他的确比任何苏联人更知道苏联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在后世。远东西伯利亚地区的许多城市都因为产业凋零而变成了“鬼城”,许多工厂或者落入金融巨鳄之口,或者默默地长满了荒草,秦海对拉吉莫夫所说的这些,绝对不是耸人听闻的狂言。
拉吉莫夫与秦海对视了一阵,最终垂下了眼帘。他说道:“年轻人,你说的,我完全相信。事实上,我们的工厂已经显露出这种迹象了,厂长和现任的总工程师根本无心组织生产。他们只知道疯狂地盗卖厂里的设备和原材料,填自己的腰包。如果有朝一日苏维埃真的解体了,他们会把整个工厂都当成私人财产卖掉的。”
“所以,我们来了。”秦海微笑着说道。
“但你们不是来帮助我们的,你们是要在一幢已经破旧的房子上再狠狠地踹上一脚。”拉吉莫夫不客气地评论道。
“即使我们不踹上这一脚,这幢房子也是要倒的。在它倒掉之前,我们踹上一脚,把里面还活着的人救出来,也算是一种帮助吧?不少字”秦海与拉吉莫夫打着机锋。
拉吉莫夫想了想,说道:“我已经老了,对你们没什么作用。不过,我的女婿维克多,他是我最得意的学生,在低温材料研究方面有一些自己的见解,你们也许可以和他谈一谈,如果他愿意到你们那里去工作的话,我是会支持的。至于其他人嘛,我也不太了解,也许维克多会帮你们再联系一些人的。”
“您是说维克多-采列捷利先生吗?”。陆景荣猜测着问道,他研究的资料中有一位名叫维克多的苏联工程师,却没想到此居然会是拉吉莫夫的女婿。
“是的,就是他。”拉吉莫夫并没有觉得惊奇,对方既然能够找到他的家,自然也会注意到他的女婿,这一点随便一想也就明白了。既然中国人知道维克多的名字,那么也许真的是对他感兴趣的。
“他住在哪里,我们回头去拜访他。”秦海说道。
“他住的地方不远,我打电话把他叫来吧。”拉吉莫夫说道。
拉吉莫夫回房间打电话去了,陆景荣看着拉吉莫夫走开,小声地对秦海说道:“秦总,你真行,几句话就把老爷子说服了。”
秦海淡淡一笑道:“我只是顺势而为罢了,你看老爷子现在的生活状况,他女婿估计也好不到哪去。到了这个时候,说什么主义都是白搭,只有真金白银才是真实的。只要我们开出来的条件足够好,肯定有人愿意去中国工作的。”
“这种感觉真的不好。”陆景荣毫不掩饰地说道。
拉吉莫夫打过电话之后,便回到客厅,与众人聊起了一些闲话。约莫过了十几分钟,外面传来踢踢跶跶的脚步声,随后房门一开,一个年轻人闯了进来,边走边喊道:“外祖父,你找我爸爸有什么事情,他让我先过来看看,他随后就到。”
“没什么事情,我的小谢廖沙。”拉吉莫夫的脸上现出慈爱的光芒,“快坐下吧,我给你介绍几位从中国来的朋友。”
谢廖沙?
秦海等人一愣,定睛看去,才发现进来的那位年轻人分明就是在火车站为难过他们的那位苏联小警察,闹了半天,此人居然还是拉吉莫夫的外孙,这真叫大水冲了龙王庙。
“谢,你怎么会在我外祖父家里?”谢廖沙也看到了正坐在客厅里的谢其进,不禁奇怪地问道,随即他又认出了秦海等人,脸上现出一些尴尬,支吾道:“原来各位是我外祖父的朋友……真是没想到。”
“很高兴我们又见面了。”秦海站起身来,向谢廖沙伸出手去。不看僧面看佛面,他正是有求于拉吉莫夫的时候,自然不该和谢廖沙结什么怨了。再说,这位谢廖沙也还算是有点分寸的人,在火车站时,谢其进一出面说情,他就走开了。现在这会看到众人,他也没有恼羞成怒,反而显出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就冲这,秦海也不想让他难堪。
“欢迎你们,中国的客人。”谢廖沙和秦海握了握手,在自己的家里,他可丝毫没有那副警察的嘴脸,看起来像是一个乖孩子一般。
谢其进把自己这一行人的来意向谢廖沙简单介绍了一下,谢廖沙满面喜色,嚷嚷道:“去中国工作吗?太好了,我非常愿意。”
“……”秦海和陆景荣面面相觑,我们要招的人好像是工程师好不好,你一个只会敲诈勒索外国人的小警察,跑到中国去干什么?
谢廖沙却丝毫没有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妥,他跑到拉吉莫夫身边,笑嘻嘻地说道:“外祖父,你知道吗,现在中国可比咱们苏联富裕多了。这位谢先生是我的好朋友,他在苏联开了好几家商店,我经常和他一起喝酒,喝的是中国的二锅头。对了,外祖父,我还是从你那里听说过这种酒的呢。”
拉吉莫夫拍着谢廖沙的手,说道:“你到中国去可派不上什么用场,这几位中国来的先生是想从我们这里聘一些技术人员,你父亲倒是很合适的人选。”
“唉,这真是太可惜了。”谢廖沙懊丧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不过旋即脸上又露出了笑容,说道:“我爸爸到中国去也好,最起码他能多挣点钱了,用不着我去想办法挣钱养家。”
说到这里,他突然又想起了在火车站遇到秦海他们的场景,其实那正是他平时挣钱的法子。他转过头去,向秦海投去一束抱歉的目光,秦海则还以他一个客气的微笑。
就在这个时候,谢廖沙的父亲也已经赶到了,他推开门,看着一屋子人,不由得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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